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恒虽是状元郎，到底新入朝的，根基未稳，故此也无官员、故旧来托他走动，谋取升迁、一官半职的。

    反观林黛玉，本朝第一女探花，又得公主、圣上青眼另待，荣宠甚重。

    男子们打量着，若自己直接上门拜访恐怕冒犯了林大人。所求不得也就罢了，只若林大人这么向圣上、公主提一嘴，这辈子的前程怕是完了。

    于是这些男人便想了个法子，竟托自家的夫人奶奶、女儿丫头们，带着厚礼到林府求见林黛玉。

    让林大人看看他们家里的女眷也是受宠、得脸、可堪重用的。

    只盼着林黛玉看在同样重视女眷的份上在公主、圣上面前美言一二、提上一句半句的，就比什么都得用。

    只是这些人浑忘了林黛玉的父亲是御史兰台的林如海、又领了巡盐御史的肥差。

    这些年想踏进林府大门的大小官员、商贾贩夫那便如过江之鲫，数也数不清的。

    然而林如海却两袖清风，坦坦荡荡，对于自己上门求见的一概不见、从无例外。

    若真有正事要谈，不是在官衙接见便是约在茶楼。

    林府私邸从未见过亲眷、家仆、先生以外的人。

    林黛玉对如何客气地拒绝拜访自是烂熟于心。

    拜帖怎么送进林府的，便怎么送回来访者手中。原封不动，竟连一眼都不曾看的。

    到底是有头有脸，顾忌着面子的夫人、奶奶们，姑娘们又大多怯弱矜持，哪一个也做不出强闯砸门的事，便都悻悻然地离开了。

    故此这些上门拜访、想投机取巧儿的，一个都未顺利地踏进林府的大门。

    宗恒回家的晚，听了管家的汇报，顿时乐不可支，先是好好地夸了林黛玉一番，直把林黛玉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

    随后宗恒又把随身的荷包解了下来，掂了掂，然后递给林黛玉，笑容满面地说：“黛儿做得好。咱们家缺什么自叫采买去置办了过来，哪用得着别人送的。”

    林黛玉把荷包仍旧系回宗恒的腰间，笑道：“咱们什么都不缺。姑爷还是好好收着罢。”

    宗恒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儿，放在桌上，笑道：“今日特意从闻香阁买的菊酥酪。只菊花性寒，黛儿不能多吃，便只买了少许。”

    林黛玉道：“难为姑爷费心。绕着路特意去买了一趟。”

    宗恒：“也不算绕路。今日闻香阁边上的善春堂新到了成了形的人参。掌柜的特意遣小二到宫门候着我去取了的。”

    林黛玉道：“未成形的效用也是一样的。”

    宗恒道：“不然，成了形的药效更好。况且我去看了，这次的个儿都大，竟有三指粗，又经了风雪霜冻，效用很是厉害。虽则贵了一些，但只这一支能用上一年半载的，倒不用费时常买了。”

    林黛玉道：“虽则如今效用好。但时日久了终究木了，反倒不如常买小的。”

    宗恒笑道：“木了的都是保管不妥当的。我已经交给湛姨炮制了，待好了再送去后厨。不管一年还是两年，都是一样的效用。”

    林黛玉颔首：“这也就罢了。”

    忽然林黛玉抿嘴一笑，颇为娇俏地抬起一手，伸出两根手指头轻轻地摇了摇。

    宗恒歪着头看了看，问：“怎么了？”

    林黛玉微笑道：“今日姑爷回家送了我两样礼。”

    宗恒点头，故作谦虚道：“不算什么。明日再去逛逛，给林大人定做一副耳坠子。”

    林黛玉收回手，掩着嘴笑道：“这可不够～”

    嗯？

    林黛玉从未嫌弃带回来的东西少了。这是什么状况？

    宗恒有些摸不着头脑，便不解地看着林黛玉问：“不够？黛儿还要什么只管说来，我明日下朝了就去买！不，明日叫云中先去买着，下朝就带回来！”

    林黛玉笑道：“今日我可拒了四位夫人、三位奶奶、五位姑娘的礼～姑爷不得给我补上？”

    宗恒方知林黛玉同他说笑，便也笑着回道：“那些夫人、奶奶、姑娘，送的甚么？我明儿原样给黛儿带回来！”

    林黛玉掩口笑道：“人家坐着轿子、马车来的，我又没姑爷的好鼻子，自不知他们准备送甚么～”

    宗恒道：“无非便是银两。唔～若是送林大人的东西……也或许是头面首饰、又或是珍贵药材。再有便是新奇玩意儿。左不过这几样。况且林大人虽然深得圣上、公主的青睐，但到底不是六部大员。不会去运作交游的。故此小生估摸着，还是头面首饰或是药材的面儿更大一些。”

    林黛玉道：“这也就罢了。”

    宗恒忽然一笑，又道：“或许也有小玩意儿。林大人不会私自玩儿，带进宫去，给公主瞧个新鲜～到时候公主问上一句‘这是打哪儿来的？’林大人便回一句‘是某某家夫人送的’。公主可不就记得某某了？”

    林黛玉轻笑一声：“如此我可不断了殿下收新奇玩意儿的路子了？”

    宗恒笑道：“的确如此。”

    林黛玉微微偏头，只笑道：“那我明日进了宫，可要向殿下好好地赔个不是了～”

    宗恒道：“该当如此。也得让公主知道哪些人惦记着她不是？”

    林黛玉笑道：“果真如此，那些大人们可要追悔莫及了～”

    宗恒道：“他们既做的，难道林大人便说不得？况且他们原本的意思也是要林大人在公主面前提上一提的～”

    林黛玉笑道：“哪有姑爷这样曲解的！姑爷这话可轻一些，叫旁人听去了，少不得为难使绊子～”

    宗恒满脸的无辜：“我曲解了吗？难道他们竟没这个意思吗？平白无故、无欲无求的就来送礼，那可真是顶顶好的大善人！改明儿林大人也不用拒帖子了，来一个见一个，送甚么收甚么。也不能叫人家的善心白费不是～”

    林黛玉扑哧一笑，揉了揉脸，又揉了揉肚子方道：“这番话可更不能叫人听了去了。”

    宗恒见林黛玉眉间的烦闷之情完全消解了，便搂着她替她揉肚子，笑道：“没什么不能外道的。小生堂堂正正，不惧他们～”

    林黛玉笑道：“是。姑爷不惧甚么。只到了外头还是收敛着些罢。”

    宗恒一边揉一边笑道：“只和黛儿说说也就罢了。到了外头哪里就能这么放肆的。”

    接着宗恒又捏了捏林黛玉的脸，轻声问：“脸笑僵了没有？”

    林黛玉道：“没有。”

    宗恒“嗯”了一声，又替林黛玉揉了会肚子方道：“如今前朝动静实在太大。圣上自是不愿轻易地许人官职的。如今虽没有皇子党派之争，但东宫里还住着太上皇。要提拔哪一个，圣上也不能十分地做准。”

    林黛玉点头不语。

    忽然林黛玉蹙起眉头，问：“我们进京那会，是不是宫里头传了消息说，令妃嫔归家省亲的？”

    宗恒道：“可不是。荣宁两府里造了一个好大的园子。前日你二舅舅政老爷才上本，圣上派了太监去看过，说很是繁华奢靡。”

    林黛玉歪着头想了片刻，方问道：“我二舅舅……上本之后，可有去东宫谢恩？”

    宗恒回想了一下，点头：“应当去了。贾大人上本之前约了两位同样盖了省亲别墅的大人一起去的。那两位大人回来路过翰林院的时候，提了一句‘还去东宫谢恩’、‘看不清谁是主子’、‘不能忘本’之类的。”

    林黛玉：“那两位大人没去东宫？”

    宗恒道：“算着时辰，还来不及跑那一趟。”

    林黛玉便又忧心。

    宗恒握着林黛玉的手抚了抚，安慰道：“贾府是将士传家，跟着先皇、太上皇立了大功的。如今不去反倒是真的忘本。况如今圣上和太上皇面上一派父慈子孝总是有的，无妨的。”

    林黛玉点头，随即又摇头：“若只谢恩也就罢了。只怕他们真的收了银子，许人官职，那可大大不妙了。”

    宗恒道：“有个贾雨村的例子，只怕后头的多了去了。黛儿便是担忧也左右不得什么。”

    林黛玉道：“这却不然。先生进京将近一载，还未定下京职。可见二舅舅并未许他什么。况且先生与荣府也是同宗，提携亲眷无人置喙的。”

    宗恒奇道：“先生和荣府贾家？竟是同宗？怎得之前没有提及？”

    林黛玉道：“父亲离京前说‘若贾雨村下帖来府，只打发了、推说不见便是。不必顾及同宗、师生情分’，姑爷竟未听到不曾？”

    宗恒拍手叹道：“我竟真的未曾听到！可见细致处还是林大人更高一筹！只是那贾雨村竟真的会来我们林府？我们又没甚么可以贪图的～况且黛儿今日拒绝了这么多夫人、奶奶，他还会上赶着来讨没趣不成？”

    林黛玉微微摇头：“先前父亲为他写了荐信，又与我有师生之谊、护送之恩。再次上门来也未可知。”

    宗恒点了点头，半晌后只道：“这贾雨村若真上门来，自有我去应付。左右我同那贾大人没有师生之谊、护送之恩的。”

    林黛玉闷闷道：“姑爷和我总是一家。便算姑爷去应付，我总也理亏。”

    宗恒捏了捏林黛玉的脸，温声道：“黛儿只是遵循父命罢了。况老爷既料定了，定也有万全对策。断不会让黛儿惹那忤逆师长的罪名的。”

    林黛玉心下这才稍稍宽松一些。

    过了两日，宗恒回到府里，第一句便是：“门房说贾雨村已经来过，门房将老爷与他的信给了他，他便离开了。可见老爷早就安排好，黛儿白忧愁了两日了～”

    林黛玉却并未十分松快：“也不知父亲写了什么，竟连我们也不能过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