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俨坐直了身子,神情严肃起来。
池问柳:“画府这位二公子是庶出,非常不起眼,在府中也没人重视,谁也不知道,他竞然和户部尚书家的独生女儿定过亲,当然秘密不可能永远瞒得住,很快就又传出,画府老爷画齐贤和户部尚书池大通并不相熟,但在朝旦立朝的前一年,和夏国攻城,宁王率众卫国成功的那场战事后,却共同做过一件事,保宁王登基称帝……”
妙俨长长吐了口气:“啊……,宁王……”
池问柳:“是,宁王。”
妙俨不说话了,池问柳也停下,静静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
妙俨:“你讲的这些,应该不是故事吧,也不是什么传言,”
池问柳:“那是什么?”
妙俨沉默片刻,对着窗外幽幽道:“既然是秘密,就不应该传出去,二十几年前发生的事,该死的早就死了,留下的也早就封好了嘴,可能连亡故的宁王都想不到,自己慷然祭国的英烈,有一天竟又成为了某些人之间利益交换的工具。”
池问柳:“祭国?那是什么?”
妙俨回头看她:“池姑娘,我可不可以问问,这些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池问柳咬住了下唇,
妙俨的眼神虽然温和,但盯着她毫不放松,
池问柳:“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有一些是我偷听来的,而还有一些,是我亲眼见到的。”
妙俨显然疑惑,眼中露出询问,池问柳最多也不过二十岁,还是个养在深闺的官家小姐,关于未婚夫的事家人肯定是回避,当面提也不能提的,更何况还是那些发生在府外的隐秘之事……
池问柳:“我们家,就住在华国公府隔壁……”
遥远的记忆又飘回心头,那些模糊的,杂乱的印象渐渐清晰,她不知道那些是自己的乱梦还是池问柳的故事,只觉得相隔了时空和心境的交集,偶尔得露天光,丝丝剥开时,仍然格外真实。
金戈铁马,气吞山河。
一酬生死,壮怀激烈……
大火,鲜血,毒鸩,仇恨……
在当年那个小姑娘懵懂的眼里,也许都只是父亲口中的游戏,但她用自己的心记住了,并且永远留在了那里。
池问柳仿佛又回到那一年的冬天雪地,她的心境渐渐和另一个人融为一体,恐惧加悔恨,让她陷入深霾,而他却一天比一天温柔,像不久前临别时那样。
好像只有临别时,这种温柔才会难得流露。
“你病了,回去吧。”他温柔的体贴,是那个季节里唯一的暖意。
“不,”她坚持:“我要跟着你,这是我的任务。”
他无奈又头疼的看她:“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固执?”
她:“没有啊?我一直都是非常非常……讲道理的!”
他嗤笑:“你的道理,也很固执……”
雪洞前耸立的冰壁,那时还没有长白山,没有玉冰峰,只有一片雪白的低丘,和丘间潺潺破冰的溪流,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她就觉得这里并不全是平静,表面寂白无声,地下却都是汹涌冰河,却万万没想到时隔不久,其上还会拔地而起一座巨峰。
“你真的病了,回去吧,”他再一次说,这一次不再那么温柔了,而是带着生硬口气的命令。
“你不是属于这里的,”看她皱眉,他又放缓了点口气,“你不是说过吗,在别的世界还有工作,快回去吧。”
“工作!工作!” 她一下子爆发了:“每天都是工作,好不容易放个假,就这么糊弄人的吗,干脆说我是做梦好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脑子里像是住进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东西,都在争夺这副躯体,白天和晚上也颠倒了,它们无声无息,却互不相让,让她本就脆弱的睡眠雪上加霜,一会儿是弱不经风的娇柔小姐,一会又觉得成了大力士,强壮的想去打铁,分不清了现实和梦,人也暴燥易怒。
忽然的暴发使现实的一面占了上锋,片刻的清醒,使心境也趋于平静。
“你能让我回去?”
看到他点头,她瞬间冒出无数个问号。
“你知道我们的世界,还让我回去?还有办法让我回去,你是什么人?”
“你看到的,另一个世界人。”他平静的像脚下冰雪:“别激动,这些都是你告诉我的,自己都忘了?”
“嗯……”她松了口气,还以为系统终于派人来了呢,不过,这个人怕是不知道自己是会死的吧……
画寻花:“记得我们要找的起死回生吗,这里就是,”他指指冰壁:“相传第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就消失在这个洞里。”
“你要活埋我!”她瞪大眼睛:
“骗我,忽悠我,带我跑这么远,就是为了把我填雪坑?我没刨你们家祖坟吧大哥!”
他气乐了:“说的也是,拐出来什么都没干,就这么活埋太便宜你了!”
说完,两个人都脸红了。
过了一会儿,
池问柳:“你怎么知道我肯定能回去,万一是个什么魔鬼陷阱呢!”
画寻花认真看她:“相信我。”
池问柳脸又红了。
他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说不清,让人看着伤心。
尽管已经打定主意,她还是假装认真考虑的样子道:“你确定吗?怎么做?”
他眸色又深了一点:“吻我。”
“啊?”她愣了片刻,“不——。”还没说好呢,他已经压了下来。
他的唇冰冷,眼神却暖热如火。
她瞬间恐惧,牢抓住他,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半天,没有动静。
她慢慢睁眼:“怎么,没反应?”
他又恢复冰冷:“告个别而已,还没真开始呢。”
她马上又手脚并用牢牢缠住他:“不要!不要!我没说要回去,就算你把我扔了我也会想办法回来的!”
他已经抬起的手垂在空中:“为什么?”
池问柳:“什么为什么?”
画寻花:“为什么不走?”
池问柳:“假没度完谁也别想拉我回去上班!谁来跟谁拼了!”
画寻花:……,(真的,很累吗……”
池问柳:“好了,我本来不想说的,其实我来除了要救你,还有可能是想谈个恋爱的,可是你——,你——,你刚才骗色了你知道吗!那是我初吻!”
他手臂放了下去,又茫然的垂在身边:“好巧……”
池问柳好像没有听见:“还有,我走了,你真的会死的,救你也是我的工作。”
他哼了一声:“你真病得不清,这些天身体怎么样自己都没有感觉吗,还是先想办法治治你自己吧,这样下去说不定我还要给你收尸。”
池问柳眼神一暗,身体里阴霾的那一部分又渐渐侵袭上来,有点冷,又有点闷,像感冒,又像是困入了什么东西里。
可能是和这个身体还不能完全适应,身体的主人不甘心被人占据,但她已经感受到那片阴霾里的绝望和灰败,只要稍一退缩,那些灰败就会扑卷而来,连同这副躯壳的主人一起吞噬掉,连缕烟都不剩。
但是她不行,她是战士,必须要战胜那个想把她们都拖下去的东西,扭转结局。
(再坚持一下),她对那个身体的主人说,像是感到反击,那片凶狠猛地刺入骨髓深处,疼得她缩紧了身体。
画寻花紧张的看着她,
她勉强笑笑:“那麻烦了啊。”
他皱起了眉,夜风魈起,伸手环住了她单薄的肩背,“为什么这么固执。”
这句话分明是个妥协的信号,她攀着他的手臂,对视片刻,都轻轻笑了。
原来雪固冰封,也有明媚其中。
雪停了,在冰洞前筑起一道冰墙,他们坐在背风处遥望溪流,都不想马上离去。
“来都来了,为什么要走?折腾吗,”她说,
(来都来了,为什么要这么快离开……)他想。
那些吵闹的,不屑的,扰人的烦恼,不正是他凌晨到黑夜,睡梦中遥遥相望,又无数次想要靠近的温暖烟火吗。
“你知道吗,我从来都没有跟一个男孩子单独出来过,换句话说,我还没谈过恋爱呢。”烟火偷偷看他,劈里叭啦的响着。
他觉得吵,又很暖和,坐着没动。
她又看了一眼,忽然坐直了:“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来还有个任务,是要,是要,是准备要……”
他回头看她。
她秒怂,泄了气似的缩回目光:“算了!”
画寻花:“是要让我负责任吗?”他指指自己的嘴,又指指她的。
“你……”卒不及防,烟火差点自燃。
脸烫得像着了一样,“咳!咳!也不是说,非要怎样怎样的,反正就一小下,吃亏也不大……”
“要怎样,才算大……”他转过身,扳过她的肩膀,眼神很亮很亮,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就被他再次吻住了。
天!池问柳浑身发软,脑子也瘫了一半,那是什么?舌头,真的……
画寻花很生气:“你在开小差!”
池问柳还傻着:“我……,那个那个,那个……有菌的……”
“哪个?”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俯身又压了下去,在她说的那里深深纠缠:“我们,是不是都病了……”
倒底谁是谁的病,又是谁能救得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