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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只道是寻常(十一)

    草木葱茏,青壁马车在宽敞平坦的大道上驰行。白玉嵌辂,内铺锦缎,车内弥漫着一股淡雅的檀木香,烟罗紫裙的女子靠在金绣软垫上假寐。

    燕珩端坐其旁,平日锐利的眉眼罕见地柔和下来,作敛目沉吟之态,不知在思忖什么。

    车外,铁甲碰撞声铿锵,一骑黑马疾速追上,“王爷,金勒急报!”

    燕珩眼底闪过一线烦躁,掀开纱帘,“说。”

    “卓......王子殿下要来北方领兵?”兰昭儿听完士兵的禀报,瞌睡一下子去了大半,坐直身体,蹙眉问:“他成亲不过数月,正是新婚燕尔之时,为何要千里迢迢跑去柔宛打仗?”

    燕珩亦是眉宇不展,缓声道:“他想立功。”

    卓尔泰今年已二十有二,同辈的贵族子弟要么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要么在朝廷里有所作为。他身为辽月储君,无显赫的军功,无服人的功绩,难免心中焦急不安。尤其是与他的“前任堂弟”南翎王进行比较,更突显得卓尔泰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至于婚姻,乃是辽月与扎罕的政治联姻,双方毫无感情基础不说,甚至各自心有所属。卓尔泰与萨其格都不是宽容忍让的性子,一个较一个狂躁莽撞。传言成亲当晚便吵得不可开交,碎裂声、咆哮声不绝于耳,次日仆人进去收拾屋子,环顾四周,甚至找不到一个完好无损的花瓶瓷器。

    二人成婚三月有余,也不曾圆/房。

    白亭身为千机阁主,经常进宫参议,商讨国之要事。萨其格又身为王子的正妃,众臣进宫的时间却也能得知一二,二人总免不了会撞上。

    先开始,白亭以礼貌又疏离的态度待之,可换来的却是萨其格的变本加厉。到了后来,白亭的同僚发觉,每回国会刚一结束,遛得最快的便是白阁主,仿佛有一只猛兽凶禽在白亭的后面追赶,欲要吸其血、啖其肉。

    萨其格再怎么迟钝,也逐渐意识到:白亭对她、以及她的爱意拒之千里之外。她远嫁到辽月,与在金帐当嫡公主之时未可同日而语。于是萨其格将一腔怨气发泄在了伺候的女奴、仆人身上。

    上个月的一天,在又一次碰壁之后,萨其格拿起皮鞭,将跟了她数年的贴身女奴抽打得皮开肉绽,又丢到雪地里冻了整整一个晚上。

    第二日清晨,白霜未融,女奴已然变成一具僵硬的冰尸。

    女奴的好友,即另一个年幼的小女奴最先发现了她的尸体,尖锐凄厉的怮哭犹如洪水爆发一样传遍后院,真真称得上撕心裂肺。

    一两个“低贱”奴仆的死亡对于金颂台的王子妃来说,算的了什么呢?

    古时,某国皇后因母家兄弟入宫,一时玩兴大起,无故砍下百名无辜宫人的头颅,将他们的尸体挂到城外森林,风干、骨化,家属大多装聋作哑,甚至不敢替他们收尸。犯下那么暴虐荒谬的行为,最后不也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午膳的鱼虾新不新鲜、时蔬合不合诸位王族的口味,或许更为要紧。

    王都风言风语四起,婚姻又极度不合心意,卓尔泰决定去往战场向朝臣和民众证明自己的能力。

    对于卓尔泰的突然介入,燕珩感到了些许的不快,但碍于各种各样的利益牵扯,他不得不给宝岱王这个面子。

    兰昭儿则是默默担忧起来。

    祁怀钰谋划多年,成败在此一举。

    但卓尔泰这个蠢货上了前线,燕珩必定会坐阵后方中央,变数增加,祁怀钰起事的难度会大大上升。

    燕珩见兰昭儿的眼神似是忧虑,又似是愠然不平,只道她仍对卓尔泰心怀芥蒂,喟叹一声,宽慰说:“泰王子虽然脾气急躁了些,但能力不算很差,有那么多身经百战的老将领辅佐,最多出点小岔子,没事的。”

    “他又来了......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执念,总想把烂泥扶上墙!”兰昭儿在心中嘲讽个不停,很想朝男人翻一个“优雅”的白眼,但她忍住了。

    寄人篱下,可不敢肆意妄为。就如今的形势而言,若是连燕珩都厌弃了她,也不必劳烦吕老狐狸动手,她直接找根白绫吊死得了。

    女人纤长如鸦羽的睫毛轻轻闪动,过了一小会儿,燕珩听到她闷声闷气地说:“小王叔自是有小王叔的难处,我明白的。”

    俨然一派柔顺天真,燕珩怜爱地揉揉她光润的乌发,“兰兰最乖了。”

    兰昭儿应付出了经验,悄自酝酿好了下一句,刚要发言,燕珩却俯身凑到了耳边,嗓音暗哑地说了句话。

    *

    楼朔皇宫。

    暮色沉沉,晚风裹挟着寒意吹过,几点细小的火星从火盆飘至空中。祁怀钰凝视虚空良久,直到被冻得浑身冰冷,才微微动了动手指,低下头,盯着盆里未烧尽的纸钱,眼眸覆盖上一层阴翳。

    脚步声越来越近,祁怀钰没有动。

    “殿下,太子殿下来了!看样子又是来找茬的......宫人们拦不住他!您......”侍卫把嗓音得极低,瞟见了地上的祭祀品,更加手忙脚乱。

    祁怀钰一拂衣袖,淡淡道:“把这里收拾了。”

    刚将最后一撮纸灰扫去,楼朔太子的讥笑声传来:“祁怀钰,你臭着个脸给谁看呢?不会是......对父皇和孤不满吧?”

    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说话的腔调却别有一番阴阳怪气之感,让人心生不适。

    或许过招多了,熟能生巧。祁怀钰浮起一个假笑,笑意不达眼底,“皇弟多虑了,我一个庸碌的闲人,无聊时在园中赏花逗鸟而已。“

    见她一副平淡无澜的模样,太子的假笑褪而变为阴沉,余光瞥见地上的一圈痕迹,眼珠子一转,讥讽道:“孤倒是忘了,每年的这个时候,你便要摆脸色。”

    祁怀钰神色刹地一变,太子的嘴唇一张一合,刻薄的话语有如毒蛇一样钻进了她的耳朵,“一个下贱的婢女,也配在宫中祭奠?”

    祁怀钰秀挺的身躯在夜色里震颤一下,而后低低地笑了起来:“皇弟说的对,我娘亲只是个婢女,不值得祭奠,也不配入祠堂。”

    太子隐约感觉她话里有话,皱起了眉头。

    “你是不是很遗憾?”祁怀钰目中燃起冷冰冰的火焰,讥道:“我这个婢女的孩子,怎么没有死在梁国呢?”

    *

    二十多年前。

    楼朔皇帝与皇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夫妻感情极佳,却又成婚多年无子。皇帝见皇后无子傍身,面临诸多刁难,于是道:“不如收养一个。”

    可数年来皇后专宠,后宫嫔妃也没有孩子。

    那就造一个。

    祁怀钰的母亲一介清清白白的农家女子,入宫无非想为娘家重病的父亲赚些药费。

    她既无家族门阀势力,亦无有权有势的亲友帮扶,兼长相清秀动人,十分倒霉地成为了皇帝的“临幸”对象。

    也许对一些有野心的宫女而言,此乃攀上高枝儿的轻松捷径。

    但祁怀钰之母早在少女时代,已有两情相悦的小伙子,两人约定,等她年龄一到,放出宫便成婚。

    祁母怀孕时白天哭,晚上哭,眼皮红肿得不成样子,后来便看不清东西了。生产的时候胎位不正,被强灌了一碗通灵散子,婴儿呱呱坠地,产妇大出血,原本健康的身体急速衰弱下去。

    好巧不巧,皇后忽然被诊断怀了身孕。

    祁怀钰的母亲被封了个才人,丢到偏僻的宫殿养着,与冷宫无甚差别。母女俩都是被遗忘的存在,日子不算富贵,倒也乐得无人打搅。

    祁怀钰记得,院子里有一棵歪歪扭扭的柿子树,秋天时会挂满黄澄澄的柿子。空气中飘散着甜甜的果香,阳光暖和得刚刚好,年幼的祁怀钰会窝在母亲的膝上打盹儿,覆盖着轻白糖霜的柿饼在微风中轻荡,梦里都是香甜的味道。

    好景不长,楼朔需要挑选出一名皇子,作为人质送往梁国。

    当时后宫中只有两位皇子,悉数为皇后所出。两个嫡子是皇帝的心肝子、眼珠子,皇帝不可能愿意让他们冒险去异国他乡,成为随时会被处决的质子。

    然后祁怀钰就被盯上了。

    为绝后患,祁怀钰的母亲被一杯鹤顶红赐死,甚至远在乡间,卧病在床的外公与织布为生的外婆也突然暴毙。

    祁怀钰第一次见到自己名义上的父亲,就失去了最亲最爱的娘亲。

    来到梁国之后,祁怀钰变得阴郁寡言,脸色比天上的乌云还要阴沉,让人不敢接近。

    大家都不喜欢这位脾气古怪的楼朔“皇子”,又觉得若是两国一旦交恶,祁怀钰也不过是颗待砍的脑袋,没必要与他建立良好的关系。

    一个晴朗的冬日,江昭宁在御花园里玩耍,偶遇了独自赏梅的祁怀玉。

    大红刺金的锦裘在蹦跳中扬扬落落,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迈着短腿,手上拿着根鲜艳的红梅枝,在雪地里哒哒哒的乱跑。人疯没好事,脚下一个没踩稳,倒栽在了厚厚的白雪里。

    “哎呀!”江昭宁使出吃奶的力气,拔萝卜似地把脑袋从地里拔出来,懵逼了好一会儿。

    “阿嚏......阿嚏......”

    江昭宁被冷得打起了喷嚏,揉揉泛红的鼻尖,伸着两条腿坐在地上,慢吞吞地抖落锦裘上的白雪,望向树下眉目秀丽的小“少年”,一双水漾漾的大眼睛眨巴了几下,声音软软糯糯地请求:“你可以扶我起来吗?”

    这付模样当真是十二分的乖巧,又生得极为好看,像是神仙座下的小仙童。其他人见到,只怕心都软成一汪汪的水来了。

    只可惜,彼时的祁怀钰心硬如铁,不带情绪地乜了小女孩一眼,便冷淡地踏雪离去。

    同样,小昭宁被众人捧在手心里长大,连树上的鸟儿见了她,对比寻常人,都要更亲她三分,何时受过这种待遇?女童琥珀色的眼睛里泛起一丝迷茫,意识到自己居然被无视啦!嘴巴嘟得老高,委屈巴巴地嘀咕道:“你怎么这样呀......”

    祁怀钰已然走出一段距离,莫名地回头瞟了一眼,却见江昭宁仍旧呆呆地坐在雪地上,脸唰地一黑,快步走至娃娃的身边,把她拉了起来。

    江昭宁立即收起眼泪汪汪的架势,伸出微显婴儿肥的胳膊,环抱住祁怀钰的细韧的腰,甜润润地道谢:“谢谢漂亮姐姐。”

    祁怀钰长眉一拧,纠正道:“我是男的。”

    江昭宁仰起脖子,盯她看了好一会儿,摇摇小脑袋,笃定地说:“不对,你是女孩子。”

    赶来的萧彻恰好听到二人对话,眉峰向上一耸。

    之后的几年里,祁怀钰在萧彻的帮扶下,过得还算不错,直到四国盟军进犯大梁。

    祁怀钰被下令关进天牢。

    她披头散发,坐在柴草堆积的角落,鼻腔里充斥着发馊的饭菜与潲水的臭味,死囚们的□□声、叫骂声犹如夏日的蚊鸣,绕梁不绝。那种环境极度令人作呕,祁怀钰胃里酸水一阵阵地上涌,可她没有东西可以吐。

    在行刑前一天晚上,萧彻打点好关系,带着一壶梨花酒、一只烧鸡、几碟御膳房的烧菜来看望她。

    牢中桌椅简陋,萧彻把温热的酒菜一一摆上木桌,然后亲自替祁怀钰倒了一杯酒。

    断头饭?

    两人都无话可讲,良久之后,萧彻淡然开口:“昭宁妹妹很想来看望你,但天牢不是安全的地方,她太小了,所以我替她来。”

    祁怀钰想起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努力扯起唇角,无声又艰涩地笑了笑。

    萧彻望着祁怀钰憔悴凄楚的面庞,脑海中却浮现出了一张泪痕斑斑的小脸——

    “皇兄,怀钰姐姐要死了吗?”小女孩这样问道。

    “嗯。”

    “她的国家和我们撕破了脸,她是抵押在这里的质子,要打仗了,没有人愿意保她。”

    小昭宁没有说话,默默地埋下头,盯着绣着金丝花纹的鞋尖,过了一小会儿,肩膀耸动几下,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我不想祁钰姐姐死掉......她生得好看,虽然有一点凶,也不爱搭理人,可我还是很喜欢她......”

    萧彻拿手绢擦去她源源不断的眼泪,喟道:“昭宁,世事无常。”

    小昭宁仍是泪水汪汪,一股脑扑到萧彻怀里,大哭道:“皇兄,你帮帮祁姐姐吧!她若是被砍了头,宁儿晚上会难受得睡不着觉的!”

    “这件事,皇兄做不了主。”

    小昭宁止不住地抽噎,片刻后,断断续续地问:“那......那能不能不做得那么明显,就是......悄悄偷梁换柱呀?”

    萧彻眼中闪过惊异,皱眉问:“谁教你的?”

    天牢里,年轻的皇子用一声长叹打破了僵持,朝死囚问:“你想死吗?”

    祁怀钰透过散乱的青丝看向他,数日未进米水,嗓音干哑至极,“不......”

    祁怀钰不甘心。

    她死了,害死母亲的人还活着,万民供养,活得光鲜亮丽。

    ——这不公平。

    萧彻似在意料之中,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锦囊丢给她,“这是假死药,你吃下去以后会失去意识。十二个时辰内,我会把你秘密送出长安。”

    “你跑吧。”

    祁怀钰对突如其来的生路不喜不惊,平静问:“条件。”

    萧彻唇角带起一缕笑意,目光中隐有肯定:“楼朔皇帝为了名声与信用,大概率不会杀你,却也不会承认你的女儿身。我希望你能够回到楼朔,然后以嫡子的身份夺权,成为楼朔的掌控者。”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我再谈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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