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机

    那人松开了她,将她掰正。

    裴令仪回头,看见一身黑袍、覆着鬼面的男子。

    她看见了男子脖颈处露出的图腾,心中一紧,问:“穆合人?”

    黑袍男子的眼睛极其阴郁,望着她时有如毒蛇。

    “裴令仪?”

    因为面具,他的声音听着不大真切。

    裴令仪感觉那匕首冰冷无比,微微仰着头避开它,问道:“我与阁下何来仇怨?外面的人正在追我,若被他们发现,阁下恐怕也难以脱身。”

    男子冷笑一声,“都说公主令仪怯懦无用,但你如今这副样子,倒真让我怀疑。不过无妨……”

    他猛地抬手扼住了她的脖颈,将她提了起来,按在了门上。

    裴令仪感觉一阵强悍的力量死死攥住了自己的呼吸,血液似乎都集中在头部无法流通,好像要炸开了。

    她的双脚悬空,费力挣扎着,双手猛烈地拍击房门。

    男子的声音犹如恶鬼低语,“死在裴国,比回去好。”

    他的指尖更加用力,举起匕首,朝她刺来——

    不。

    她不能死在这时候。好不容易活过来一次,不能如此轻易死在这里!

    她要出宫,还要去找阿姊。

    她绝不能死在这儿!

    裴令仪的躯壳太过脆弱,只在千钧一发之际,生死便难料。

    她的手指终于摸到了后腰上藏着的一根毒针,猛地刺入了男子的手背。

    男子一时惊愕,没想到如此柔弱的废物竟能在这时候爆发出反抗的能力。

    毒素极快地蔓延至整只手臂,他被迫松开了她。

    裴令仪甚至来不及缓一缓,便一边剧烈咳嗽,一边踉跄着逃走。

    她的腿脚发软,却在心里逼迫自己往前跑。

    跑,跑出去。

    活下去。

    她一定要活下去。

    浑身的伤口像是被进了盐水一般剧痛,鲜血已经濡湿了她单薄的白色里衣。

    这样的冷雨天,三公子甚至连她的外袍都剥了。

    如果她不是个没有灵体的废物,或者不要出生在王室,兴许落不到今日这个地步。

    命轮……为何要有这种东西存在,为何要将人天生就分为云泥?

    一股怨恨从心中生起,在她不经意之间,她的双目微微泛出血腥红气,悄然消散在空中。

    裴令仪往前跑着,眼前越发模糊不清,意识强撑着,身体却终究扛不住。

    迈过一道宫门后,她整个人摔在了泥水里,再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当此时,一阵马蹄声传来。

    是大熙的士兵么?

    她费力睁开双目,微微仰起头,雨水遮住了她的视线。

    灰色阴沉天幕之下,红鬃烈马像一团火焰,立在她的面前,好似随时可以将她踏成肉泥。

    马上坐着的少年将军身着银色轻甲,与腰间悬挂的佩剑相击,金戈之声清晰无比。

    两名士兵翻身下马,将裴令仪架了起来,迫使她跪起来。

    “什么人?”

    少年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他用剑抵在了她的下颚,抬起了她的脸。

    裴令仪颤颤抬头,不仅是因为害怕冰冷的剑锋,还有浑身疼得厉害的伤口。

    她尽力仰着脑袋,双目一时眩晕,过了许久,她才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丰神俊朗的少年,偏生了那样锐利的眉眼,平添了几分野性与嚣张。

    那目光颇为冷厉,使得裴令仪微微生惧。

    他的视线扫过她苍白瘦削的脸颊,然后是满是伤痕的身体,并无一丝一毫的动容。

    裴令仪知道,自己若是继续隐瞒身份,说不定会被随意抛弃在此地。身后那个男人追上来后,她必死无疑。

    大熙不是在找她么?那不如实话实说,还能暂时保命。

    她已无路可走,唯一的希望便是眼前的少年。

    “裴,裴令仪。”

    裴令仪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那少年眉梢一挑,随后翻身下马。

    他比寻常少年人生得高大,双肩更为宽阔,腰腹窄而紧绷有力,长腿一迈,便到了她的面前。

    他漫不经心蹲下身来,双指掐着她的下颌,仔细看了看。

    “裴令仪?你如何自证身份?”

    冒充裴令仪的人不少,也不知谁走漏了风声说裴令仪其实是大熙的贵人。今儿已经来了三个宫人冒充她了。

    但裴令仪本人并不知晓这些。

    裴令仪在他的手掌里,似乎只要轻轻用力,她就能被捏碎。

    “我就是裴令仪。裴国公主,行七。生母刘氏,亡于明芊十八年冬月初十,而后我与嬷嬷居于灯云宫三年。六岁因打破宜夫人茶盏而被贬斥入冷宫,至今十六。今日,是我的生辰……”

    裴令仪断断续续说着,意识渐渐开始消失。但她在自己昏迷前死死拽住了少年的衣角。

    “有人,要杀我……”

    她呢喃出这句话后,闭上了眼睛。

    此话一出,少年眸光一动。

    “少将军,此人如何处置?”

    旁边人有些为难。

    少年淋着雨,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珠,面不改色道:“带去乾召殿。”

    说完,他俯身去拽自己的衣角,谁知这女孩儿却死死不松手。

    “松手。”他微微拧眉。

    裴令仪仍旧紧紧拽着。

    他眉宇间露出无奈之色,直接挥剑割断了自己的衣角。

    剑锋擦着裴令仪的手指过去,留下了一道浅浅血口。

    “抬走。”

    萧琢吩咐一旁的士兵。

    “是。”

    两人刚一前一后小心翼翼抬起裴令仪,便听见一道声音传来。

    “少将军,此人不如交给白某。”

    众人回头,看见了撑伞而来的白衣公子,皆行礼道:“参见白大人。”

    “为何?”少年倚马而立,手里轻轻捋着鞭子。

    白衣公子道:“此人是自方仪宫跑出来的,或只是宫女。少将军将她交由白某审问便可,不必耽搁去裴国三公子处问话。”

    少年莞尔,说话却带着十足的狂气,“白弋,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本将怎么做事?”

    “竖子放肆!”白弋身后的侍卫当即发怒,拔剑而对。

    他的身后,骤然显现出一道巨大的虚影,是鬃狗的模样。

    这是他天生携带的“灵体”。

    而那少年将军萧琢身后的将士,亦是齐齐刀剑出鞘。每个人的身后皆显现出不同的兽形虚影。

    一时间,这宫道之上剑拔弩张,狂风大作,灵气相撞。

    野兽们在上空亮出獠牙,主人则在石砖上拔剑相对。

    萧琢只是将修长的手指按在佩剑剑柄上,一言不发地看着白弋。

    白弋微笑道:“皆是为朝廷办事,灵机兄何必动怒?”

    萧琢尚未开口,身后便传来一道厉喝:“萧琢!你放肆!”

    萧琢放下手,转身看见了气冲冲往这儿赶来的男人,眉间的狠厉淡了下去。

    “兔崽子!”

    大将军萧巽怒目而视,骂了萧琢一句,然后才转头看向白弋,“鸣鹊见谅,犬子被萧某宠坏了,性子跋扈,若是有何处冒犯了大人,萧某替他赔礼。”

    白弋道:“无妨。今日之事也是白某唐突了,惹恼了灵机兄。白某才该赔礼道歉。”

    说着,他拱手做礼。

    萧巽转头看了一眼萧琢,喝道:“还不快快赔礼!”

    萧琢冷眼扫了白弋,“爹,你方才没听见白鸣鹊说什么?是他冒犯我在先。”

    萧巽怒道:“混小子还要犟嘴!鸣鹊不过是要替你分担,人家一片好心,你竟还口出狂言!”

    “好心?我早就说过,寻找郡主之事只能由我来办,旁人不得插手。白大人真以为我不知道么?你的人早就在宫廷内四处寻找郡主,如今又公然来跟我抢人,到底是好心相助还是别有用心?”萧琢冷笑。

    他不再分说,自己走到裴令仪身边,弯腰将她横抱在怀里,转身就走。

    “琢儿!”萧巽在他身后又骂了几句,最后无可奈何回头对着白弋抱拳,“实在抱歉了,白大人,改日定当登门赔礼。”

    白弋微微颔首。

    “只不过,”萧巽话锋一转,眉眼间添了几分威慑,“事关郡主,白大人确实不必相助,万一出了事,说不清。”

    白弋但笑不语。

    等人走了后,白弋身后人才低声问道:“裴令仪被萧琢带走,定然要被严加看管,大人,我们如今该如何?”

    白弋微微眯着眼,望向少年笔直的背影,“杀人,总比护人要容易得多。”

    ·

    萧琢将裴令仪抱进乾召殿的时候,四处看看没地方放。

    他看了一眼上面的王座,大步走上前去,将裴令仪搁在了王座上。好在这王座足够宽敞,她身材又小,勉强能躺下。

    “传宫人来认,另将军中随行女医叫来。”萧琢吩咐。

    不多时,裴宫宫人与军医皆被传唤而来。

    那些宫人挨个上前辨认,略有些犹豫地商量着。

    裴令仪不受宠,整日待在冷宫里不出来,本就很少人见过她。她出来的时候总弄得脏兮兮的,不是被罚跪就是被欺凌,更没人敢看她几眼。

    这宫里的宫人被杀的又多,剩下的还真没十足的把握认出裴令仪来。

    前三个冒充的宫女根本轮不到他们辨认,萧琢稍微吓一吓,她们就招了。这个身受重伤,萧琢根本来不及多问什么。

    “这位,这位应该不是吧?奴婢记得小公主今年应该有十六了,可这位看着如此瘦小……”

    “那倒也不是,”另一人说,“小公主本就被苛待,长得瘦小也很有可能。”

    “奴婢觉得是,因为今日传闻小公主被三公子罚了,瞧着这位的样子,像是被鞭打过,膝上也有伤。”

    “除了废话没别的说了?”

    萧琢命人搬了张椅子,就坐在龙案边。他的目光扫过他们,众人皆被吓得低下头去,不敢触怒他。

    “不如,不如还是让三公子来认一认,他定然认得……”有人提议。

    萧琢看了一眼身边人,“人带过来了么?”

    “在路上了。”

    萧琢将目光重新落在了那少女身上。

    她似乎很难受,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浑身都在轻微打颤。

    女医仔细查看伤口,为她诊脉,回禀道:“少将军,这位身上有多处鞭伤,遇水起了炎症,才发了高热。她本就有旧疾积弊,身子虚弱,怕是……怕是性命堪虞。”

    萧琢走上前来,众人纷纷散开。

    他抬手轻轻靠在裴令仪的额上,微微拧眉,她确实烧得厉害,烫人得很。

    萧琢吩咐道:“尽力救她。”

    “是。”

    裴令仪感觉浑身都在燃烧,由内烧着,可外皮却像贴着冷冰,使她忍不住蜷缩起来取暖。

    “大黄……”她喃喃着,“过来,过来……”

    萧琢注意到了她翕动的嘴唇,便微微俯身去听她的话。

    “过来,给我捂脚……”她似乎很冷,努力缩着手脚。

    萧琢觉着她像极了自己以前在街上捡的一只小猫,它也畏冷。

    他望了一眼桌上剩的一个手炉——那是裴国国君被捉走前落下的,随手一捞,将手炉放在了她的脚边。

    她感觉到了热气,便把脚贴近了手炉。

    可怜一国之君的御用手炉,现在只能给她裴令仪捂脚,甚至在裴令仪的感觉里,还不如她养的那只大黄狗暖和。

    “她身上还有诸多伤口,需得宽衣处理。少将军,这……”一名女医犹豫,看了一下四周肃穆戒严的士兵。

    萧琢微微颔首,道:“出去。”

    士兵得令,齐齐转向殿门,依次出去。

    萧琢刚要抬脚离开,却感觉自己垂下的手腕被人拽住了。

    裴令仪竟然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握住萧琢的手腕。她烧得迷糊了,那双眼睛水涟涟的,像是蒙了一层雾,半睁着望着他。

    “做什么?”萧琢冷冷盯着她。

    “你别走,有人要害我……”裴令仪气若游丝。

    “倒是个很怕死的。”萧琢嘲了一声,手中动作毫不含糊,直接撇开了她的手,“别拽着。本将在这儿不走,没人能害你。”

    裴令仪这才放下心,再次闭上了眼睛。

    萧琢往前走了几步,背对着她们,对女医道:“你治你的。”

    大殿内很安静,只有剪开衣服、药瓶碰撞的细微之声,以及裴令仪疼得哼哼声。

    萧琢微微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沉沉思索。

    十六年前,先帝最宠爱的婉公主怀上令仪时,先帝就下旨,若为女孩儿,便与萧家三公子萧琢缔结良缘,若为男孩儿,则娶镇南侯府二小姐明雁为妻。

    而后不久,婉公主在外拜神时为刺客截杀,下落不明。所有人都以为她已死。

    可是就在半月前,太后忽然得知,婉公主当年并未身死,而是到了裴国,还入了宫,五个月后便诞下女儿,取名令仪。

    换言之,裴令仪并非裴国君的女儿,而是婉公主与程相的孩子,她是大熙的郡主。

    当这个消息传遍大熙朝野内外后,镇南侯府二小姐松了口气,萧琢却开始被卷入另一场命运之轮中——

    他凭空多了个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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