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话说回来,让他们这么一闹,赵勉的算命摊子算是一夜之间在涘水镇出了名了。往日里熟人见面是问“吃了没”,而如今街头巷尾一照面问的都是“找仙人算了没”。

    不过后两日,赵勉没好意思带着原班人马在街头现眼了,而是另找了几个相貌平平的弟子陪同。毕竟算卦是假,找人才是真,不能误了正事。

    赵勉在街头坐了三日,与前来问卦的百姓也聊了三日,渐渐地还真叫他查出了一些头绪。

    除去一些年代久远的,他发现有六七名走失之人都是镇上矿场的雇工,而另外有三起走失案件也都途经矿场。

    而矿场有数人失踪,却不见主人报案,甚至连半点风声都没透露出来,这显然很不寻常。

    赵勉向县丞打探之后才知道,这个矿场是属于镇上的一名豪绅,名叫贺观。早年间只是个穷酸的读书人,少年丧父,本来微薄的前程都随着他那严厉的老父亲一同没入黄土,可以说是翻身无望。十九岁那年,他结识了元向儒和张慎,三人同气相投,从此便以兄弟相称。元向儒是镇上有名的商贾之家,家业丰厚,而张慎的外祖也是个九品的小官,两人在吃穿用度上都是不必发愁的。他们不嫌贺观贫寒,反而日日与他一起读书习字,饮酒烹茶。

    得二人接济,贺观的日子也便好过许多。可他这人大概是什么天煞孤星的命,克得他那两位兄长,一个在夜里摔了跟头当场气绝,另一个也在数月后郁郁而终。元向儒是家中独子,又无子嗣,临终前只好把家业都托付给他,才让涘水镇有了这么一号人物。

    想来贺观的发达之路走得有那么一点轻易,镇上不乏流言议论说,是他谋害了两位兄长,夺了他们的家财。

    不过此人在做生意这方面确实有几分天赋,接手元家产业短短一年间,便将其经营得风生水起,添了许多铺子田亩不说,连西边一直被地主豪绅争执不休的矿场都被他收入囊中。再加上他又把元家人和张家人安排得妥妥帖帖,叫人挑不到错处,那些流言也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了。毕竟元张两家都没出声,旁人也说得再起劲也都是捕风捉影,无事生非罢了。

    赵勉听完贺观的生平事迹,似乎对这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下就请求曹享引荐拜访。

    无机山声名远扬,贺家也是显要的门户,能给这两方牵线搭桥,曹享自然乐意。

    于是他立刻差人送去拜帖,隔天便领着无机山一行人来了贺家。

    贺观是本地首屈一指的巨贾,就算是在寸土寸金的地界上建个府邸也不为过,可他却不事张扬,住在了涘水镇南边的一处旧宅当中。一路走来人烟越发稀少,要不是曹享说眼前连成片的屋宇都属贺家,陆鹤宁他们还真以为走错了地方呢。

    门口的小厮已经提前出来迎客,把赵勉和曹享秘密领到了别处,而其余几个小的则是被安排到堂屋,用精致的茶点招待着。

    陆鹤宁和溟回几个在堂屋待了许久,连茶水都被小厮换了一壶新的,也不见赵勉回来。她顿觉有些无所事事,忍不住出了堂屋,在院子里面透了透气。

    堂屋里虽然也算开阔敞亮,可在那两个小厮眼皮底下呆着总归有些不自在。

    灵章被赵勉派去偷偷查探西边的矿场了,现下她见到这贺府,心里面有诸多疑问,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人交流。

    溟回早就待不住了,陆鹤宁前脚出门,他后脚就跟了过去。

    “陆姐姐,上哪儿去?”

    陆鹤宁一回头,目光便不自觉地移向溟回身后的那个人。沈玦此刻正沉默地倚在门边,眼神飘忽地看向别处,好像刚刚认识她那会儿一样,故意保持着距离。

    她这才想起前几日无意间惹恼他一事,心里一阵嘀咕,这小子心思未免太重了吧,都这么久了,还在生气吗?

    “不上哪儿,就出来看看。”她一边回溟回的话,一边暗暗观察着沈玦的神色。

    “这院子有什么好看的。”溟回望了一圈,发现这贺家除了地盘大一点,居室纷杂了些,其余皆看不出半点高门大户的样子,且不提墙瓦斑驳,青苔遍布,连屋内的陈设都十分老旧。若不是他们今日到访,给整个贺府添了些许人气,还不知这里要冷清到什么地步。

    “赵师叔也真是,他想见贺老爷自己来不就行了,要我们过来干什么。还把我们晾这里半天,早知道……”溟回啰啰嗦嗦地埋怨着,忽然他像是瞧见什么,走到院子一角,围着绿荫覆盖的木架转了又转。

    陆鹤宁听到他的碎碎念戛然而止,便漫不经心地朝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却见溟回欣喜地朝他们招手:“哎你们快过来。看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是一株有些年头的葡萄藤。那枝干有碗口一般粗,盘踞蜿蜒,一直延伸到木架顶上。叶子也十分茂密,挡住了大部分天光。只是这果实还尚未成熟,一串一串的虽引人垂涎,可也让人不敢轻易尝试。

    沈玦浅浅看了一眼,终于开口:“别闹了,有人在看。”

    陆鹤宁和溟回同时望了望朝堂屋,皆是不以为意。

    溟回接着说:“这上面都是绿的,一定很酸。”

    陆鹤宁:“不应该啊,这都到重阳了,也该熟了吧。”

    溟回:“要不摘一串尝尝?”

    陆鹤宁突然眼前一亮:“我看到一串紫的了!”

    溟回随即喊道:“我也看见了!别跟我抢!”

    “可是我先看见的!”陆鹤宁莞尔一笑,随即使出凌空术,就要往葡萄架上飞去。

    溟回这回反应极快,一把够到她的脚踝就要把人往下拉。

    陆鹤宁趔趄了一下,也不恼他,旋转着落了地,仍是眉眼弯弯的。

    溟回一阵得意,也使出他半吊子的凌空术,半是飞行半攀爬着上了架子。陆鹤宁二话不说,又重新蓄势飞跃上去,扯了一把溟回后脖颈的衣服,顺手抽出捆仙索,轻轻松松就将上面那串紫葡萄取了下来。

    “陆鹤宁你作弊!”溟回堪堪站稳,不服气地说道:“谁许你用捆仙索的?!我可什么法器都没有。”

    沈玦看着两人像小孩儿一样胡闹,张了张嘴来不及出言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小厮面色慌张地去找人。

    “不用捆仙索你也抢不过我。”陆鹤宁嚣张地扬了扬眉,余光扫到沈玦身上,心念一动,便笑嘻嘻地把葡萄扔到他怀里:“送你了,沈玦。”

    沈玦怔怔地搂住了葡萄,像是搂住了这天底下最贵重的宝贝,胸口一瞬间似乎有无数只麻雀,欣欣然扑棱着翅膀飞了出去。他小心翼翼地搂着葡萄,生怕压坏了,完全没注意到院门外走来的一众生面孔。

    “老爷……这……”小厮还没来得及禀告主人,没成想赵勉倒领着主人来了。

    赵勉一看这场面,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色厉内荏地呵斥道:“你们这些混账东西,怎敢在此胡作非为?手里拿的什么?还不快放下?!”

    陆鹤宁和溟回赶紧收起了嘻嘻哈哈的神情,小心观望着沈玦的反应。

    那家伙却第一次没给赵勉面子,众目睽睽之下还叛逆地把葡萄藏到了背后。

    贺观的脸上阴晴不定,终是没有发作:“无妨,就是一些不值钱的果子而已。道友们若是喜欢,尽可摘去,只是手脚须当心,莫要损毁了老藤。”

    言罢,他的目光在那片葡萄架上停留了半刻,最后又深深地看了他们三人一眼,那一眼里的情绪复杂,看得人莫名有些不安。

    赵勉见机马上赔礼,直道贺公胸怀宽广,各种溢美之词听得众人鸡皮疙瘩直起。

    三人逃过一劫,方才暗暗打量起这位传闻中的人物来。

    贺观的年纪看着比赵勉大不了多少,他身形瘦长,穿了一件绛紫色的宽袍,上面用或深或浅的紫色丝线绣着饕餮纹,袖口领口都露出一截玄色衣料。虽不显骄矜华贵,可明眼人一看就知这身行头价值不菲。再细看这位的相貌,眼眉耳鼻口无一不端正,即便他头发已经青白参半也丝毫不损其丰姿,年轻时定是个仪表不凡的美男子。只是他的两眉之间有一道深深的沟壑,说话间总是不自觉地蹙着眉,似怒似愁,让人不敢轻易接近。反观一旁的赵勉,面上就显得恬淡自如的多。

    这会儿赵勉领着他来,一是让无机山的这群猴崽子们跟主人家打声招呼,二则也已到了饭点,得带着他们去祭五脏庙了。

    随后,赵勉便把贺观带进堂屋,向他介绍起陆鹤宁三人和苍梧峰的众徒来。当他谈起这些人的修为时,又是一番天花乱坠的吹嘘之辞,好像完全忘记了刚才那丢人的一幕似的。饶是溟回这种脸皮堪比城墙的,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过贺观多少是个体面人,纵使他心里有疑,也不会驳赵勉的话。

    再加上曹享在一旁附和,他也便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还时不时露出微笑,好像真信了一般。

    陆鹤宁由衷地佩服这三人的场面功夫,明明各怀鬼胎,却装成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好在他们也只是走个过场,互相奉承了几句便领众人转入膳厅,摆桌开席了。

    膳厅不奢华,但足够大,故而分了内外两间。赵勉他们是尊长,自然不与这些小辈同席。陆鹤宁他们和几个苍梧峰弟子被安排在外间,倒落个自在。

    等饭菜上桌的时候,溟回闲不住,又惦记起沈玦手里的那串葡萄来。

    谁知他刚伸出手就被沈玦一巴掌拍了回去,于是嚷嚷了起来:“小气!给师兄尝一颗怎么了?”

    沈玦不耐地回他一眼,不为所动。

    陆鹤宁也凑了过来,大喇喇地伸手讨要:“我也尝尝。”

    沈玦倒是没想到她也来凑趣儿,恍惚的目光从她明媚的面容一直落到那只缠着红绸的手掌上。她的手指,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伤疤?印象中,她的手上好像一直缠着红绸,沈玦原以为这是她故土的异习,现在看到这重重的包覆之下的仍然露出的狰狞,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陆鹤宁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猛然惊觉,立即翻转手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了一颗葡萄想掩饰过去。

    接着溟回也不客气地揪了几颗,迅速扔进嘴里。

    只是他一咬破那层皮,就后悔了:“这什么葡萄,也太酸了吧。”

    陆鹤宁也眯着眼,酸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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