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

    年轻气盛的少将军用手指轻轻敲着扳指,想着太后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亲自护送令仪回来,有些头疼。

    他野了多年,突然要他接住一位娇弱的小姑娘做未婚妻,搁谁谁不手忙脚乱?

    十六岁……十六岁还是个小孩子,她甚至还没开始她的人生,就要被迫承担与他的婚姻,这对她何尝不是一种摧折?

    萧琢用手指轻轻敲着扳指。

    其实身后这个女孩儿,让他猜测她就是裴令仪的原因,是她说的那句话“有人要杀我”。

    萧琢知道,这军中、城中混着诸多势力,听从的也不知是大熙哪位主儿的命令。

    太后希望裴令仪回去加以利用,自然也就有人不希望太后如愿,也就不希望裴令仪活着。

    所以萧琢早就告诫众人,寻找郡主一事,只能由他来办。只不过就算有这句话说出去,诸如白弋等人还是会明里暗里动手。

    裴令仪的性命,就拴在无数的刀剑之下,很容易就会被扼杀。

    突然,身后传来呕吐声。

    萧琢回头,只见裴令仪撑着身体,呕出了一大口鲜血。女医连忙拿着帕子帮她擦拭。

    她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得差不多了,换上了一套干净衣服。那衣服有些大,衬得她更加瘦小。

    萧琢暗想,这面黄肌瘦的,裴国真不会养人。加之军医所说她旧疾积弊诸多,想来她在裴国的日子暗无天日。

    萧琢望着她,裴令仪也刚好抬起头看他。

    那张脸上是茫然无措,双目好似萧琢以前去打猎时遇到的小鹿,脆弱无助。

    裴令仪望了他很久。

    萧琢语气散漫问:“怎么了么?”

    裴令仪揉了揉眼睛,低声道:“没事,有点人畜不分。”

    她的声音还带着些许鼻音。

    刚才有些看不清,她盯着萧琢望了许久,才让眼睛逐渐适应起来,看清楚眼前到底是人还是畜生。

    萧琢:……

    这到底是什么未婚妻?胆小怕死,眼昏嘴欠。

    “少将军,伤口处理妥当了。”那女医恭谨道,“若是少将军确认了此人便是郡主,微臣便将凝魂丹给她喂下,可保其性命无忧。”

    萧琢望了一眼女医。

    这女医是太后派来跟着的,为的就是防止裴令仪在路上出什么事情。她手里竟然有皇家秘药凝魂丹。看来太后下了血本了。

    “将人带进来。”萧琢微微提声唤道。

    两名士兵押着衣衫褴褛的三公子裴环进来,将他压在了地上,使他跪向萧琢。

    “抬头认一认,此人可是裴令仪?”萧琢敲了敲王座,道。

    裴环颤颤抬起头来。

    裴令仪被女医扶着坐起来,面向裴环。

    “她……不是。”

    裴令仪望向裴环,惊诧万分,随后硬生生忍住了怒火。裴令仪明白,他想拉她一起下地狱,他不想让她获得身份回到大熙。

    裴令仪果断转头望向萧琢。反正只要萧琢认定就好了。

    “我的母亲闺名一个婉字,是自幼跟随她的那块玉佩上所刻。那块玉佩形状奇特,为麒麟状,白玉,但麒麟眼处为朱色。”

    裴令仪回忆着一切可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满眼可怜无辜。

    萧琢将目光从少女身上移开,落在了裴环身上。

    “信口雌黄,赤尔,割了他的舌头。”萧琢慢悠悠道。

    “是。”那名唤作赤尔的亲卫当即抽出了袖中匕首,朝着裴环过去。

    “不,不要——”裴环看着那柄靠近自己嘴巴的刀刃,立马吓得以头抢地,哭嚎道,“我说,我说,我错了,她是裴令仪,我错了——”

    他已然被吓得魂飞魄散,衣裳上竟渗出了难闻的尿渍。

    萧琢不屑鄙夷道:“裴宫就养出这么个受宠的皇子?”

    自陷困局,还要说谎以剥夺姊妹求生的机会。

    倒不如省点吃的喂裴令仪。

    “带下去。”萧琢挥手。

    ·

    这大殿内还是留下了难闻的气息,裴令仪以前的住处隔壁就是臭水沟,她倒是没有多难受。

    女医却捂住了鼻,道:“此处不适合养伤,少将军,还是给郡主换一个落脚处吧。”

    萧琢按下剑柄,轻轻叩了叩龙案,提醒裴令仪抬头看他。

    裴令仪抬头望着他。

    她微微往后躲了一些,离他远点。面前的少年太过锋利,像一把靠近了就会被刺伤的刀刃。

    萧琢注意到她的动作,微微往后退了半步。

    “郡主,走吧。”萧琢扫了一眼女医,示意她扶着裴令仪跟他走。

    女医立刻伸手将裴令仪扶起来,令仪缓步挪动着身体。

    之前在雨中奔跑,因为对死亡的恐惧,伤口疼到了麻木。如今身上的伤口上完了药,则如细小的针尖不断刺着她,使她每一步都难忍无比。

    裴令仪微微咬着牙齿,浑身轻轻发抖,但仍旧一声不吭地跟着萧琢往外走。

    当她走出乾召殿时,才发觉廊下跪了许多人,其中有些曾是欺辱过她的王亲族戚。

    他们兴许不记得裴令仪了,但裴令仪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睚眦必报的小公主霎时停下脚步,望着老熟人们,露出一分笑意。而跪着的人看着她那眼神,不由得瑟缩了几下。

    女医疑惑问:“郡主怎么了?”

    萧琢闻声转头看过来。

    裴令仪收回目光,脸色平静,道:“哦,没什么。”

    她继续抬步往前走,衣料摩擦着伤口,使她眉头细微地皱了皱。

    “走不动?”面前的萧琢突然发问。

    裴令仪一愣,随后点点头。她本以为自己可以,但事实证明,硬撑着确实对自己不好。

    还是让萧琢给自己准备个轿子比较好。

    萧琢走过来,皱眉道:“是我疏忽了。”

    裴令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直接扛起来。

    “喂!”裴令仪瞪大眼睛望着他,耳尖瞬时变红。

    她还从没在清醒时被人这样扛着过,或者说,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一时间,羞赧与不适让她浑身不舒服。

    萧琢扛麻袋一样扛着她,稳步走出殿门。

    裴令仪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清香,但掩不住少将军身上洗不掉的血腥气与金戈铁甲的气味。

    她左右不习惯,动来动去的:“你放我下来!”

    “安稳些,否则手滑摔着你了。”扛着她的少年淡声威胁了一句。

    裴令仪不敢动了。

    她比同龄人要瘦小得多,而萧琢常年策马行军,比一般的少年要健壮高大得多。

    他们的体型相差太大,让裴令仪有种身处野兽身旁的危机感。

    他手掌的温度透过衣物传到她的皮肤上,灼热无比。

    好不容易穿过了回廊,萧琢将她搁在了一座殿宇内的床榻上。

    他松开她的那一刻,裴令仪才松了一口气。

    萧琢动了动肩膀,寻了张椅子,放在床榻边,大刀阔斧地坐下来,问道:“郡主,末将有些话想问你。”

    裴令仪对眼前这位毫无礼貌的少将军没有半点好感。

    她为自己掖好被子,似是害怕地小声道:“我也有事情想问你。”

    萧琢吩咐房内众人出去,随后将那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床榻上的少女。

    她瞧着楚楚可怜,小白花一朵。但萧琢本能地觉得,她不是表面模样。

    方才在乾召殿前,她看那些裴国王室的眼神,是阴狠的杀意。

    纵然只有一瞬,但萧琢刚好看见了。

    “郡主不妨先说。”他道。

    “我听旁人唤你少将军,外面的旗子书着‘萧’字,敢问阁下可是大熙萧大将军之子,萧灵机呀?”裴令仪双手交叠,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他身上。

    萧琢有些意外。

    他以为裴令仪久处深宫,不受宠爱,应当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丫头,竟也知道他——萧琢还没自负到觉得自己名扬天下了。

    他的身躯微微松弛,往后椅背上一靠,目光意味深长,“郡主知道末将?”

    “闲来无事,读过些书。”裴令仪腼腆一笑。

    萧琢望着她,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她不希望萧琢把她当个好欺辱的傻子。

    在正式对话前,裴令仪希望这位傲得鼻子都长眼睛上了的少将军能尊重她一点。

    萧琢道:“郡主要问什么?”

    裴令仪见他语气中的随意淡了几分,才开口说:“我想问,为何你们要寻我?‘郡主’,究竟是哪里的‘郡主’?”

    萧琢并未犹豫,爽快答道:“你的生母是当年流落民间的婉公主,是当今天子的胞妹,太后的女儿,程丞相的发妻。当年身怀六甲的公主被刺客截杀,死里逃生后不知为何来了裴宫,随后生下了你。半月前太后得知此事,命我等伐裴时将你寻回。等到了武阴城,陛下便会封你为郡主,回到程家。”

    关于他与她的婚事,他暂时不愿提起。

    从“裴令仪”到“程令仪”,从一隅小国不受宠的公主,到大熙皇朝身份显赫的郡主,可谓一夜登天。

    换了旁人,不露出几分喜色,也得怔片刻。

    可令仪的脸上并无喜悦,也无惊讶,只平静问:“你们如何知晓,又如何确定的?”

    萧琢淡然道:“说实话,末将并不确信。但太后认定你是郡主,陛下也下了旨,你便是郡主。”

    这话语中,藏着什么东西,程令仪感到警觉。

    平白来的身份,说不清道不明,并不让她感到欣喜,反而有一阵阵的寒意。

    屋内一时间寂静无比,程令仪的手指抓紧了被褥。

    萧琢率先打破了沉寂,问道:“郡主还有话么?如若没有,末将想问,郡主今日昏迷前,为何说有人要杀你?”

    程令仪听了他的话,再次想起了那个黑袍鬼面的男人,脖颈上的窒息感好似再次传来,一阵后怕蔓延上脊背,让她出了冷汗。

    “我在花园昏迷复醒时,大熙军队已然进了宫。我本想回冷宫躲藏,半道却被一人拉进了方仪宫。那人身着黑袍,带着鬼面,脖颈处有穆合部图腾。”

    程令仪微微扬起头,指着自己脖颈上的红痕,“他想掐死我。”

    穆合部竟也来掺和一脚?

    杀她的人目的无非是为了阻止太后利用她与萧琢的婚事为二皇子铺路,这些刺客很有可能来自太子一党。可太子的人为何又与穆合部扯上联系?

    此事若被陛下知晓了,东宫通敌谋反之罪可不是说着玩笑的。

    萧琢目光中闪动着什么。他问:“那郡主是如何逃脱出来的?”

    她是个连灵体都没有的“废物”,又如此瘦弱,怎么能从一名灵师手中逃脱?

    程令仪浅浅笑着,答道:“在宫里过活,总有些防身之物。”

    萧琢知道,她对自己仍旧有防备之心,或者说讨厌之心——若不是萧琢救了她,她恐怕根本不愿意跟他多说一句话。

    萧琢早就习惯了。

    他自幼被人嘲笑怯懦无能,被别人欺负了都只是一笑而过,从不还手。

    后来,为了继承祖业,做个威名赫赫的大将军,萧琢一改以往面貌,将自己弄了个“凶神恶煞”的外壳,揍起人来下手狠,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以前在国子监念书的时候,同窗根本没人敢靠近他。

    长兄和二姐都说过,萧琢空有一副好皮囊,小姑娘见了他,还没看上就先被吓走了。

    无妨,萧琢也不需要程令仪这种表里不一的小孩子喜欢。

    这孩子年纪不大,却像条伪装成麻绳的毒蛇,令他浑身不舒服。等回了京城,还是得寻个借口取消了这门子婚事。

    萧琢又问了令仪几句关于黑衣人的细节,起身道:“天色已晚,郡主好生歇息。”

    “少……”程令仪却叫住他,目光中有些犹豫。

    他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郡主放心,宫殿四周都安排了末将的亲卫,不会让郡主再陷入险境。”

    这孩子胆子挺小。萧琢在心里再次想。

    令仪轻轻点头,又问:“那少将军,我们何时能回大熙?”

    “此次虽已攻下裴宫,但裴国南方仍有些许城池尚未收复。加之郡主身受重伤,我等可能要在裴宫滞留些时日。”萧琢道。

    这就好,身子确实要好好养养,她在裴国也有些事情要做。

    再者,萧琢的话像是一种提醒。她不相信大熙太后接她回去,只是为了家人团聚。

    宫廷一向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裴国王宫尚且如此,大熙皇宫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在回大熙之前,不如先打探打探情况,免得回去之后手足无措,难以立足。

    “郡主可还有旁的事情?”萧琢问。

    程令仪抬头看向他,笑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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