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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枪一掷乾坤破(四)

    七月九日,辽月,幽城。

    实不相瞒,木由感觉自己就要死了。

    父王巴古达的头颅现在就摆在他的眼前,怒目圆睁,露天晾晒近半月,面部的肌肉早已干瘪发僵。苍蝇从四面八方飞来,盘旋在人头周围,嗡嗡地响着,像是黑色的盐巴在空中乱舞。

    巴古达余下的尸身不知道在哪里,可能被扔到郊外喂野狗了吧......

    木由有一双弟妹,刚满六岁,也死了。

    那两个孩子被刺客一刀扎入胸口,白里透红的脸蛋刹地变为煞白,软绵绵地倒下去,露出两张幼小可怜的死人脸来。

    两个孩子是唯一的侧妃生的,出生时裹金含银,可谓万分娇贵。死之后被几个铜板的席子潦草地裹住,在乱葬岗里与处决的死囚叠在一起,□□慢慢地腐烂、发臭。

    木由想,在王都的大哥呢?那位尊贵又厉害的哥哥呢?也已经死了吗?木由心里是不相信的。他的大哥不会那么轻易地死去,那个男人不会允许自己平庸地结束一生。

    正午的阳光炽烈毒辣,仿若一把巨斧高悬于上空。

    身材魁梧的刽子手抽出锐长的锯齿马刀,单手掂了掂。这是西陆武士最常见的武器,尖利的凸齿斩断人首有如切割鸡脖,便利而易寻。

    空气中翻涌着灼人的热浪,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木由微微仰头——铁色巨刀反射着森然的锐光,一旦挥斩而下,他的人头就会咕噜滚落,失去脑袋的尸体倒地抽搐、扑哧喷血,把这不太干净的刑场弄得更脏。

    木由不可抑制地害怕起来。

    他想,父王不应该听信馋言北巡,他和弟弟妹妹也不应该一同跟来。这是一个天大的错误。他们应该老实呆在南翎城,躲在大哥布置的羽翼下。

    木由半月前就该死的,能活到今天原因,仅仅是因为吕不为派出的武士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斩首,杀鸡敬猴,彻底击碎家族的威严,宣告南境收归王廷。

    □□迎着刺眼的日光,为刽子手高高举起。

    广场中人头攒动,一眼望去无处不是人。人们看向木由的眼神或是怜悯、或是好奇、或是唏嘘、或是兴奋,仿佛在看一场精彩的表演。

    幽城是个大都城,地处于巴古达封地的边缘,与王廷势力相接。人们对传说中的领主一家无甚感情,说不上讨厌,却也说不上喜爱。领主颁发的诏令难以在此施行,少领主在战场上的英姿也无人目睹。事不关己,权利的交接与百姓们无关,他们愿意欣赏这场好戏。

    可木由是脑袋不保的那个人,他一点都不觉得有趣。他害怕极了,身体明显地战栗起来,好像一只发抖的羔羊。内心深处忽地冒出一丝丝虚无缥缈的希望,纵使白日说梦,木由依旧情难自禁地期待着:“大哥会不会来救我?”

    那个骄傲的、英武的青年,眼神像是一头桀骜的豹子,骨血中天生带着一股凶性。

    贺景恒在的时候,木由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其实是很安心的,没有人比他的哥哥更可靠了。

    木由才活了十九年,他很不想死。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青年的影子,木由心底深处突然升起来一个奇异而坚定的念头——他是贺景恒的弟弟,身体里流着相似的血,他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被仇人砍头,万分戏剧、无比失败地死去......对!至少不能够死得如此卑贱!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股偌大的勇气,木由拼尽全力地挣扎起来。垂死爆发的力气不小,其旁一个武士未设防备,被他用肩膀撞翻。木由手腕为麻绳束缚,情急之下张口狠咬在另武士的大腿上,拉扯之中竟活活地撕下一块肉来,武士痛苦地叫了一声。

    巨刀触地,刽子手略微有些诧异。这个小子软弱又无能,在整个过程中可以说毫无抵抗,血亲被杀也只是缩在草丛里抱头大哭,甚至不敢发出声音。死到临头,居然开始进行奇怪又无用的反抗。

    几个武士上台将木由反手制服,刽子手鄙夷地瞥他一眼,一掌猛扇于木由的后脑,又抬起脚狠狠地踹在他的背心。

    木由猛地吐出一大口淤血,滚倒在地。头无比眩晕,视线逐渐模糊,后背传来钻心般的疼痛。

    刽子手踩住木由的脖子,跺了跺,嘲讽道:“小兔崽子,别乱动!一刀下去还能少吃点苦头!”

    说罢,再次将□□高举过顶,全力挥斩下去。

    离木由的脖子还有多少距离?六尺?五尺?四尺?三尺?

    木由晕乎乎地想:“完啦,真的要死了......”

    耳畔响起疾厉的风啸声,一只铁箭倏然破风而来。

    厚重的□□骤然被羽箭击碎,劲道迅猛无比。刽子手踉跄后跌数步不止,胳膊传来剧烈的疼痛,皮肉下的桡骨已然开裂,不禁连声痛呼。

    马蹄声急速逼近,疾烈如狂风。

    “兔崽子?你他妈骂谁是兔崽子!?”贺景恒森然叱喝。

    话音未落,马鞭高扬,卷起一阵厉风,猛然将刽子手抽飞出去。

    木由感觉一串血珠溅到后颈,比阳光更为炙热。

    铁豹骑疾驰赶至。

    木由的半边脸颊紧贴地面,感受到大地在震动。他知道,这是战马奔驰、铁蹄踏路的声音。他用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睛,空气中弥漫的灰尘模糊了视线,阳光的笼罩下,整片广场处在一片迷蒙之中。

    围观的群众骤经此变,面色皆是戚然。人群逐渐躁动起来,正欲速速离场,却见高头大马的骑兵步步自外围推进,不到一刻便将广场彻底封锁。

    端坐马背的青年朝地上瞥了一眼,冷冰冰地命令道:“木由,给老子滚起来。”

    刀光一动,绳结松散。

    木由撅着屁/股趴在地上,闻声脑子唰地清醒过来,内心一阵狂喜——听这漠视难掩的倨傲语气,除了他那狂躁的大哥,还能有谁呢?!

    贺景恒与木由同父异母。大哥是云理公主的儿子,他是从侍女肚子里爬出来的,一出生就差点被掐死......往事龌龊,对此,公主和大哥似乎并不介意。

    木由心中一动,他还记得,那位美丽高贵的公主曾言:“为何要责怪女人和孩子?选择权不在他们。”

    从小到大,贺景恒看木由的眼神向来带着鄙夷和嫌弃。但木由总是没脸没皮地追在哥哥的身后跑,如同一条蠢笨的小狗。十多年过去,贺景恒的鄙夷少了一点点,多了一点点的关爱。

    木由鼻子一酸,大哥还愿意来救他......他知道,贺景恒是真的把他当成弟弟的。

    “要我拉你?”贺景恒漠然问。

    木由浑身一抖,不顾后背疼痛,四脚并用,从地上迅速爬起。披头散发,血尘覆了满面,看起来颇有些狼狈可怜,但他顾不得这些,仰头哽咽着唤道:“大哥!”满目热泪已是再也无法抑制,夺眶而出。

    贺景恒不言不语。

    木由很快注意到了他颧骨处的伤痕,可能是箭镞贴脸擦过形成的,还没有结痂,渗出的血液凝结于面颊,呈现出沉淀的暗红。

    宝岱王绝对不会将贺景恒放走。

    木由突然意识到,大哥是硬生生地从金勒杀出一条血路赶回来的。

    他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呆呆地想:“大哥是怎么做到的?”

    只见贺景恒沉默地凝望着巴古达的头颅,眼中闪过沉重的痛色,旋即变得无比冷戾。

    枪锋反射着炽烈的日光,铁色的光芒在尖端跃动。

    台下的人群不安地骚动起来。他们愿意围观一个陌生人被斩首,但两兵相接过于残酷,这种场面委实令人害怕。

    百余王都武士被铁豹骑陆续羁押上台,少部分武士、刺客企图趁乱从人群中偷偷混出去,却被骑兵的长/枪一步步地逼退。一些刺客心中侥幸尚存,仍不死心,于是血溅当场。

    贺景恒不带情绪地抬起手,霍然向下挥去。

    百十人头在刹那间一并错颈滚落,让人想到丰收时节金黄草地上的累累硕果。血泉喷涌如注,鲜红满地,在灿烂的阳光下显出一大片壮丽的殷红。

    众人吓得魂飞胆破,眼珠子瞪得几乎快要掉出。在场之人多为平民百姓,何曾见过这等凶残暴烈的场面?两腿发软打战自是不必提,甚至已然瘫软在地。

    余下武士寥寥,均是颤抖不止。刽子手犹是,死灰的面色里透着青,牙关战战,口中软肉破裂,似乎对自己的命运有所预感。

    贺景恒翻身下马,箭步走上处刑台,站定后扬了扬下巴。

    一名铁豹骑兵领会其意,挥动枪杆,一枪挑飞刽子手的右臂。断肢飞落场中,人群寂静须臾,尖叫声惊呼声骤起。

    刽子手的痛呼哀嚎声在广场上空回荡,行刑的士兵充耳不闻,枪尖接连挥动。

    第二挥,斩断左臂。

    第三挥,将右腿连/根切断。

    第四挥,如出一辙,挑断左腿。

    浓稠的血泼洒出一滩又一滩,刽子手四肢尽失,被削成人棍,匍匐在地上奄奄一息。

    场下众人面色惨白,有人弯腰呕吐,有人当场昏厥,有人捂头哭喊。人们互相推搡,企图从出口疏散,却被铁林般的骑兵持枪逼退。

    金光一闪,贺景恒手起刀落,利落斩下。左手拎起血淋淋的人头,随手抛至广场中央。

    鲜血溅在几人的脸上。空气中隐约充斥着尿液的骚臭味,人们的恐惧达到了极点,却已无人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四下寂静。

    玄衣青年巍然肃立台上,朝众人挑衅一笑,手上不紧不慢地把玩着金镯,漫不经心地问:“不是喜欢看吗?怎么不看了?”

    台下众人呆傻若痴,许久回神,脑袋仿若拨浪鼓一般摇了起来,几乎要将脖颈拧断。

    贺景恒陡然变脸,目光森寒,俯视一周,嗓音沉沉,一字一顿地说:“睁开你们的狗眼,给本王好好看清楚——谁才是南境的君主!”

    此举此言震慑立威的意味甚重,许多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敬惧交加,只觉这位少领主......不,这位新任领主行事利落狠厉非常,思及近来诸多的变动,愈发心惊。

    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血性正旺,脸上的害怕慢慢褪去,神情转为肃然。他们看看外围的精锐骑兵,又望向高台上的英挺青年,胸腔中的血开始发烫,眼中逐渐浮现出憧憬之色。

    贺景恒脱下军服外衣,将巴古达的头颅一寸不漏地包裹住,伫立良久未言。

    木由近距离目睹整个过程,手指微颤。

    贺景恒行事愈发果断狠绝,纵使情有可原,内心的惊骇却实难平复,“哥......你......”

    贺景恒不答,兀自踩鞍上马。

    一名铁豹骑将木由扶上马背,木由遥望前方,喃喃道:“大哥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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