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

    萧琢神色坦然道:“不然是谁?”

    令仪只感觉这一份点心沉重了些许,她着实没料到少将军有如此细腻的厨艺。吃了人家亲手做的东西,难免有些拿人手短。

    她将食盒放在一边,不想再吃了。

    他见令仪精神好了些,问道:“可以问了?”

    程令仪收了心思,恢复了冷静,叹了口气问:“少将军到底是有什么事?”

    非要大半夜的把她这个病患薅起来问。

    萧琢道:“你告诉我梁磨家人皆在裴都之事,确实起了大用。”

    他简明扼要地将乾召殿议事的内容说给她听。

    在去乾召殿议事前,程令仪曾告诉他一件事,便是梁磨家人在裴都。

    此事鲜有人知,就连白弋在裴都潜伏三年都不曾查出。

    可是程令仪却知道。

    更令他意外的是,她居然会猜到如今大熙军队面临的困境,知道八城之势的攻破点在于梁磨,而后将此事告知萧琢,给萧琢提供了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

    这位郡主,确实深藏不露。

    程令仪打着哈欠,道:“您就是来道谢的?”

    萧琢道:“我是来问,蒋磨家人的确切位置。”

    程令仪只告诉了他蒋磨家人在裴都。她说了,除非大熙同意将蒋磨家人平安送回去,她才会告诉他,蒋磨家人的确切位置。

    梁医正是她的恩师,也是梁磨的堂弟。这件事亦鲜有人知。

    梁磨为人刚直,树敌无数。五年前,他去娴城赴任后,自知家人跟在他身边才是危险,故而将家人托付给了堂弟,而雇了旁人假冒家人。

    一个月前,梁医正病故,临死前又将此事告知了她。

    在梁医正的安排下,她应该会趁着今年大熙攻入裴都时,偷偷出宫,然后跟着梁磨家人一起去娴城。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大熙的兵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攻下了裴都,将他们的计划提前了小半个月。

    她还成了未来的大熙郡主,现在想走都走不掉。

    她知道整个裴国的城池分布,又听萧琢说南边的城池尚未收服,便猜到了南部八城是大熙眼前的困境。

    程令仪告诉萧琢这件事,不仅是为了保护梁磨及其困在裴都的亲眷,也是在示好。

    如今她身在这种境地,危险时刻会到来,纵然萧琢为人锋芒盛,瞧着不好惹。但她直觉他并非恶人,也是她目前唯一可靠之人。

    所以她希望借此事,卖他一个人情。

    程令仪似笑非笑看着萧琢,道:“蒋磨同意投降了?”

    “尚未回信。”萧琢实话实说。

    程令仪道:“那我可没话说了呀。我说过了,除非大熙确定不会杀蒋磨和他家人,我才会告诉你们他家人的确切位置。”

    她又不是傻子。若是提前说了确切位置,万一大熙反悔,或者蒋磨不同意投降,蒋家人可就彻底没机会逃出裴都了。

    “你若不告诉我,我也能查到。只是需要些时日。”萧琢不疾不徐道。

    “嗯,那您就慢慢查。”程令仪露出一个纯良的笑。

    “可本将难以保证,这段时间里,不会有人提前查到他们的下落,并杀了他们。”萧琢道。

    程令仪笑容一止,目光一凛,“什么意思?”

    萧琢道:“你以为这军中所有人都想兵不血刃解决此事么?”

    程令仪不语。她自幼长在冷宫,自然不懂他们大熙军中有何龃龉。

    萧琢懒得再跟她解释,道:“你说是不说?”

    程令仪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笑了,道:“说,当然说,少将军都堵在这儿了,我又是个毫无灵力的废柴,哪能拒绝?”

    她不说,今晚他估计就得一直在这儿盯着她了。

    萧琢在心里暗道:真是个喜欢阴阳怪气的小破孩子。

    程令仪下了床,在书案边坐下,提笔写下了蒋磨家人的住处。

    萧琢看着少女狗爬一样的字迹,眉尖蹙起,“这什么字?”

    程令仪抬头,无声地盯着他。

    萧琢闭了嘴,挥手:“接着写。”

    鬼画符罢了,勉强能认出来,不与她计较。

    程令仪写好,将纸条上的墨迹吹了吹,往他怀里一扔,打着哈欠往床边走,“快走。”

    萧琢拿到了想要的讯息,转身准备出门。

    倏然,一支利箭擦着窗缝射入,萧琢下意识一躲,随即立马意识到这箭是朝着令仪去的——

    他随手拿起一旁的杯子投掷,千钧一发之际击落了那支利箭。

    这一系列动作不过在一眨眼间,程令仪望着地上碎裂的杯子和利箭,惊出了冷汗。

    那箭是朝着她的命门来的,若非萧琢反应快得惊人,她就要命丧于此了。

    萧琢浑身都紧绷了起来,迅速阖上窗户,随即用灵力灭了灯火。

    “萧琢……”

    突如其来的黑暗使得程令仪陷入浓烈的不安中,她低声唤他。

    随后,一只温热的大掌握住了她的手腕,萧琢的声音十分冷静:“别出声,对方是高手。”

    能在不惊扰赤尔他们的情况下射箭直击令仪的命门,来的刺客绝非等闲之辈。

    程令仪“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萧琢根据利箭射来的方向,判断了刺客潜伏的位置,他的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肩头,低声道:“慢慢的,低着身子,跟我走。”

    令仪听从地跟随他的脚步。

    忽然,又是一道破空而来的利箭声——只是这声音更近了。

    刺客就离他们不远!

    萧琢听声辨位,将令仪护在身后,对着东窗的方向,神色凛冽。

    对方定然是个耳力极佳的人,才能如此精准地从窗外射箭。

    因为紧张,她不禁用双手握住了萧琢的手,降低呼吸声。

    萧琢缓缓拿起桌上的杯子,猛地朝一旁一扔,随后反身拉开柜门,迅速将她藏进了柜子。

    他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就猛地关上了门。

    程令仪倒在一堆柔软的衣袍中,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果然,随着杯子落地,又是一支利箭射了进来。但当柜门阖上时,那刺客又立刻反应过来,朝着萧琢的方向射了一箭。

    萧琢闪身避开那一箭,单手撑着桌子,身形矫健地翻了过去,直接踹开了大门。

    “赤尔!”藏好了程令仪,萧琢终于能大喝一声,喊赤尔救援。

    他一边喊了一声赤尔,手中动作也未停。房门边放着一柄伞,萧琢抄起来直接往刺客的方向一扔,随即虎豹捕猎一般翻出走廊,紧追不舍。

    那刺客被伞击中了后背,脚下一个踉跄,停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萧琢已经揪住了他的衣领。

    那刺客反手抽出匕首,挥刀向他,萧琢身无兵刃,只能一躲。刺客的身手极好,和他交手几招之后,也不恋战,洒出不知什么东西,转身就跑。

    “雕虫小技。”萧琢见多了阴招,抬起手臂护住面部,脚下一踢石子,那石子飞出去击中了刺客的腿弯。

    “唔!”刺客一声闷哼,单膝跪地。

    萧琢刚要上前追击,却又敏锐察觉到身后有人进了程令仪的卧房。

    他突然想起来,刚刚没给她布下结界!

    当机立断,他折了回去。好在赤尔已经带人进了院子,将那刺客团团围住。

    “少将……”

    赤尔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见萧琢一声怒吼。

    “滚出来!”

    萧琢随手抽出赤尔腰间佩剑,闯进了房内,剑指刺客。

    众人紧随其后,将卧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都别动。”刺客的声音从黑暗的房内传出。

    紧接着,赤尔手中化出火焰,照亮了房间。

    萧琢望着被刺客挟持住的程令仪,手指骤然攥紧剑柄,眸中杀意鲜明。

    “你活不了。”萧琢声音冷厉无比,盯着刺客和他手里的匕首,手中灵力凝聚,蓄势待发。

    “我本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刺客嘲了一声,匕首贴紧了程令仪的脖颈,“不过,她也活不了。”

    “既要杀,何必多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被刀刃威胁着性命的程令仪突然冷静开口。

    刺客嗤笑一声,“你倒是不怕?”

    她微微仰着脖子,轻笑道:“本就烂命一条,换你穆合部百万族人的性命,我不亏。”

    “你说什么?”刺客微微凛声。

    她看了一眼萧琢,继续道:“我是大熙郡主,今日你敢当着萧少将军的面杀了我,明日王师便会压境穆合,将你的族人屠灭殆尽。你说,有你全族为我陪葬,我哪里亏了?”

    “胡言乱语!”刺客手中力道加深。

    程令仪却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开始胡诌:“大熙与穆合不睦已久,正缺个攻打穆合的借口,我不知道你是何人派来的,但你若杀了我,便是做了别人的刀,蠢而不自知。”

    “住嘴!”刺客显然恼羞成怒了。

    乱则生破绽。

    就在他出神思量她话语的一瞬,令仪手中摸出三根银针,猛地刺入了他的腰部。

    “唔——”刺客浑身一阵麻痹。

    萧琢立即上前拽回程令仪,一脚踹开了刺客。

    “拿下!”

    赤尔上前捏住刺客的下颌,防止其咬舌自尽,一边命人将其五花大绑。

    程令仪死里逃生,脚下一软,险些跌坐下去。好在萧琢稳稳扶住了她。

    “怎么样?”萧琢问。

    “没,没事。”她脸色更加惨白了,喉咙上下一滚,让自己平静下来。

    “方才见你那般冷静,还以为你不怕。”萧琢笑了一声。

    “谁会不怕死?”程令仪被他扶着坐在凳子上,侍从为她倒了一杯温水。

    “十六岁就死了,确实可惜。”萧琢道。

    他走上前去,一把扯下刺客的面具,打量了一下刺客的容貌,扒开他的衣领一看,果然看见了穆合部的图腾。

    “你如何笃定他就是穆合人?”萧琢回头问。

    程令仪抱着水杯暖手,道:“我猜的。上回刺杀我的也是穆合人,身上有股味道,此人身上也有这种味道。”

    “味道?”萧琢嗅了嗅鼻子,“我怎么没闻到?”

    赤尔也闻了闻,摇摇头。

    令仪道:“那是穆合部特有的一种花的气味,只有常年生活在穆合的人,身上才会沾染。”

    萧琢闻言,眉梢微挑,没有言语。

    若真如她所说,那起码能得到两个信息——

    一,令仪的嗅觉超出常人,这么淡的味道都能闻出来。二,她比他想的更博闻强识,连离裴国十万八千里的穆合部有什么特别的花都了如指掌。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刺客腰间的三根银针上,刚要拔下来,身后的赤尔出声提醒道:“少将军别乱动,那上面可能残余麻药。”

    萧琢停下手,转头看向悠闲喝茶的程令仪。

    “看我干什么?”她放下茶杯,跑过来,抽出手帕将银针拔了下来,又收了回去。

    她是故意不提醒他的,说不定就等着看他被麻晕的好戏呢。

    萧琢的目光追随她的手,问道:“你上回说的,在宫中保命的本事,便是这个?”

    她道:“我曾跟宫中医正学过一些岐黄之术,略通小计。”

    小计?萧琢刚才可都看见了,这麻药发挥作用极快,竟然能迅速麻晕一个灵师,可不是普通麻药能做到的。

    不过,现在问她这些,她肯定不会诚实回答,还是暂时不提。

    “赤尔,让你们在外面守着,你怎么保证的?这叫‘一只鸟都不会飞进来’?”萧琢看向赤尔,指了指地上的刺客,还有外面那个刺客。

    赤尔羞愧难当,抱拳道:“属下办事不利,请少将军责罚!”

    程令仪道:“看他们的衣裳,是王宫宫人的服饰,定然是假扮宫人混进鹊宫,潜伏至夜的。”

    “那也是盘查不力。”萧琢道,“今日看守之人自去领十军杖。即刻起所有人由外院移至内院,再有此类事,诸位与我一起掉脑袋!”

    “是!”里外的将士们齐声应道。

    那气势吓了程令仪一跳,耳朵都被震麻了。

    ·

    灯火摇曳,白弋搁下笔,目光淡淡地看向桌案前站着的人。

    “这就是你们的诚意?”

    桌案前的黑衣人漫不经心捻着手中的三根银针,道:“小瞧了他们。”

    “如今那两人被活捉,若是禁不住审讯……”

    “不会。”黑衣人开口,“我在他们体内都种了灵蛊,他们没有机会开口。”

    白弋见他如此笃定,才放了些心,道:“你答应沈公公的事情,若是办不到,咱们之间的约定,可就要作废了。”

    黑衣人轻轻一笑,“在下明白。程令仪,绝无可能活着回武阴。”

    他指尖一收,那三根由程令仪亲手刺入、代表耻辱的银针被他收入了袖中。

    “那白某就坐看好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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