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夜,萧琢拎着小令仪去寻春神之物了。
令仪指挥着他来到一处宅院,道:“就在这里面。”
萧琢抬头看了一眼牌匾,“怎么偏偏是他家……”
“怎么,你和樊侯府有仇?”令仪问。
“小时候打过架,不对付。”萧琢道,“不过为了你,龙潭虎穴本将军也得闯。”
说完,他抱着她跃上墙头,偷偷溜进了樊侯府。
两人东躲西藏,最后在一间屋子里找到了东西。
令仪指了指桌案上的木匣子,道:“就在那里面。”
两人蹲在窗下,听里面的人谈话。
“这东西就是过几日蹴鞠赛的彩头?”一人道,“小侯爷,你也忒小气了,就这小玉佩。”
“你懂个屁。”樊公子道,“这是古物,流传了不知几百年。是祥瑞纳福的。”
“行吧行吧。”
……
听完墙根,令仪道:“咱们是偷还是抢?”
萧琢道:“当然是光明正大赢了,你没听见他说这是蹴鞠的彩头?”
令仪道:“听到了,但你不是说你和他不对付么,人家能让你参加蹴鞠赛?”
萧琢道:“我去求他。”
令仪:“……少将军的求跟我们普通人的求是一个意思么?”
萧琢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总之你放心,你叔我定然给你赢回来。”
·
望椿二十三年夏,天流火。
樊侯府的公子最喜蹴鞠,拥有一个开阔的球场,时常召集好友蹴鞠玩乐。
但这回的蹴鞠赛,却让经常参赛的贵公子们都诧异了,拘谨地站在球场上,面面相觑。
来参赛的,竟然还有那个心高气傲、向来不喜欢跟他们混在一起的少将军萧灵机。
而观赛台上,坐着本朝公主元玉狩。这位的到场,不亚于皇太子亲临,甚至威势更甚。
更为离谱的是。
国师沈琅镜也来了,抱着个奶团子,据说是萧琢收养的故人之女——鬼知道是不是萧琢的私生女。
一名公子低声道:“樊兄,这是什么意思?”
樊公子笑盈盈地抛着球,低声回答:“你莫要管,踢你的球就行。”
他也没料到自己开的这场蹴鞠比赛,能召来这么多大人物。
他望了一眼那看着彩头双目放光的小丫头,再看向萧琢,心下了然。
难怪啊。
萧灵机这厮,前天突然深更半夜闯进他家里,把他从床上薅起来,然后“求”他给一个参加蹴鞠赛的名额。
樊公子第一次见萧琢这么急这么低三下气,狂笑不止,最后提出了一个条件——
第一场,他要狠狠踢死萧琢,萧琢不能反抗。剩下的他才能自由发挥。
樊公子以为,萧琢最重视自尊,不可能答应这个无理要求。
谁知他一口同意。
樊公子纳闷了许久,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病。今日一见,突然明白了。
原来是为了赢彩头哄那个小团子。
“啧啧。”樊公子摇头叹息,“可怜咯。”
“什么可怜?”旁边人问。
樊公子笑道:“萧灵机等会要被小爷打得可怜咯。”
话音一落,裁判敲锣,示意比赛即将开始。
萧琢站在樊公子对面的队伍中,目光却仍旧落在观赛台上的程令仪身上。
令仪很高兴地享受着沈琅镜为她剥的柑橘,并没有看萧琢一眼。
突然,一颗球迎面而来,砸到了萧琢脑袋上。
萧琢猛地回神。
樊公子意味深长道:“灵机,可不能分神。”
萧琢咬牙,投身加入战局。
因为答应过樊公子,萧琢没有尽力踢球,而是一遍一遍忍着樊公子有意无意踢过来的球。
一场比完,樊公子大获全胜,萧琢则遭遇了队友的抱怨。
樊公子擦了擦汗,走到萧琢身边,捣了他一下,低声道:“还看啊?”
萧琢冷冷盯了他一眼。
樊公子撇嘴,道:“我就知道你是为了这小团子来的,唉,他们都说这是你女儿,不会真的吧?”
“胡说八道什么?”萧琢猛地揪住他的衣领,目露凶光。
樊公子笑着安抚他:“莫动怒,莫动怒。灵机啊,开个玩笑嘛。”
“这不好笑。”萧琢松开了他的衣领,继续看着远处的程令仪。
“我说,你带着这么个小孩到处转悠,不怕娶不着媳妇?哎对,那个小郡主呢,你真和她没联系了?”樊公子低声道,“如今可有不少双眼睛盯着她的婚事呢。”
萧琢抿唇。他当然不能说那个小郡主如今就在国师怀里吃橘子。
樊公子不由分说,扯过萧琢的手臂,朝着观赛台上的人挥手,边跑边道:“公主!”
元玉狩见他拉着萧琢过来,微微拧眉。
樊公子倒了一杯酒,敬道:“今日公主、国师来此观赛,微臣这小小球场真是蓬蓬生辉啊。”
“蓬荜生辉。”萧琢无语。
樊公子一敲脑袋,“噢噢,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元玉狩接了他的敬酒。
樊公子又给萧琢一杯酒,道:“灵机,你也来敬公主与国师一杯。”
萧琢接过了他的酒水,先是对着元玉狩遥遥一敬,随后转向程令仪。
小令仪抱着一个小麒麟布偶,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
“国师。”萧琢端着酒杯,往前走了一步,“辛苦照看她了。”
沈琅镜温柔地抚摸令仪的脑袋,道:“少将军不必客气。”
萧琢咽下闷酒。沈琅镜这一副亲昵的样子让他很不爽,关键程令仪这丫头还格外好吃懒做,非常享受国师大人剥桔子的伺候。
小令仪打了个饱嗝,举起手臂呐喊:“叔!冲啊!”
下半场很快开启,萧琢已经履行了和樊公子的约定,活动筋骨,正式开打。
这小子跑得快,踢得准,泥鳅似的在人群缝隙里钻来钻去,很快打得对面不知所措。
樊公子咬牙切齿,道:“踢得疯子似的,就这么记仇!”
萧琢一脚踢开木鞠,又赢一回。
天气有些热,太阳晒人得很。萧琢赤着胳膊,手臂上结实的肌肉一览无余,汗珠顺着线条滑下。
他一脚踩住木鞠,扬眉道:“老子没照着你脸踢就够意思了!”
半场下来,萧琢成功转变局势,赢了彩头。
樊公子热得不行,灌下两盏凉茶,道:“萧琢,这彩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家那孩子怎么就瞧上它了?”
萧琢接过装有彩头的木匣,道:“你管她是要彩头还是星星,我给得起就行。”
他接过汗巾,摸了一把脸上的脖子上的汗珠,阔步走到观赛台边,一个翻身跳了上去,将木匣子拍在沈琅镜和程令仪面前。
“东西拿到了。”他道。
程令仪拍手:“叔叔真棒。”
萧琢无语,她还演上瘾了。
沈琅镜道:“既然如此,我先将此物带走,施法唤灵后再交给你们。”
“好。”
说完,三人起身要走。
元玉狩却突然叫住了萧琢:“灵机,令仪这些时日去了哪里,你知晓么?”
萧琢转身,淡声道:“知道,但她应该不想让你知道。你放心,她并无大碍。”
元玉狩走上前来,看了一眼小令仪,神情自若,“是么?那烦请你替本宫转告她,陛下要宣她入宫陈述望孤台消灭邪祟之法。请她十日内回京。”
萧琢神色不变,“知道了。”
·
暑日的傍晚,热气不散。
萧琢冲了一个凉水澡,随手扯了一张澡巾擦头发,一边往外走。
斜阳余光里,小令仪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的老树下,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脚步欢快走到她身后,折了个叶子,挠了挠她圆圆的后脑勺。
小令仪没有回头,撑着下巴道:“萧琢,你无不无聊。”
萧琢蹲下身来,看着她肉嘟嘟的小脸蛋,道:“你四岁的时候也这么老成么?”
小令仪沉默了片刻,道:“太久远了,记不得。”
不是记不得,而是不想记起来。四岁的时候她还住在灯云宫,身边有柳嬷嬷。但每日吃不饱穿不暖,只能小心翼翼瞧着宫人的眼色度日。
萧琢道:“那刚好,你现在就当把儿时重新过一遍。”
令仪道:“重过一遍,有什么不同?还不是担惊受怕愁的要死。”
萧琢四处张望了一下,折了一根长长的草叶,指尖翻折了一番,一个活灵活现的草蚂蚱就出现了。
他拎着那个草蚂蚱,放到她眼前,笑道:“那怎么能一样呢?你现在有你叔我。我保准把你养得壮实漂亮,别的孩子有的,你一样都不会缺。”
令仪望着那只草蚂蚱,眸光微动。她伸手去抓,突然,瞥到了一抹冷光。
“萧琢!”
萧琢的反应很快,在察觉到危险气息的一瞬间,抱起她往旁边一滚,然后迅速站起身,将她护在身后。
拔刀,警惕,备战,少将军的杀气瞬时展露。
他们的面前站着一个浑身裹着黑纱的女子。
“竟能躲过去?”女子瞥了一眼萧琢,有几分意外,随后笑了笑,道,“这位小公子,我不找你麻烦,让开,把那个孩子交给我,我饶你不死。否则……”
她指尖轻轻一点,骤然,萧府之内发出一声爆响,伴随着侍女侍从的喊叫声。
萧琢眼中杀意更深,手中弯刀泛着冷光,“找死。”
下一刻,少年身形迅疾而上,利刃卷着凶悍的灵力,撞上女子手中的双刀。
金戈碰撞,火花四溅,声音让人牙酸。
令仪很有自觉,往后退了几步,躲在了柱子后。
她探着个脑袋,看向交战的两人——那女子的打法诡谲阴毒,但萧琢的力量与速度优势都几乎是碾压性的。
少年从军多年,金戈铁马锻造了他刀刀致命、毫不手软的打法,令仪几乎不用担心,再数十声,萧琢就会砍下这女子的首级。
当她数到五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刚要挣扎,就被人一闷棍打晕了。
失算了!萧琢没问题,她有问题!
刚刚赶到的赤尔眼睁睁看着另一个黑衣人拿麻袋把小令仪绑走,叫道:“少将军!孩子被偷了!”
萧琢一惊,手下刀刃一抖,直接割断了女子的脖子。
他甚至没来得及跟赤尔说什么话,当即飞身而去,追击那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轻功极好,溜得很快,萧琢脚步不停,手中弯刀直接飞出去。
黑衣人被弯刀击伤后背,脚步一踉跄,萧琢立刻追上了他,就要去夺麻袋。
黑衣人却猛地将麻袋往另一个方向一抛。
萧琢看着那麻袋被从屋顶抛下去,吓得肝胆俱裂,当即飞扑过去,在麻袋砸下来之前,用自己的身体当了肉垫。
他接住了那个麻袋,惊魂未定,然而感觉却不对。
萧琢当即打开麻袋——里面没有小令仪,只有一些衣服和石头。
他当即站起身,可是那黑衣人却早已没了踪影。
秦律呼哧呼哧追上来,问道:“少,少将军,追到了吗?”
萧琢攥紧了拳头,脸色阴沉,眸中满是戾气,“封锁武阴城,搜。”
秦律看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忙叫道:“少将军!您去哪儿啊——”
“国师府!”
·
国师府。
沈琅镜正静心唤醒春神玉佩里的力量,突然感觉屋子一抖,房门被人踹开了。
下一刻,一道人影飞扑到他面前,高声叫道:“令仪被捉了!”
沈琅镜被萧琢的声音震得差点没聋了。他慢悠悠放下玉佩,平静问:“谁捉了?”
萧琢恼道:“不知道,一帮子黑衣人,招式诡谲,瞧着像江湖人。他们就是冲着令仪来的,我已经让人封锁武阴城挨家挨户搜。”
沈琅镜道:“少将军,你可有什么仇家?”
萧琢道:“数不清,你问哪个?”
沈琅镜:“……罢了。这块玉佩的器灵已经被唤醒,它能感应到春神之力,你拿着它应该能找到令仪……”
“多谢国师!”萧琢一把夺过玉佩,夺门而出。
沈琅镜看着摇摇欲坠的木门,等了片刻,木门嘭的倒了。
下次诊金再加十金。
他起身去扶那木门,忽的觉得后背一凉,下一刻,一柄刀抵到了他的脖颈上,“别动!”
沈琅镜平静问:“何事?”
黑衣人见他如此冷静,有些意外,随后恶狠狠道:“跟我们走!否则杀了你!”
沈琅镜将木门靠在一边,转身垂眸看着黑衣人,目如霜雪。
“国师,劝你不要挣……”黑衣人话音未落,忽的发现自己的手脚动不了了。
冰霜凝住了他的手脚,还在不断蔓延。
黑衣人眼中露出惊恐:“这是什么!”
沈琅镜拂了拂衣上褶皱,道:“劝你不要挣扎。”
黑衣人哭着告饶:“国师大人饶命!”
沈琅镜察觉到了他身上沾染的春神气息,目光微顿,一拂袖解了术法,道:“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