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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巫山不是云(六)

    吕不为脸色也变了。

    柔宛舞女刺杀一案发生后的数月来,宝岱王因患肺疾日益衰弱,许多政务便落到了他的头上。辽月早已不复当年的盛况,东西南北无一处太平,所以仅对秋猎的安排潦草地过问了几句,面对如是情形,他亦是懵然。

    河岸水草微动,十多架囚车徐行而至,妇孺极尽哀凄的哭声犹如风过静湖曳生的褶皱一般,在草原的上空层层荡开。

    侍卫拉开足有大腿粗的木栏,挥打着粗粝的马鞭,把蓬头盖面的“囚犯”驱赶下车。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仅用肮脏褴褛的麻布勉强包裹身体,大多弓腰驼背、目光涣散,脸上带着近乎麻痹的绝望。

    “柔宛的奴隶?......”

    燕珩迅速观察起远处的囚车,很快找到了熟悉的标识,低声喃喃道:“怎么会出现在......”

    倏忽间,一道闪电划过脑海。

    铁骑攻破柔宛后,柔宛王族男子悉数斩首、女子则充为官妓,边境的许多平民沦为难民,为生计充当苦力。金颂以缺人使唤为由,朝北境讨要过好几次人手。要几个端茶倒水的下人而已,属实算不得苛刻的要求,燕珩也懒得找理由拒绝,给就给了,未曾放在心上一点。

    卓尔泰一身猎装,带领一队箭手骑马悠悠步来,装模作样地摆正插有花色羽毛的皮帽,响亮地拍几下手掌,高声道:“今日,孤准备了一场好戏供大家观赏。”

    此言一出,燕珩眉弓蹙得更深,一种糟糕至极的预感袭上心头,立刻转向曹安道:“快去拦......”

    等不及说完,只听卓尔泰一声令下,兵卒松开了手中的套绳。

    “啊!!!——”

    尖利的嚎叫仿若钢针一样刺穿耳膜,被喂食药物的狂犬以极快的速度扑向人群,一头头足有寻常狼匹的大小,重量与力道可谓压倒性的碾压,奴隶不曾修习武功,体内也无丁点内力,几乎不留一丝逃脱的可能。

    凛冽的秋风吹过原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横飞的血肉与撕裂的肢体照进燕珩的眼瞳,猛犬的咀嚼声交杂着凄厉的痛呼,尖锐地刺激着每一个人的感官。

    被直接咬断脖子的奴隶也许还算幸运,因为他们不用承受更大的苦楚。

    断肢缺腿爬逃者众,肚破肠流□□者有,淋漓的鲜血泼洒在深秋的草原上,刺痛了燕珩的眼睛。猎犬被关在笼子里挨饿数日,奴隶们在猩红色的犬瞳中,好像只是可以跑动的肉块。

    在场的不止有将领和大臣,猎场外还围聚了很多凑热闹的平民百姓,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儿,如何接受得了此般凶残的场面?口吐白沫昏厥倒地都算轻的,有些老人家被吓得一口气喘不上来,两眼一翻,当场便咽了气。

    男人持握马缰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人猎!竟然敢搞人猎?!

    只在史书上记载的暴行,而今竟于此重现,人们的惊惧无以言表。

    不一样的......这和战场上的厮杀根本不一样!

    这些奴隶原也只是柔宛的百姓,弱小、无力,在乱世的洪流中犹如一群蚂蚁,面对国破家亡亦是无计可施。辽军于战场的失利、大臣遭遇的刺杀不应该算在他们的头上。他们只是一群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没有那么大的罪过,足够被发狂的畜生残忍地虐杀。

    这是对生灵的践踏。

    燕珩已是面如沉水,厉声命道:“弓!”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摔在了地上,狼犬张着血盆大口朝他扑来,眼望就要咬断少年脖子的一瞬,有人将他撞到了一旁。

    那是一个中年女人,既瘦弱又矮小,面容呈现出营养不良的枯黄,露出来的皮肤满是一条条鞭痕和红黑色的污渍。奴隶们数日未进米水,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力气,竟然把少年撞出去老远。

    “娘——!”

    腥浓的鲜血喷涌着冲向天空,长头发的头颅滚落到草地上,黯淡的眼球透过被污血打湿的乱发,无焦地望向虚无,仿佛在审判着场外的看客。

    无头的躯体被几头狼犬一齐咬住,撕裂成了数块,大快朵颐。小少年的身体剧烈地战栗起来,泪水流了满面。但他真的没有时间了,双腿打着颤儿跌爬起身,扭头狂奔。

    草原平坦,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除了青松林。林中灌木丛生,长草茂密,浆果草籽随处可见。且无凶兽猛禽,躲到交错相通的山涧之中,没有个十天半月根本找不到人。

    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少年稚嫩的脸颊,灌入了他的胃袋,抽搐般的疼痛在全身蔓延,脚下一个趔趄,忍不住呛出了一大口酸液。

    弓箭取来,燕珩以最快的速度勾弦射箭,不过转瞬之间,河边已伏倒一片狼犬。

    看到此幕,卓尔泰面皮抽动一下,低下头,自言自语般的疯癫道:“王叔,你也要反我......”

    燕珩自是顾不得他的想法,视线转向那个奔跑的背影,凝望须臾,取出箭囊中的最后三只羽箭,将奴隶少年身后的追逐者射杀殆尽。

    逃进林子里,也许能够找到一线生机。

    “快了,就差一点了!”许多人在心里为少年默默祈祷着。

    一支弩箭划开流动的凉风,贯穿了少年的身体,他在原地顿了一刹,硬挺挺地向前栽倒下去,脸色变为死人的灰白,尚且面朝着森林的方向,那个他永远抵达不了的彼岸。

    剩余的奴隶被弓箭手悉数射杀,将少年一箭穿心的弓手志得意满,放下铁弩,正打算舔着脸向太子爷讨赏,却忽地感觉背心泛起阵阵凉意。

    长弓在强劲的手力下断裂,燕珩可谓暴怒难控,与此同时,一股绝大的悲愤朝他涌来。

    放眼望去,水草鲜美的河岸被糟践得狼藉不堪,草地上满是人的断枝内脏和动物的尸骸,血水积成小洼浸入土壤,哭嚎声犹自不绝,修罗地狱无外乎是。

    西洲的草原啊,这片燕珩无比热爱的土地,立誓守护一生的家乡,最终却成为了理想及信仰的坟墓。

    恍然间,那个女人的身影再度出现在脑中,眸深如海,飘渺空灵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小王叔,你真的要继续自欺欺人吗?”

    翻天白浪下,燕珩带马伫立于泠泠溪河前,如同一尊寒铁锻造的雕塑,静默良久之后,冰冷的眼眸浮起一线决绝,不留一丝感情地评判:“没救了。”

    十多年来的拥护和忠诚,终究是一场错付,是他的愚忠耽误了辽月,耽误了北境的将士和子民。

    目睹全程的吕不为惊骇万分,全然不复从前的镇静,背心传来一股股凉意,刹那间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黑马男人,“王爷......”

    燕珩不予回应,面色可谓森然至极,其麾下的铁骑若有感应,围至主帅身边,用戒备的目光俯视着吕不为,大有割据之势。

    燕珩仰面望向苍郁的天空,突兀地笑了一声,似是自嘲,又带着无比悲凉的哀意,勒马转向,寒声命道:“我们走!”

    ......

    云烟缭绕,混沌的梦境中,长着翅膀的白蛇驾雾而来。

    江昭宁强忍心悸,淡漠地望向祂。

    “瑶卿。”白蛇在茫茫雾霭中开口,“时机将至,勿要留恋人世。”

    回应祂的是一声嗤笑,江昭宁冷声斥道:“一个二个的差不多得了!我惹你了吗?非要我早死是吧?”

    螣蛇:“......”

    “瑶卿,辅佐降世的陵光神君渡过劫难,斩尽人世妖魔,实乃汝之宿命。今,两颗帝星的命数回到正轨,未来大陆之格局渐定,南北对峙雏形初现,只待祸事根除,汝何故不返仙位?”

    江昭宁默然。

    回归仙位?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幻术、星阵......观天卜算等玄妙之术修习至中后期阶段,难免会产生心魔心障,如果轻易相信幻觉,可能飞升不上去,反倒直接下去了。

    简而言之,她平等地置疑一切。

    螣蛇似解其意,金黄色的蛇瞳浮现出神秘的符文,江昭宁回望的一霎,瞬间陷入漩涡,那个几乎遗忘的过去。

    大漠风沙漫漫,金碧辉煌的圣殿里,江昭宁惶恐地睁开眼睛,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乍然跳入她的视线。

    “小兰儿,醒醒,快醒醒!”青裳蹲下来,摇着她的肩膀,“咱们该去练琴啦!”

    江昭宁怔然地望向过去的朋友,半响,低头看向颤抖的手指。

    这是一双十二三岁少女的手,雪白纤细,却分布着很多细小的伤口,泛着密麻的痒痛。

    “你别发呆啦!”青裳扁了扁嘴巴,催促道:“你昨天就被罚了饭,再不去集合,今天的饭也没有了......”

    她捂住干瘪的肚子,苦着小脸道:“你可真能忍......我就不行,一顿不吃就饿得睡不着觉!如果饿死在这个破地方,就再也见不到阿爹和阿娘了......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我要给他们养老的!”

    画面突转来到了潮湿幽暗的刑室,剧烈的咳嗽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江昭宁在角落里缩着身子,急促地喘着气。深秋严寒,冰冷湿透的纱衣贴着肌肤,让人分外难受。

    还没缓过来,便被人抓着衣领揪了起来,“小//贱/蹄//子,有好果子不吃,非要找罪受!”

    老奴撩开少女额前的湿发,打量几眼她的容貌,讥道:“公主的身子,丫鬟的命!给你个好脸,还真当自己是冰清玉洁的高门小姐了?”

    邢台上,又一泼冷水淋了下来,青裳手腕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哭叫,中途却又失了力气,周围陡然寂静下去。

    老奴瞥一眼昏迷不醒的女孩,松了手上的力气,睨向双膝跪地的木然少女,教训道:“知道为什么不拿鞭子抽你们吗?你们啊,也就这身皮肉金贵,以后要在贵人的床上承/欢,动不得,但长老有的是办法收拾你们,迷香和蛇刑......算了,反正收起你们那点儿烂心眼,别闹得大家都不好过!”

    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粗糙的手摸摸少女的脸蛋,面色缓和许多,“你的模样最出佻,圣女的位子铁定是你,学着懂事一点,等将来......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还不是手到擒来?”

    后来,青裳......

    黎明时梦魇散退,江昭宁醒来只觉心口钝痛,蜷在床榻上一动不动,泪水止不住地掉,把枕巾浸湿透了。

    “宁宁?”贺景恒发现身旁人的不对劲,顿时慌了神,急急忙忙凑过去,“你怎么了?”

    瞄见她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心里愈发焦躁,“谁惹你伤心?我......”

    江昭宁无声地推开他,力气很轻,然而颇有些不由分说的意味,“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殿下,今晨朝会议事,时辰快到了,您快些去吧。”

    这明显是心里有事,贺景恒如何敢走?一张英俊的脸黑了又绿,绿了又黑,盘着腿在榻上思考了半天。跟条大型犬类动物似的拱过去,摇着不存在的毛尾巴,乞求道:“宁宁,我们一起去嘛。”

    “我不要。”江昭宁缩在软被里,小声拒绝道。

    贺景恒从背后抱住她,亲了亲她的后颈,“宁宁,有事情,需要你在场。”

    江昭宁转过湿漉的眼眸,“一定要去吗?”

    贺景恒伸手抹去她的泪痕,搂着腰扶她坐起来,“嗯,要去。”

    温度降得很快,枝梢覆上一层薄薄的白霜。刚下马又跑步,哈扎勒整个人冒着热气,疾步走上殿堂前的阶梯。

    除了他,估计没人能够自告奋勇,马不停蹄地跑几百里,赶着朝会给君主送“礼物”了。

    少将军望一眼大殿,接过侍卫递来的汗巾,喘一口大气,累道:“我的天,跑死我了!殿下上朝了吗?”

    两名亲兵对视一眼,挪揄地笑了起来,“少将军,殿下想要讨妻欢心,您却比谁都着急,以后找自己的老婆有这么积极吗?”

    哈扎勒抹一抹鼻头,大摇大摆地迈开步伐,在甩飞的汗巾悠悠落地之前,年轻的将军脸上扬起了笑,骄傲的声音传入亲兵的耳朵,“你们都不懂!”

    除去驻守北线的副统领,南境官员悉数到齐。江昭宁身披银裘,端坐主案其旁,看起来娴静姝雅,实则脑袋里空空一片,心里只想着回去睡觉。

    大臣们上奏了一堆事儿,江昭宁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如果是以前的她,能够分析并提取出有用的信息,千回百转地推定谋算,而现在的她,委实没那个精力去大算四方了。

    军靴踏过地毯,贺景恒望向来人,唇边扬起一抹笑,从少年手中接过锦帛和铜铸的虎符,“辛苦,要不要给你放几天假?”

    哈扎勒飞快地甩着脑袋,诚心道:“不用不用!属下精神着呢!”

    贺景恒拿起桌上的宣纸卷成筒,敲一下他的脑袋,“行,那没你事儿了,滚回去练你的兵。”

    哈扎勒膝盖不动,捋顺凌乱的刘海,厚着脸皮求道:“殿下,募兵的名额再加几个呗,我家隔壁的隔壁的大婶她表妹的儿子都等两年了......再当不上我的兵,就要变成老男孩了!”

    铁浮屠征兵选拔一年比一年严苛,开销实在惊人。贺景恒眉峰一振,思忖了片刻,嫌弃地挥一挥手,“一百个,不能再多了。”

    哈扎勒喜笑颜开地跳起来,站直行个军礼,佯装严肃道:“属下这就滚。”

    江昭宁忍不住翘了翘唇角,心道哈小将军也是位性情中人。

    “宁宁。”贺景恒轻唤一声,牵起她的手,“我有两样东西要送给你。”

    江昭宁微微抬眸。

    一道清朗的男声在殿宇中响起,角落里的人亦可清楚地听闻,“襄菱一州本为梁国故地,当年四国盟军侵梁,辽月共占领二十一座城郭,目前在南境管辖下的有十三座。从今日起,包括城里的五万驻军,悉数交予你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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