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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场雨

    这是很奇怪的场景,所有人的穿着都非黑即白,看起来毫无生机可言。在这盎然蓬勃的季节,沈艾竟然感受到一丝凉意。

    醒来时,周渝尘忏悔地站在一旁。

    “对不起沈艾,我从没想过要把你牵扯进来。”

    “好了,该说的话说完,你可以走了。”

    郑屿年站在两人之间,就像是一条天然的泾渭分界线,他用身躯筑成一道坚硬的屏障,保护着心中那个挚爱的存在。

    “郑屿年,或许刚刚之前是我过激了,对不起,比起你的光芒磊落,或许我这样的思想才更像是阴沟里的老鼠。”

    “我的艺名叫金砚,我想用谐音告诉自己,对于金钱,应当保持着厌弃的姿态,才能做个自由的人,”周渝尘递给他一张卡,“这些年我欠你们家的,你收好。比起你,我大概一辈子还是成为不了真正的'金砚'。”

    “好了,我还有个通告要赶,回见。”

    沈艾看着郑屿年:“你打算怎么办?”

    “一笑泯恩仇,我本也不想同他计较什么。”郑屿年把这笔钱一分不动地捐给了山区,看起来是真正释怀了,在得知沈艾的心从未向周渝尘偏倚的那一刻,这些年的遗憾便足以消逝。

    “身子还好吗?”

    “好多了,我没事。”

    沈艾靠着郑屿年宽阔的臂膀,总觉得有种不真实的幸福感。

    “今天你还要领奖,快准备准备吧。”

    不知何时,郑屿年早已为她备好一套华贵的礼服。

    她坐上郑屿年的车,才想起今日是自己成为崇明市十大优秀非遗继承人的颁奖仪式,本该是重要的日子,却在这几天的玩乐和折腾中差点忘却了。

    “走吧,别紧张,我就在这里等你。”

    “我还是有点紧张。”沈艾看到礼堂里形形色色的记者和璀璨夺目的镁光灯,只觉得自己的心开始打起退堂鼓。

    这样的场合,她一向害怕。

    “怎样,你才会不怕?”

    “抱抱我吧。”

    沈艾张开双臂,双眼紧闭,是分明期待的样子。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郑屿年喉结微动,单手便将她瘦弱的身子圈揽入怀,只一吻,便长驱直入,用情意勾勒着魂魄,叫人意识也跟着迷离了起来。

    他对于沈艾的占有欲,是极其克制而霸道的,即便是男女之事,也总要将她紧紧禁锢着才罢休。

    这次亲吻分外绵长,他的手片片拂过她的肌肤,这些年的全部情谊,也在此付诸。

    临走前,沈艾镜面的粉色唇釉,都变得有着血色的红。

    “沈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做出的成就我们是有目共睹的,有一个问题我们都很好奇,”主持人提问的角度十分新颖,“时至今日,您是否还是会有一些遗憾呢?”

    半晌,沈艾点点头,语气略微苦涩:“我想,还是有的。”

    “你刚刚说,你还是有一些遗憾?”

    “有,但也不尽然。”

    郑屿年拉她的手:“什么遗憾呢,能说给我听听吗。”

    “我始终没有,给我的过去一个很好的交代。”

    郑屿年想到沈艾家中坎坷的数十载光景,只觉得心生疼惜。说到底,郑志扬犯下的错,他仍旧是该时时愧怍的。

    “走吧,我们去看看他们。”

    海岛的敬老院就像是一片世外桃源,虽然是养老余生的地界,但是却绝无荒凉破败之感。

    不知是不是岁月的垂怜,鬼门关走过一遭绕了弯,外公的精气神倒是越发好了,那些记忆也慢慢复苏。故人与故土,都在他昏花的视野里面生出骨肉来。

    今日,沈和君一家都在,沈志伟和赵芝雅买了好些补品,来看望老人。

    见着沈艾来,外公高兴地招手,顺便吆喝着郑屿年一块坐下。

    他始终记得这个彬彬有礼的男孩。

    曹管家也在一旁,一辈子兢兢业业的老人,跟着郑家起起伏伏,到头来,也总算是有机会让人伺候着自己风烛残年的时刻。

    “少爷。”

    “曹叔,叫我年年就好。”

    “民国那会儿就叫着,如今一把年纪,倒不敢改口了。”

    几人坐在一起,聊着这些年的起起落落,虽是往事,倒也松快。

    喝了杯橙汁之后,沈艾想去厕所,这里的厕所在屋后的小巷里,看起来怪清冷的。

    郑屿年吓她:“就不怕有什么鬼来抓你?”

    “我现在,不信这个了。”

    沈艾以前也和李念一样,听到什么妖魔鬼怪就会吓得半夜不敢一个人上厕所,每次听到鬼故事总能冒出一身的冷汗,更别提去鬼屋这样荒诞而自找苦吃的事情。

    可是直到看到身边的人慢慢老去,有的在火焰里变成灰烬,她忽然不再惧惮任何牛鬼蛇神。

    或许他们不是不在了,而是变成了神仙守护在自己身边。

    倘若真的有一天,时间变得不可救赎,她也希望所有人都是带着笑容离开的。

    小老太婆老说自己倒霉,千万要投胎成个大美女才好。佛祖啊,如果可以重来一次的话,你就别让她的眉心长那么大一颗痣了,她可絮叨了一辈子呢。她爱跳舞爱漂亮,希望到那边也要时常带红头巾才好。

    还有那个小老头,就更好笑了。每天做梦都在幻想自己中彩票,出一次海就买一张彩票,希望有一张中了头彩,一家人衣食无忧。日后倘有福报,也求佛祖您给他安排个好行当,让他也住回大房子,做个大老板,也总不至于再被人家笑了去。

    回来时,只见沈和君笑得明媚,沈家的生意好了后,她从来都不乱发脾气,整个人和和气气的。

    这才像话嘛,和她的名字总算是般配起来了。

    日头毒辣,郑屿年开车送了家人回去,又问沈艾。

    “怎么样,没有遗憾了吧?”

    “你要这么说,其实还有。”

    如果可以回到以前,她希望再回到青春里那个潮湿的雨季,回到相遇的那个夏天。

    “那就走,这个时间,或许还能赶上食堂放饭。”

    崇高这几年翻新得越发让人陌生,似乎更加立志于打造高尖端学府这个名号,独特的地理环境配上一流的教学设施,怎么着也跻身进了状元摇篮的名单里去。

    保安认识他俩,那么点大的地儿出了名人,不认识才说得上奇怪呢。他热情地为两人指路,开了出入的通行证。

    踏入校园,便是一条长长的优秀校友展示长廊。

    两人的名字和照片仅仅依偎在一起,恰如此刻挽着便分不开的臂膀。

    想当初公告栏粘贴单科之星,总是一班的郑屿年霸榜每一门科目。直到很久之后,沈艾的名字也会光荣地出现在其中,语文、英语、政治、历史,但凡是能够靠背诵的科目,她也偶尔能跻身前列。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自己能够离郑屿年更加近些。

    不知道他偶尔抬头的时刻,能否瞥见身旁努力的自己,在寸寸向他挪动。

    故人再见,只道是人事变迁。如今,谢百和也是个老教师了,说起话来也带了份慈祥的亲和,教数学果真就比别的科目烦心些,头上的华发越发显眼。

    “我老远就看到你们了,没想到还真是,这可不是巧了吗,”他变得开朗许多,年少时那个愣头青的模样褪去了不少,“到底是做大事的,这周遭的气度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您谬赞了,”沈艾自知以前给老谢添过不少麻烦,如今对他也是时时感恩,“能有今天的成绩,少不了您的栽培。”

    郑屿年也不知何时学会了人情世故那一套:“听说您评上了十佳教师,这称呼配得上您。”

    谢百和笑了,要知道这些年里他从来都是严厉那一套贯彻到底,从来没几个学生毕了业还愿意来看他,更别说像郑屿年和沈艾这样陪他说说话。

    也不知聊了多久,远处蹦蹦跳跳走来一个小女孩:“爸爸,怎么还不去吃饭,我肚子都饿扁了。”

    谢百和露出宠溺的笑:“我女儿。”

    望着父女俩远去的背影,沈艾忽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淡的幸福之感。

    “上天总是待人不薄的。”

    他们就这样一步步回溯过往的学生时代,一切似乎还是没变,操场、食堂、教室,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不会有人永远青春,但总有人青春着。

    学校琴房,曾经是两人美好回忆的集聚地。如今再次涉足,依旧感慨万千。

    “我还记得,因为钟芷若长得好看,老师们便打算让我做她的声音替身,当时如果不是你替我讲话,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好了。”

    “没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他们那样以貌取人,本来就是不对的事情。”

    郑屿年调笑她:“更何况,我们家小艾本来就好看,她们才没资格和你比呢。”

    “讨厌。”

    沈艾嗔怒起来,作势要去打他,却看到里面弹琴的女生,依稀是当年商场里遇到的女孩。

    多年未见,女孩已经完全独立成长,如今弹奏出华美的乐章。在她身边围着一群观看的学生,那种目光,不是任何不善的打量,而是一种近乎倾慕的纯粹欣赏。

    人们对于艺术的追求,才不至于让世界永远呜呜下去。

    两人相视一笑,周围人好像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即便他们站在玻璃窗外驻足许久。

    沈艾幸福地撒娇:“郑屿年,你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说呢?”

    沈艾伸出手:“你掐我一下,我看看疼不疼。”

    郑屿年笑而不语,他哪里舍得:“好啦,没个正形。”

    崇高的旅途,以学校最为寻常的一碗葱油面结尾。

    上了年纪的时候,末班车比私家车珍贵。两人挑了后排,前面是一对年迈的夫妻。

    郑屿年问她:“怎么样,还有遗憾吗?”

    “这下真的没有了。”

    “那我的遗憾,你也得陪我去了了。”

    公车开过立交桥下,黑暗的阴翳遮住橘黄色的日落,并不可怕,却很静谧。漫长的隧道像是电影院里谢幕的浪漫片尾,沈艾隐隐听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因为郑屿年转过身子,与她接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吻。

    她有些意识迷离,半晌后天光大亮,郑屿年得逞似的伸过手。

    “我的衣服好像有个线头。”

    “你也真是的。”

    沈艾不明所以,正打算查看他的西装外套,却被郑屿年紧紧攥住了手。

    他掏出了一枚戒指,带在沈艾的左手无名指。

    “沈艾,嫁给我。”

    沈艾没有回答,郑屿年还疑心是自己过分唐突,眼中第一次有了紧张不安的神色:“是我太唐突了吗。”

    “也不全是,”沈艾心满意足地看着戒指,“你这可是祈使句,不是问句。”

    郑屿年略有一瞬的迟疑,疑心沈艾的意思,若如此,他便是对自己无意了,直到下一秒,沈艾再次笑着对自己说道。

    “不过嘛,特定语境特定时间,你这种用法也没错。”

    这一晚,她将全部的身心都赋予了心上人。郑屿年锻炼得十分精干,以前竟全然不知道他的白衬衫下是这样一副身材。

    他留了一盏暧昧的暖黄色灯光,静静打在二人身上,却又不是那样突兀,倒显出几分说不出的柔情。

    沈艾的第一次紧张而不安,他便好言好语地安抚着,每一寸力道都极其小心,生怕弄疼了她。这么折腾着也算是幸福的烦恼,沈艾觉得自己片片剥落,沉溺在他编织的温柔乡里。

    从外套褪到里衣,郑屿年始终没有停下对她唇齿的探索,手触及她身上的敏感部位时,似乎很乐意听到沈艾的娇嗔。

    “唔……”

    沈艾背过身与他双手合十,身体在不断加速碰撞着,好像要回溯过往,一路奔流不息。

    今夜,崇明岛的风浪无休无止。

    翌日清晨,行程依旧是格外饱满。民政局领完结婚证的时候,沈艾连带着脑子都是懵的,身体疲软地酸痛着,怎知面前的男人却还笑着逗自己玩。

    今天也不知怎的,郑屿年穿得格外帅气,她竟然从不知道,面前的少年,早已改换成了这样一张英俊的成熟模样。

    “我知道这是你的老本行,你一向精益求精,对服装要求高,”郑屿年带她来到一家礼服店,“我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怎么能让你满意呢。”

    沈艾第一次这样审视自己的面容,姣好的容颜,红唇黑发,珍珠耳钉,配上洁白的婚纱,她竟也像是上世纪港风片里走出来的可心人儿。

    婚纱照的地点选在崇高,回母校拍婚纱照,多是一件浪漫主义的盛宴。

    周围人欢呼打趣,也都不比不上他们相爱的瞬间。这些年在名利场里浮沉,也所幸有了彼此,才不至于让纯粹的爱在世间失传。

    头顶是艳阳高照,背后便是海岛无边无际的汪洋,这一场青春的筵席,幸福得想让人永远活在这一瞬间。

    郑屿年拉住她的手,轻声呢喃:“沈艾,我爱你。”

    “三、二、一,茄子!”

    摄影师按下快门,闪光灯亮起的那一瞬间,沈艾只觉得天旋地转。

    幸福的光晕几乎要将她炫目,这一刻,她总算是等到了。

    “新郎新娘,快过来看看照片满不满意。”

    沈艾迫不及待地上前,女孩子总是对这些格外在意些,微笑的表情是否完美,衣服的摆弄是否合身,就连头发的弧度都要格外留心些。

    可是满怀希望地看到成品时,她的表情却忽然怔住了。

    “怎么只有我一个人呢?”

    再回望面前的视野,郑屿年竟然凭空消失了。

    她大声呼喊郑屿年的姓名,却再也没有人回应,方才起哄的人群不知何时也没了踪迹。

    沈艾拨通郑屿年的手机号码,却只听到阵阵忙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她几乎是疯了般,唯一能回忆起来的,便是向身边人寻求一个确切的答案。

    李念似乎十分意外,对一切闻所未闻的模样。

    “小艾,你说什么呢,你们不是早就不联系了吗,自从高中毕业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郑屿年啊。”

    沈艾手中再无力量,一瞬间失去重心,竟直直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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