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阿箬呆呆地看着新制的嫁衣,手指不自觉地伸了出去,摸到的前一刻又收了回来。

    “太好看了......真的太好看了......”她喃喃地说。

    这可不能怪阿箬寡见少闻。

    纵观三陆,服饰以东陆梁国最为奢华糜丽,贵女长裙曳地,名士大袖翩翩,风格飘逸优雅,西陆许多王公贵族受其影响,渐渐改进了传统的服饰。

    顺带一提,由于战争频繁,铠甲和兵器亦有很大的发展。

    嫁衣的底色比正红色更鲜,料子细腻,色泽明艳澄亮,一点儿不显老气。兼是束腰的时兴款式,璎珞珍珠交织的腰链光华流转。裙裾轻逸盈动,一轮朗日高悬于云天之上,金丝绣的凤凰神鸟朱玉点睛,翙翙其羽,似欲展翅凌空飞去;其下山河万里,烟波浩渺,青山叠翠。意境既恢弘壮阔,设色又不失匀净清丽,堪称华美绝伦。

    古人作赋曰:“珠翠的砾而照耀兮,华袿飞髾而杂纤罗。”见此霓裳,可会其意。

    林小婉亦是惊艳不已,眉目也舒展了起来。

    江昭宁轻轻笑道:“等你以后有了喜欢的男孩子,我也给你准备一套好看的嫁衣,让你漂漂亮亮地嫁出去。”

    阿箬有些害羞,埋下头来掩饰双颊的绯红,“奴婢只想在娘娘身边伺候,不着急嫁人。”

    江昭宁瞥向她,表情似笑非笑,“现在是不急,可以先培养培养感情。”

    “奴婢......”阿箬想起那人的身份,眼中染上了一缕自卑,“奴婢身份卑贱,配不上。”

    “阿箬,女子最忌自轻自贱。”江昭宁神色严肃地说:“我江氏往上倒推三代五代,估计也不是什么王侯将相。再打个比方,铁浮屠的少将军出身市井,在得殿下赏识之前,还天天蹲在瓦房下砍柴呢。”

    “你不是萨其格的奴隶了,我不会用恩情束缚你,你是自由的。”

    阿箬心中感动之极,长拜道:“娘娘的恩情,奴婢这辈子做牛做马都难以报答,绝不会忤逆您的安排。”

    江昭宁和气地笑笑,蔼然道:“我要你做牛做马干嘛?你生得好看,手脚也麻利,普通人家巴不得娶你这样的好姑娘进门。若是郎有情,妾有意,缘分来了一定要迅速抓住,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儿了。”

    阿箬听得愣住,默默地在原地站了良久,自觉心神不定,向江昭宁告了罪,躬身退了下去。

    “您想撮合他们?”林小婉翻动手指问。

    “嗯。”江昭宁搁置青花瓷碗,淡淡笑道:“这不是一石二鸟的好事吗?自己人,我更放心。”

    又拉着哑女的手牵她到跟前,温然道:“小婉姐,你聪明,学起东西来也快。我名下有十家米粮铺子,在梁国边境挨着和市的地方,是我的先慈留给我的,我想让你替我管着。若有收益就四六分,你六我四,如何?”

    天下哪里找得到这般好事?东家做到这份儿上,相当于找了个理由白送银子。

    江昭宁见林小婉一付沉默,直觉她又要跪,赶在之前命道:“你不准跪,你一跪,我心里就不舒坦。”

    “你和别人不一样,这么多年,我早把你当亲姐姐了。”江昭宁与她推心置腹。

    那个走投无路,在街边卖身葬父的干瘦女子,早已看不出当初的模样,面色白皙而红润,和宫里的女官一样典雅端庄。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她二人只能无声地铭记心中。

    林小婉依旧沉默着,再抬起头的时候,眼中带上了湿意。

    “我不想离开你啊......”

    江昭宁也哭了起来,“买卖远远把控着就行。我们不分开,我也想小婉姐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她抚摸着哑女湿润的面庞,一边哽咽着笑,“我是真的放心不下,得给你留点傍身的东西。这样以后我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还能富足地生活下去。”

    林小婉勉强扯起一个笑,目光深处却满是笃定,“你不会有意外的,你要长命百岁。”

    ......

    大婚当日,南翎城内张灯结彩,许多百姓自发地挂起了红灯笼,皆是喜色满面,仿佛成婚的是自家亲戚。街巷热闹非凡,繁荣更甚往昔。

    镜中映照出下人来往忙碌的身影,柳姝用玉梳顺着女人轻软光润的乌发,含笑夸赞道:“美人果然是美人,连头发丝儿都是美的。”

    江昭宁嘻嘻一笑,狡黠地吐了吐舌头,调侃道:“姐姐心里知道就行,别说出来呀!我担心听多了赞美,会变成一个自恋的人。”

    柳姝轻轻戳一下她的眉心,“真是个妖精。”

    让位给手巧的侍女,绾一个华丽的惊鸿飞天髻,凤踏祥云的九尾金钗栩栩如生。衣饰繁复至极,但江昭宁完全可以压住,满头珠钗丝毫不显得喧宾夺主。

    “把红玉金蝶步摇也戴上去。”江昭宁特意叮嘱道。

    妆娘在旁等候已久,好不容易轮到上阵,用武之地却不大。江昭宁天生底子极好,仅需轻施粉黛,唇上微压薄红。

    端详着新娘的倾世容颜,忽感常见的梅瓣花钿难与其相配,于是临时起意,拣了雪莲图样的金粉花钿,莲尾点一颗圆润饱满的明珠,辉若月华,宛有九天玄女之神韵。

    梳妆完毕,江昭宁的手心出了一层汗,胸口闷闷的,喘气也困难。她开玩笑般的说:“怎么办,我好像有点紧张?今天又要见好多人......”

    她从小灵巧烂漫,是洛阳方言里说的“人来疯”,怎会突然怕见宾客?柳姝愣了一愣,挨着女人坐了下来,悄声问:“昭宁,你害怕了?”

    江昭宁呼吸显得有些急促,扯笑道:“也不是怕......就是头有一点点晕。”

    “别多想。”柳姝看着她的紫眸,温柔地安抚:“和我一起做深呼吸。”

    几次下来,好像真的缓解了不少。江昭宁凝望着镜中凤冠霞帔的女人,忽问:“我是爱他的,对吧?”

    柳姝心里升起一股惊骇,不及开口,江昭宁像是要说服谁一样,语气坚定地重复:“我是爱他的。”

    无关其他,一切皆是她自己的选择,可谓求仁得仁。而现在,她是在完成四年前就想做的事。

    宫殿去岁进行了翻修,规制远超寻常的王府,甚至全然不输梁国的皇宫。

    两扇沉重的石门几乎遮蔽了天空,剑齿豹的图腾巍然凿嵌于最高处,呈仰天长啸状,仿有吞月蚀日之意,气势极尽磅礴,庄严雄浑,绝无靡靡之态。

    主殿前的玄墀人群熙攘,华衣缤纷。云理的贺婚使也在半月前陆续抵达。盛况入眼,郑芸发出了由衷的感慨:“难怪......人人都想坐上那个位置。”

    并列走着的清秀男子哼了一声,“我就不想。有些东西,表面上看着光鲜亮丽,背后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莫名其妙开始阴阳,郑芸心里不爽,怼道:“这是你想不想的问题吗?你想也没有足够的能耐。”

    男子白净的面庞骤地阴了下来,“国主的安排没能成,你很遗憾是不是?贺景恒那个既要又要的吵闹男人哪里值得……”

    嘲话未尽,郑芸跳起来捂住了他的嘴,表情惊慌,压低声道:“你不要命啦?!我爹说了,咱们国家以后也归他管!”

    “还有,南翎王话特别少,舍不得多说一个字,哪里吵闹了?”

    她说的是事实,贺景恒在外可谓寡言少语,又酷又傲,经常拿鼻孔看人。

    对内......暂且不提。

    将郑芸的话细细一品,很容易发现亲疏有别,如此看来,她对贺景恒的爱慕委实浅薄,憧憬的也只是无往不胜的战场传说。乱点鸳鸯谱,云理王实属两头不讨好。

    清秀男子想了好久,发现难以驳斥,只道:“不知道,但他总给我一种非常不宁静的印象。”

    郑芸翻了翻白眼,“偏见!你们男人啊,嫉妒心比女人强。”

    爆竹声响,一架金镂玉雕的轿辇出现在了宫道尽头,以鲜泽平滑的锦缎缀之,车子的厢壁镶饰南洋明珠百颗有余,熠熠生辉,远远地看去,几乎要以为是从云上天宫抬下来的。

    霍凌下巴快掉到了地上,胳膊肘捅一捅谢檀,“我们陛下大婚的时候有这阵仗吗?”

    谢檀乜他道:“不要问我这种尴尬的问题。”

    这能一样吗?彼时萧彻尚为太子,且为世家联姻,他根本不爱废后楚氏,结婚不过是走个过场,本来就烦,难道还会用心筹备不成?

    “话说,近年来后位空置,陛下有何打算?”霍凌问。

    谢檀悠悠道:“等立了太子,后位自然会有人顶上。”

    霍凌皱起脸,“不选个合心意的吗?以后日子多难熬啊......”

    谢檀看向他,目光中似有深意,“陛下立志中兴大梁,一举一动,皆不敢肆意妄为。皇后之位,更像是一个职责,而不是陛下的爱人。”

    霍凌讨厌极了这类高深的弯弯绕绕,再不想与他多说一句,望向流光溢彩的轿辇,在心里默默地给予了最真心的祝福:“小牡丹,要幸福啊。”

    轿子抬得很稳,空间也很宽敞,布置得极为舒适,江昭宁持扇的手却微微在抖。

    不要......不要......

    缥缈恍惚间,无数只手臂从轿底伸了出来,皮肤黯淡无泽,是一种死人的灰白,慢慢地,仿佛生长的藤蔓一般缠住了她的小腿。

    “你为什么没有死?你本该死的......”阴恻恻的稚气声音萦绕在耳畔。

    “凭什么她可以当圣女?舞跳成那样,琴技也一般,我们几个里,谁的琵琶弹得不比她好?那个贱/人,定是在背后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

    “小兰我求求你了!你是地位最高的,你去帮我和长老说两句好话吧,好不好?我不能跟着巴林部的老变态!我活不下去的......”

    “渡人先渡己。”

    “圣女大人不知道吗?您的好朋友被丢进蛇窟了!哎,你又惹事生非被关进了水牢,谁会专门来告诉你?”

    “把尸体拖出去烧了。”

    是为哀求,嫉恨,讥讽及死亡。

    ……

    “宁宁。”

    喜轿送至阶墀下,笑语声喧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打起了层层叠叠的朱帘。

    贺景恒捧起她的脸,纤密的长睫上挂着珍珠般的泪,他心口抽地一疼,担忧地问:“你身体不舒服吗?”

    江昭宁怔怔地看着绛色喜服的青年,须臾后回神,低下脑袋掩饰道:“没有,刚才我眼睛有一点难受,现在已经好了。”

    吉时快到了,贺景恒只能暂时按下忧虑,小心地把新娘抱下轿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宁宁,再坚持一下,待会儿就能休息了。”

    被及时拉回了人间,江昭宁整个人豁然一松,乖巧地应道:“好。”

    朱纸剪的凤凰花漫天飞舞,新郎新娘各执红绸一端,稳步上阶。二人长身玉立,新郎气宇轩昂,乃是丰神俊朗的翩翩儿郎;新娘姿容绝丽,腰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玲珑纤巧的身段,流霞般的霓裳长曳于地,怒放如火,仿佛是从红尘深处滚滚而来,万丈繁华尽系于一身。

    一路行来,天地万物失色。

    全场阒然无声,大伙呆呆望着高台,完全挪不开眼睛。

    郑芸喃喃地说:“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有这样的妻子,我也对其他人不耐烦。”

    竹马戳了戳她:“你也是女的,不能娶老婆。”

    “走开!你个煞风景的!”

    席筵间笙歌鼎沸,贺景恒惦记着江昭宁的状况,仅浅酌了两杯,不过也没人敢劝他多喝。魂不守舍地走完一系列流程,留下满殿喧闹的宾客,独自入了洞房。

    红烛高照,帐影轻动,江昭宁持扇静坐于床弦,烛火的暖光下肌肤胜雪,是鲜活的美。

    脚步声听上去微显急促,贺景恒快步来到她面前半跪下来,握住她的手,爱怜道:“宁宁,你不高兴吗?还是有哪里难受?”

    江昭宁轻轻地摇头,“能嫁给殿下,我心里是极欢喜的,怎会不高兴?刚刚在轿子上我眼睛有一点干,早就已经好了。”

    贺景恒稍微放下心来,起身深拥她入怀,良久后闷声道:“我们耽搁了好久。”

    江昭宁知道他所言为何,敛下眼帘道:“现在好起来了。”

    贺景恒只是抱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

    关于分离的三年,他从没有直接问过江昭宁,只敢向旁人打听,从他们的片言只语中推测发生了什么。

    他是真的怕啊……

    三年的时间,足够重新爱上另一个人。江昭宁若对燕珩生了情,狠了心要陪伴在其身侧,他就算穷尽一生杀到北陆去,又有什么用?

    “我这个人比较恋旧,对其他人没有产生过爱情。”江昭宁仿若有读心术一般,指尖挠着青年的掌心,虚虚地画了只长尾的雀儿,“毕竟原先的时候我答应过殿下,会回到殿下的身边。”

    贺景恒眼眶渐渐红了,用力把她抱得更紧,狠声道:“我向天神起誓,此生只会有你一人。如果我以后做出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就拿我送你的刀杀掉我,把我的心剜出来。”

    江昭宁扬起了脸,眸子水盈盈的,蕴含着夺人心魄的媚,“我可舍不得伤你......而且杀了你,天下不得乱死?要是以后你让我难过了,我就跑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自己好好过日子。”

    席间的酒是从长安运来的,比不得西陆灼烧心肺的烈酒,不足以让贺景恒迷醉。但此刻,他的心却彻底醉了。

    江昭宁转眼,与他的目光直直相对,从中看到了近乎露骨的痴迷。

    她微微笑道:“听起来有一点可怜,但我向来会装可怜。”

    贺景恒指腹抚着她的脸颊,像在摩挲心爱无比的羊脂玉,“对我很管用。”

    也不知是不是心觉有趣,江昭宁拿绣凤的团扇挡脸,咯咯地笑了起来。贺景恒深深地望着怀中人,等她笑完了,拖起了她的下巴,勾她接吻。

    ……

    笙歌散了,闲云归后,满园朱梅落雪,一室红蜡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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