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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却被无情恼(三)

    九月下旬,慕家大院。

    “孽子,孽子!”慕焱一把将信件撕烂,碎片哗啦飞舞,抄起一根指拇粗的竹鞭,狠狠地抽打起了儿子,目中满是恐惧与悲痛:“你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罪过吗?!私通外敌!你是想葬送我慕氏满门!”

    慕子明平日里屁/股随便挨一巴掌,都要如同田鼠一样到处乱窜。现下却不躲避,任由竹鞭狠狠地笞打在背上。

    少年紧紧咬着嘴唇,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声音也带上了哭腔:“爹......我必须告诉他!二哥不能被瞒着!”

    慕夫人泪水满面,见慕焱下手狠辣,急忙上前拉扯丈夫挥动的手臂,哀声劝道:“别打了,别打了......”

    她面向慕子明,语气焦急地说:“子明,快和你爹认错!快啊!”

    慕子明平日还算听话,如今却犟得像一头牛:“兰姑娘不是燕王叔的情人!她是二哥的未婚妻!我们五个那么要好,我难道不知道吗?”

    “二哥那么喜欢兰姑娘!对,他爱她,她也爱他!二哥给我说过,回去就和兰姑娘成亲的!”慕子明执拗地反驳着父亲。

    话刚落地,锦衣少年便挨了一耳光,力道很重,左脸立刻高高地红肿起来。

    “慕子明,我看你是睡糊涂了!你魔怔了!”慕焱冷声道:“你是慕家唯一的儿子,你没有什么结义兄弟!”慕老将军嗓音沉沉,语气冷酷:“贺景恒已经成为南翎王了。”

    “南翎王是辽月的叛臣、是云理国主的外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慕焱喘息几下,秋日微凉的空气遽然灌入肺叶,让这位不年轻的将军颇感不适。

    慕焱一字一句、别有深意地向儿子灌输:“你记住,兰祭司是秦王的女人,一直都是。她发现了南翎王的不臣之心,遭其迫害受了重伤,大王慷慨给予她安置之所......秦王平定叛乱后将她接回去,这一切合情合理。”

    个屁!

    慕子明听得一脸茫然,他觉得哪里都不对劲,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奇怪......太奇怪了......

    慕焱歇息一刹,看了儿子一眼,益发苦口婆心:“这件事是王室高层心照不宣的秘密,外人不晓。你绝对不可以到处乱说,更不能写信给南翎王!”

    “停战盟约定下不过月余,要是因为你,因为你的一封信引燃战火,你就是辽月的罪人!”

    慕焱的声音十分严厉,似乎又隐隐含着叹息。

    慕夫人抹泪道:“你爹说得对,子明,你听到没有?以后不可以再这么任性了。”

    慕子明仰头看向苍白阴郁的天空,看树梢的叶子绿中染黄,看它在秋风中起伏摇曳。少年的心也跟着晃动起来,一种脱离感缓缓蔓延全身,令他迷惘失神。

    过去了好一会儿,慕子明艰难地笑了一下,嗓音嘶涩地开口:“爹,娘,你们的记忆也错乱了吗?说话怎么都莫名其妙的......亭哥也是,一天到晚板着一张脸,高深莫测的,说的话我也听不太懂......”

    “你不需要懂。”慕焱慢慢合上眼睛,低声道:“你只需要记住父亲说的话。”

    “真相没有那么重要......”

    慕子明的心逐渐发冷。

    他只是一个蠢笨而无知的少年,在金勒城有几个玩得很好的朋友,和他们一起骑马观花、喝酒谈笑,日子是那么的快活,那么的欢喜,延绵如山广阔似海不见尽头,好像一辈子都能够这样过下去。

    短短的三个月,一切都变了。

    温热的眼泪滚滚而落,打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少年无声地哭泣着,低吼道:“为什么会这样啊!?是谁让事情变成这样子的?!”

    慕焱仰头长叹一声,内心疲惫不堪。

    怪谁呢?

    怪辽月先王偏心亲王巴古达,以至兄弟阋墙?怪吕不为心结难解,“自作主张”?怪贺景恒早生反心,起兵割据一方为王?怪燕珩动了凡心,不顾手段强取豪夺?还是他们要懦弱地将责任推给一个女人,责怪她的美貌与才华?

    “忘了这些事情吧......子明,你太单纯、太重感情了!”慕焱胸腔中泛起酸楚,心痛地抚摸着儿子的头顶:“你心里装不下这些沉重的事情,你这样善良的孩子,根本不适合呆在权力的漩涡里......”

    慕焱多么希望慕子明的一生能够安安稳稳,可慕子明是将军的儿子,是慕家军队的继承人,不可能一辈子走马观花,当一个逍遥自在的纨绔子弟。

    慕夫人沉默地蹲下身来,拿出手帕,慢慢地擦拭着儿子的脸。微凉的手指轻柔地抚过少年的面颊,慕子明鼻子一酸,滚烫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

    月冷风清,慕子明坐在地上,孤零零的一人,背上的鞭痕火辣辣的,炎肿发疼。

    冷白的月光覆盖台阶,少年呆呆地望着寂寥空旷的庭院,夏夜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

    苍青色的森林,河畔清凉的水风,英俊又骄傲的青年,那双灼人的明眸,嚣张,飞扬。

    二哥当时在想什么?他是在想小嫂嫂吗?一定是的......那爱意汹涌而澎湃,只要见过,没有人可以忘记。

    慕子明穿得单薄,任由习习凉风吹过身体,自是不动。

    他不觉得冷。

    他搞不懂那些争权攘利的事情,他也不想去搞懂。他不在乎贺景恒的身份——小王爷,反贼,南翎王......有什么区别呢?他的心没有变,胸腔里的血仍是滚烫的。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慕子明站了起来,决定选择一个不连累爹娘的法子。

    然而,慕子明不知道,重新撰写的书信在商队押送的过程中遗失了。金勒、南翎相距千里之遥,商队货物繁多,顺稍的信件在路上掉落、损毁,这极为常见。就算书信成功抵达南境,一层层地过滤筛选,大概也是无法送达贺景恒手中的。

    于是世上再无人知晓这封信的存在。

    ......

    “阿兰不在金勒!?”

    哐当一声巨响,贺景恒差点把桌案掀翻,“金颂台里找过没有?那么多宫殿庭院,全都找过没有?!”

    十七单膝跪在地上,望向军服青年,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主子,几百个兄弟找了整整三天,连小王妃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要是她在金勒,兄弟们不至于连一点踪迹都发现不了!”

    贺景恒疾步走下台阶,一把将十七拉起,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沉痛之色,挣扎许久后,嘶声问:“青楼勾栏之地......也找过了?”

    十七胳膊被扯得生疼,闻言全身骤然一滞,一点点地理解了青年话中的未尽之意,不由得惊惧万分,嗓音也开始发颤:“当然......搜寻数次,没有结果。”

    贺景恒脸色倏地变为煞白,浑身的血都凉透了:“阿兰受了伤,再加上受我连累,不可能到处乱跑的。”

    难道兰昭儿已经死了?

    木由可谓胆战心惊:南境与金勒路途千里之遥,贺景恒接应的速度已经不能更快了,岂能料到还是晚了一步?

    屁股下面的垫子仿佛生长了无数尖刺,木由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跑至贺景恒身侧,宽慰道:“大哥,你先冷静一点。嫂嫂可能去其他地方避难了,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知晓内情的人询问情况。”

    从云理归来不久的十一也赞同地点头:“二公子所言有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暗卫头领看向十七说:“金勒城中的茶馆酒肆里,可有关于小王妃的消息?不一定要准确的消息,把你听到的流言传闻都说出来。”

    十七抿了抿嘴唇,朝军服青年瞟了一眼,又立即低下头去,面色犹疑:“民间说法不一,有很多种。”

    木由悄悄地朝贺景恒脸上一瞥,朝小暗卫催促道:“别怕,都说出来。”

    “有的人说,小王妃卸去祭司的职位离开辽月,回到大漠青玉去了;酒馆里的人说小王妃被王室厌弃,幽禁一隅;还有人言,小王妃不堪王储等人的逼迫羞辱,不久前投湖自尽了......”

    十七说到最后嗓音微带战栗,脑袋低低地埋着,不敢与青年对视。

    贺景恒感觉胸口猛地抽了一下,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不能呼吸,喉咙泛起了血的味道。三种说法中,最后一种发生的可能性最大。卓尔泰心胸狭窄,无处撒气,遭殃得便是他的阿兰......

    瑟瑟秋风穿堂而过,贺景恒脑中白蒙蒙的一片,内心甚是迷茫。他的心忽地缺了一大块儿,空荡荡的,寒风透过胸膛,一股巨大的恐惧狂涌上头。

    “阿兰死了......她死了......?”

    贺景恒呆立原地,神情恍然,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嘶吼:“她要是死了,我怎么办?......我要干什么?”

    背弃盟约,即刻发兵金勒,将卓尔泰千刀万剐?

    把所有人都杀了,他的阿兰也回不来了......

    十七抬起头,只见贺景恒眼神空洞,手指颤抖得无法控制,他从没见过主子如此失态,这样下去恐怕要出大问题。

    小暗卫眼珠子骨碌一转,不管三七二十一,急忙挽回道:“主子,还有一种可能!”

    见三人齐齐看向他,目光逼人,十七绞尽脑汁,结合固有印象,半真半假地胡乱一编:“九月中旬的时候,燕珩带领军队回撤到了北方,他可能把小王妃一并带回离夜城了。燕珩向来求贤若渴,他看中了小王妃的灵脉天赋,不忍心让天才就此陨落,要让她......为国效力!对,为国效力!”

    十七觉得这种说法可谓是前呼后应,简直是入情入理!燕珩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他自己都开始有点相信了,大脑疯狂转动完善细节,讲起来绘声绘色,也不知道是想要说服谁:“辽月与于尉开战在即,小王妃在狐陆一战表现出色,属下以为,燕珩是想继续任用她,将她带走了......这便是小王妃不在王都的原因!”

    木由在心里对比了一下,这样的解释比上一种好上十倍不止,于是附和道:“确实有这样的可能。”

    他看向兄长温声安慰道:“嫂嫂一定还活着!哥,我们慢慢找,肯定能找到的。”

    贺景恒怔愣良久,仿佛溺水将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喃喃自语道:“阿兰没死,没死......她被燕珩带走了?”

    忆及狐陆一役的某些迹象,十一心头猛地一跳,强自压下骇人的念头,喉头耸动着咽下一口唾沫,不敢接着想下去,暂时抛开了杂念。

    他将贺景恒的心思看得透彻,劝谏道:“主子,流言蜚语不可尽信,小王妃不一定在燕珩手里。盟约初定,不宜发兵,否则诸国会将南境看作背信弃义之流。稍显弱态,便会被群起而攻之!”

    “就算真如传言所说,燕珩......他一向爱惜人才,小王妃过得定比在金勒好上许多。若是您直接出兵要人,燕珩抓住了您的软肋,小王妃面临的危险更大!”

    一群人咋咋呼呼吵个不停,贺景恒脑仁发疼却又无力发作,取出怀中玉璧,指尖缓缓摩挲过牡丹纹路。

    不待他开口,只见铁豹骑副统领快步走入殿中,抱拳道:“殿下,如您所料,西沙那边有动静了。”

    “鄂默部今岁大旱,庄稼没有收成。斥候密报,鄂默近来蠢蠢欲动,欲图引兵犯境,抢掠边境城池的粮食与财物。铁豹骑该如何调动,望您示下。”

    贺景恒本就忧心如焚,闻言目中戾气更重:“狗东西,几天不收拾皮又痒了。”

    阿鲁特余光瞥见青年手中之物,眉弓微微一皱,面色犹疑地问道:“殿下,这枚羊脂玉是从哪里来的?”

    贺景恒看他一眼,抿唇道:“阿兰送的。”

    阿鲁特额头皱得更深,仔细打量一番,“属下看这玉佩的图腾与做工,像是梁朝皇室之物。”

    纷杂的争论声倏然退去。

    梁朝皇室的玉佩?!兰昭儿是大漠女子,怎会持有东陆皇室的信物?

    木由瞪大眼睛:“什么意思?嫂嫂是梁人?......她是梁国的公主?”

    贺景恒的脸上浮现出孩童般懵怔的神情,涩声问道:“梁国公主?”

    真相隐藏在重重迷雾之下,十一深感愕然,深深地皱眉,“副统领,你可要看清楚!干系重大,可别看走眼了!”

    阿鲁特想了一会儿,十分笃定地说:“殿下,属下本家地处梁辽边境,年初的时候抓到了几个梁国细作,截获的令牌便刻有牡丹花的图腾,经过查证,应该是梁国太子一支的印鉴。”

    “殿下这枚玉璧的用料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做工精美,雕纹烫着真金,寻常人家是绝对用不上的。”阿鲁特分析道。

    贺景恒身躯一动,与兰昭儿相处的过往潮水般轰然涌入脑海。

    远超同龄人的心智与谋算,一举一动中蕴藏的贵气,还有娇气又骄傲的性子......

    他早该发现的。

    贺景恒的脑子如同一团浆糊,他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裹挟寒意的空气,胃部痉挛似的抽痛。

    兰昭儿到底在哪里?她到底是何身份......青玉圣女,还是梁朝帝姬?

    她如今在大漠青玉,还是回到了......梁国?亦或是如流言所说,燕珩把她带回了离夜城?

    天南地北,自己该去哪里找她?

    贺景恒太阳穴周围的肌肉突突直跳,他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迅速理清思路,厉声道:“兵分三路!十七带着弟兄们前往北方调查;十一带着我的书信前往边境,拜访梁朝守将;我去西沙平乱,顺道把青玉端了,好好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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