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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巫山不是云(十五)

    马车停在了覆雪的青松下。少顷,一只细白的手卷起了丝绸帘子,露出小半张秀丽的面容,左张右望,看见侯于石台上的长裙女人,眼眶渐渐地红了,柔声唤道:“昭宁妹妹。”

    霎时,江昭宁的神情有如花蕾初绽般粲然起来,拨开端丽娴淑的外壳,她似乎从未长大,仍是那个喜欢在长姐膝下撒欢的小女孩。

    晚冬微暖的阳光下,女人的眼里泛起了细碎的、星星般闪耀的光,提起裙裾迫不及待地跑了下去,孩子气地垫起鞋尖,踩着脚道:“姝儿姐姐,我可想死你啦!”

    柳姝轻轻地笑,她笑起来,仿佛四月天里西湖水畔的杨柳,温婉而动人。

    “嗯,我也是。”柳姝摸着女人的脸,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

    一下车,江昭宁便挽住了她的胳膊,心情雀跃,嘴里也叽叽喳喳,“姝儿姐姐,听我砚华表哥说你新开了家医馆,缺人手不?加我一个嘛~你可不准嫌弃我!”

    红晕染上了柳姝的双颊,瞄她一眼,口气里透着嗔怪:“才刚开始,做不做得成尚没准个头。”

    江昭宁忙道:“肯定能成!姐姐的铺子,以后要开到大梁的各处去!”

    虽不想提及,仍不放心地问:“姐姐,陈家有没有再打扰过你?”

    柳姝低眉,摇着头道:“陛下在朝堂上训斥陈国公后,便没有过了。”

    江昭宁冷哼一声,“若敢再犯,我必找人去暗......按着他们揍一顿!”

    柳姝一惊,蹙起纤纤远山眉,“你一个女儿家,别说这种粗暴的话。”

    江昭宁扁嘴道:“那千杀的狗玩意耽误你欺负你,我气不过。”

    柳姝牵起唇角,艰涩地笑了一下,“没关系的,在慢慢好起来了。”

    江昭宁知她不愿多提,念叨道:“姐姐你若缺了什么物件儿,或金子银子不够用了,尽管和我讲!出了棘手的问题可以去请砚华表哥帮忙。他若敢不理,我就去找他闹......”

    “昭宁与小姝还是这般亲。”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闻声,贴着柳姝的江昭宁肩膀耸了一下,刹地端正了站姿,躬身见礼道:“外公。”

    卫老将军年纪很大了,鬓须皆白,斧凿似的皱纹布满了眼周,腰背却仍是挺直的,步伐稳健,保有一股沉而静的威严。

    “你舅母身子不好,我便让他们守在了家里,你不要见怪。”

    江昭宁心一紧,担忧道:“舅母身子不好?是因为......那件事吗?”

    卫老将军叹了一声,“两个孩子的惨死对她打击太大了,比起前几年的疯疯癫癫,现在的情况已然好上许多了......”

    江昭宁沉下了脸,声音极冷地说:“当年事态复杂,可惜我能力有限,没能把龙家那群贱人绑回梁国,交由舅父舅母亲自处置。”

    “怎会?”卫老将军缓缓地摇头,“你能替两兄妹报仇雪恨,已经是从前不敢想的了。”

    “成事不全在我。”江昭宁上前扶住了老人,“殿下闯城门关卡的时候,龙格那畜生正好撞上了。”

    碍于柳姝在旁,怕吓着她,剁成两截、肠流一地之类的血腥话不便提及,本想与家里人闲聊几句,到后面又扯起了正事。

    “按照你的要求,边城的和市贸易正在逐步发展,由两国共治。只是这驻军......”

    江昭宁低低地说:“调兵的虎符和地契均在我手上,是殿下送予我的。但总归不是梁国的兵,您让底下的人做事谨慎些,别让人抓了错处。”

    “自然。”

    江昭宁莫敢大意分毫,慎重道:“外公,那十三座城池是梁国旧土,皇兄与我都是十分的看重。要紧的职位或差事须尽快把人手安排到位,绝不能让地头蛇抢了先。”

    “这个你不必过于忧虑。南翎王应该是特意叮嘱过留守的兵将,交接进行得很顺利,无人敢使绊子。”卫老将军安抚道。

    江昭宁心里动了一下,垂首道:“是昭宁多虑了。”

    几人不出声地走了一段,江昭宁东想西想,忍不住又道:“您找个机会,委婉地提醒一下皇兄,和楼朔的联络不可太过频繁,切记不要过界。燕珩那人......你们绝对斗他不过。如果触碰到他的底线,钰姐的势力是会被斩草除根的。”

    “你这孩子,心思实在太深!”卫老将军打断了她,眉头皱得深如沟壑,语重心长地劝道:“在其位谋其政,朝廷上的事就放手让给谢檀他们去做,你只管好好当你的君后。”

    江昭宁眸子黯了下来,沉默着没有说话。

    卫老将军顿了顿,神色复杂地瞥向女人。

    她的贵气与美丽未有一丝一毫的消减,但变换的瞳色、眼底交织的忌虑无一不诉说着此间岁月的艰难。

    老将军长年守在边疆,和这个外孙女相处的时日不多,比不及当今圣上,更比不及过逝的老国师。但他心里,未尝不心疼江昭宁的遭遇。

    老人抬起满是老茧和伤痕的手掌,很轻地拍了拍她单薄的后背,“昭宁,这些年你受苦了。”

    江昭宁微微愣了一下,弯眉笑道:“孙女能好端端地再见到您,何尝不是天大的幸运?”

    老人只是不停地叹气,终究没有问她与燕珩之间的事情,也没有问她对联姻的看法。

    都这个时候了,扯甚么爱不爱的、情不情愿的?......那样太虚伪了。

    屋檐下,林小婉蹲在地上给狸猫喂食水果。小东西吃得着急,她削皮的速度赶不上,被那双黑葡萄似的小眼睛乞望着,莫名生出了一点罪恶感。

    “胖狸,别装可怜,不知道的还以为谁饿着你了。”

    “嘤......”饭团委屈。

    江昭宁显然不上它的当,拎着狸猫后颈的皮毛提它起来,两臂怀抱着掂量几下,实实在在的被重到了,嫌弃道:“能不能真的减点肥?都说了快一年了,一两肉没少。”

    饭团生气地甩了甩尾巴:嘴好毒!

    柳姝第一次见如此肉墩墩的狸猫,腿短,肚子圆得像颗皮球,心觉可爱,忍不住揉了揉它的脑袋瓜。

    “小婉姐,这是我与你讲过的,柳家姐姐柳姝。”江昭宁含着笑向哑女介绍。

    林小婉早看见了拜访者,二十五六的模样,容貌算不上绝顶的标致,但胜在气韵清雅,好似水中盈盈的月光,眉目间隐有一股书卷之气,西陆女子罕有如是风情。

    自认身份卑贱,遂曲膝欲拜,途中却被人扶住了。

    “都是自家姐妹,不必见外。”柳姝牵住了哑女的手,温然笑道:“昭宁在信件中常提起你,说是难过的时候,都是你陪在身边,感情想必极是深厚。”

    江昭宁使劲地点头:“嗯嗯。”

    “昭宁幼时便离开了家乡,你能代替我陪在她的身边,多少是一些安慰。”柳姝感激地说。

    江昭宁拍一拍胖狸的屁/股,示意它跳下去,一手挽起一人,甜甜笑道:“站在这儿作甚?走,去屋里坐下慢慢说。”

    夜深了,庭院里静悄悄的,地面就像盈满了水似的,澄澈空明。柳姝披上外衣,按照来时的印象走出了林间的夹道。

    随风摇曳的繁茂松叶遮住了清晖,仅有细碎的光洒落,仿佛星星的碎片。水青色裙子的女人独坐朗朗月下,白净无暇的十指轻抚古琴,银色的琴弦泛着霜雪般高寒的光。

    “姝儿姐姐也睡不着吗?”女人轻笑着开口,却不回头。

    柳姝走至她的身旁,俯身仔细给她裹上狐裘,“你心里有事。”

    江昭宁笑了笑,笑意极浅极淡,“果然瞒不过你。”

    柳姝目光无奈地看向她,“你从小便这样,心里不舒坦的时候会跑去没人的地方吹风,也不怕着凉......”

    “有吗?”江昭宁困惑。

    “怎么没有?”柳姝对年少无忧的时光亦是眷恋,温柔道:“我记得大约是十三年前,那时候你还不到七岁吧,软软糯糯的小团子,说话又有趣,国子监的孩子都喜欢逗你玩。”

    “有一次你们玩捉迷藏,你一激动,摔到太液池里去了。你忘啦?是顾家的小公爷跳下水把你捞起来的。”

    江昭宁揉着眉心笑,“虽然这么说有些没良心,但我确实记不得救命恩人的长相了。”

    柳姝扑哧一笑,“你要嫁的更俊。”

    继续帮她回忆到:“你被捞起来后,浑身都湿透了,伸着腿坐在湖边发了好久的呆,陛下和老国师要来哄你,你可能是觉得丢人,绷着一张小脸自己跑回了屋。晚上宫人巡逻的时候,发现平滑的假山上多了一团黑影,唬了一跳,提起灯笼一照,原来是我们小昭宁裹着心爱的小棉被,窝在石头上吹冷风。”说到后面,已是忍俊不禁。

    经她提醒,江昭宁也回想起了这件糗事。那天晚上的风吹得她很是凌乱,她才不会告诉柳姝,一直愣在那儿受冻,其实是因为假山陡峭,爬上去之后下不来了。

    听起来有一点点笨啊......

    江昭宁仰望明月,“我没有不开心,只是近来悟出了些道理。”

    “什么?”

    “一物降一物。”江昭宁指尖微动,挑拨一下银弦,自嘲道:“算计他人者,人恒算计之。”

    柳姝默立不言。

    江昭宁长叹一口气,不服气地捶一捶腿,“可恶......为什么我好像达到了目的,又好像谁都没有赢过?”

    柳姝挨着她跪坐了下来,说出口的话颇有些出乎意料,“昭宁妹妹,姜愈老愈辣,通常徒弟都玩不过师傅。”

    江昭宁鼓起腮帮子,气鼓鼓地说:“但是!他们明明可以与我好生讲道理,只要不很过分,我是比较通情达理的。我最讨厌别人逼我,我特别特别记仇!”

    听起来似是玩笑话,柳姝脸上却流露出了浓浓的哀戚之色,“嗯,好多人欺负你......姐姐是个没用的人,帮不上你的忙。”

    江昭宁怔了一刹,连忙摇头道:“怎会?姐姐没有一丁点的错处。”

    “有时候我在想,做惯了上位者,也许便不知该如何真心待人了。”柳姝扣住女人微凉的手,神色染上黯然,“拿砚华来讲......夺嫡之争真的太凶险了,各国之间战火纷飞,以他的绝世才智,亦深陷困境数番。陛下登基之后,有谁能撼动砚华与谢家的地位?但终究,再找不回少年时光风霁月的心境了。”

    江昭宁扯了扯唇角,笑容中蕴含着几分切实的凄然,“面具在脸上一旦戴得太久,便与血肉融为一体了。”

    天高,薄云浮于夜幕,柳姝看向女人莹洁的脸庞,低声问:“你心仪南翎王吗?”

    静默须臾后,江昭宁奏起了琴,“十五六岁那会儿最爱。我本性是个疯女人,爱极了他眼里的狠劲,眉宇间的傲气,好像翱翔苍穹的雄鹰,功夫也绝俊,就像一只矫捷的豹子,长安的少年没有那样明亮锋利的眼神。纵使回不了家,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心里便没那么苦了。”

    “现在呢?”

    江昭宁苦笑着叹气,“应该还是爱的,就是有点累,心累。”

    柳姝面现忧色,“你心里怨他?”

    “他待我很好,我不怨他。”江昭宁摇摇头,坦白道:“许多事情不是他的错,我也不那么纯粹无辜,只是精力不如从前了。”

    柳姝默着,一种难言的悲哀涌了上来——胸怀霸业的男人,心里再深爱,却难免顾此失彼,不知道该怎样很好地去爱人。

    “罢了。”曲终收弦,江昭宁轻轻打了个哈欠,粲然笑道:“能见到姝儿姐姐与凌哥,我也没那么想回长安了。若和朝里那群人对上,起码得少活十年寿命。”

    柳姝鼻子冲上一股酸气,“我......我会再来探望你的!”

    江昭宁思忖了片刻,“太远了,路途辛苦。我手上正好有几家开在和市里的首饰铺子,我想过户给姐姐,你以后来办事的时候可以顺道瞧我一眼。”

    柳姝握紧了女人的手,两人在月光下默默相对,心中的愿望不谋而合:愿你今后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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