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从麻袋里爬出来的时候，后脑勺疼得厉害。
她一抬头，一堆人围着她，凶神恶煞。令仪顿了顿，又往后退，钻回了麻袋。
一人拎住她的后脖颈，把她拎起来，好奇问道：“这孩子真是我们要找的人？”
另一人凑过来闻了闻，道：“连灵气都没有。”
令仪蹬了蹬腿，挣扎无果，放弃挣扎。
忽的，一道声音从人墙外传出：“莫要怠慢了小郡主。”
人群立刻恭谨起来，侧身为那人让开了一条路。
一名墨衣男子走了出来。
令仪冷冷看着他，“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也不是什么郡主，找错人了。”
男子道：“郡主不必遮掩，我已知你还童之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令仪道。
男子摇头叹息，从怀中取出一面小铜镜，“那便请郡主一观。”
令仪将信将疑照了镜子，陡然发觉自己眉心隐隐有一抹青光，看似是个……柳藤。
“这是什么？”令仪摸了摸眉心。
“春神骨。”男子道，“这是春神亲手打造的琼花镜，它照出了你体内的春神骨。”
旁边一人道：“春神骨！她真的有春神骨！”
众人纷纷激动起来，看着她的目光好像狼群在看一块香喷喷的肉。
令仪冷静问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男子道：“自然是……要您的春神骨了。”
男子的目光好似毒蛇，落在她的眉心，欲望难掩。
令仪在这一道道目光之下如芒在背，这些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能发现她体内有春神骨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随春意。”令仪在心中默念。
随春意回应道：“主子，要杀了他们吗？我可以全吃了。”
“杀。”令仪心念一动。
下一刻，凶悍的魔气从她眉心爆出，红唇白脸的魔物少年霎时出现在院中，众人大骇，纷纷后退拔剑。
“那是什么东西！”
“秽气……不对！比秽气更危险！”
“他是哪里冒出来的！”
随春意一笑，舌尖舔过尖利的虎牙，“好多肉啊。”
话音刚落，他身影骤然出现在一名男人身后，五指成爪捏住那人的头颅，手中一用力，那颗脑袋瞬时爆裂。
魔物少年亮出獠牙，竟硬生生撕扯下一块血肉来。
“魔！是魔！”
众人惊叫着后退防备。
为首的男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令仪：“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身怀春神骨之人纯良为先，怎么可能还会操纵邪魔！”
令仪倚靠在旁边，冷笑：“可能是那什么骨头瞎了眼吧。”
纯良二字，跟她沾边只能是：纯恶不良。
“主子，这些人灵核都挺厉害，你等着我把它们都挖出来给你！”随春意兴奋道。
令仪刚要挥手，突然察觉到了一抹气息，当即喝道：“回来！”
随春意不明所以，但主人的话就是命令，当即钻回了她的眉心。
众人不明所以，下一刻，便看见程令仪往后一倒，闭眼不起。
紧接着，一道磅礴纯净的灵力席卷而来，一抹高大的身影陡然出现在令仪身边。
萧琢俯身将她单臂抱起，手执弯刀，脸色沉沉盯着众人。
“不是……她……”
萧琢压根没给对方解释的机会，弯刀夹杂着怒意脱手而出，在众人之间转了两圈，割喉断命，干脆利落。
杀完了人，萧琢的厉色立刻敛下，取而代之的是紧张。他小心翼翼地晃晃令仪，“令仪，令仪，醒醒。”
程令仪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满眼迷茫：“萧琢……我这是在哪里？那些要杀我的人呢？”
萧琢松了一口气，将她抱在怀里，摸摸她的脑袋，“不怕不怕，我来了。都杀了。”
令仪也松了一口气，还好没被他看见她指使随春意杀人。
她环住他的脖颈，道：“回家吧。”
萧琢以为她被吓坏了，连连点头，“好，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他的身后，赤尔率人前来，禀告道：“少将军，附近搜了一遍，捉了几个看守，里面这些……”
萧琢抱着令仪，冷冷瞥了一眼一地尸体，道：“烧干净。”
“是。”
等萧琢带着程令仪离开后，赤尔将尸体统统收拾走，暗处的沈琅镜才缓步走出来。
而他身边那个带路的黑衣人早已吓得双腿颤抖。
沈琅镜瞥了他一眼，抬手在他眉心一拂，黑衣人便昏死过去了。等他再醒来，什么都不会记得。
白影飘出沈琅镜体内，道：“玄冥！她她她——”
沈琅镜道：“她身怀春神骨，难怪。”
白影激动道：“这不是最重要的啊！你看见了吗！那个孩子她操纵邪魔！那是魔物啊！她身体里居然住着魔物！”
沈琅镜倒是很平静：“嗯，白泽的血湖应该就在她身体里。”
白影道：“若这孩子心术不正，她可以操纵邪魔祸乱天下！太可怕了，她究竟是谁？不是春神却怀有春神骨，还与春神长得一模一样，竟然还能操纵血湖……”
沈琅镜：“看来，她不止于句芒有关，还与白泽有关。”
·
随春意觉得自家主子戏演的很好，昏倒、装怕、可怜，一气呵成。好像方才那个果断说出“杀”字的人不是她一样。
偏偏萧琢那个脑子不大好的就被她骗了。
看着萧琢围着她乱转，随春意摇头叹息，滚回血湖里睡觉消化了。
令仪裹着小被子，看着萧琢把赤尔和秦律骂得狗血淋头。他骂完了，转头立刻变了一张脸。
“你还难不难受？”萧琢问。
赤尔和秦律听着萧琢瞬间变轻柔的声音，一时间无言以对，心道，少将军除了对小郡主，也就对这个小孩子那么温柔了。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面前这个孩子就是小郡主。
“不难受了。”令仪摇摇头，随后凑到他耳边问，“审出来了么？”
萧琢挥挥手让秦律和赤尔退下，等关上门后，才正色道：“审出来了。这群人不过是江湖中的小帮派。”
令仪蹙眉：“小帮派，怎么会知道我有春神骨？我自己都不知道，国师也没看出来。”
萧琢道：“这正是令人头疼之处——麒麟卫暗探来报，如今江湖上皆传言，郡主令仪身怀春神骨，且已还童，住在萧府。”
令仪一惊：“此事你知我知国师知，还能有谁知道？又是谁放出去的？”
萧琢按住她，安慰道：“你且不必担心。如今大部分人皆以为这是谣言，只有一些穷途末路的人会信。”
“穷途末路的才最可怕。”令仪问，“他们要春神骨干什么？”
“传闻，春神骨可以令万物起死回生、使人长生不灭。”
令仪静默了。如果真的如此，那春神骨的诱惑力简直就是……无可抵挡的。
这世上有多少灵修渴望长生，又有多少人想复活亲友爱人，那些衰老的、病痛的人活下去的愿望又有多强烈。
令仪不敢想如果世人皆知她身怀春神骨，她要面临怎么样的事情。
“少将军——”赤尔从外面匆匆进来，神色焦急，“凤凰卫带人围了萧府，要您带阿凌进宫面圣！”
萧琢脊背一凉。
面圣……是啊，这世上最尊贵且最渴望春神骨的人，不正是那病痛缠身、行将就木的皇帝么。
“走。”萧琢当机立断抱起令仪，“赤尔，拖住凤凰卫，我带她从地道出去。”
令仪紧紧揪住他的衣领，强迫自己冷静，“不，萧琢，不能走。你走了就是抗命，萧家就要替你承担罪过！”
萧琢脚步迅疾，“难道要我把你送进皇宫？！萧家没你想得这么脆弱！”
“不行！”令仪道，“不能走！天下尽是凤凰司眼线，我们能逃到哪里去？萧琢，你放下我，我进宫！”
“我说了，不可能！”萧琢掀开地道暗门，神情冷峻。
程令仪一咬牙，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手腕上的小红蛇迅疾地咬住了他的脖颈。
萧琢脚步一顿，随后跪倒在地。
他捂着脖子倒在地上，睁圆眼睛看着她。
令仪迅速给他喂了一颗丹药，低声道：“只会睡一会儿。萧琢，你信我。望孤台你信了我一次，这回也要信我。”
她转身离去。
萧琢喉中发不出一点声音，伸手想要抓住她的衣角，却触及不到。
不要走。
不要……走。
少年将军缓缓闭上了眼睛，昏迷过去。
·
门外，赤尔率人与凤凰卫对峙，看见程令仪走出来时惊讶万分，“阿凌！”
令仪上前挡在赤尔面前，冷眼看着率人而来的元玉狩。“我跟你走，不要为难萧家。”
元玉狩目光复杂，但没有当场拆穿她的身份，道：“紫娘，带她上马车。”
紫娘还是有些怀疑——这孩子真的是小郡主？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不过看她如此临危不惧的模样，倒真有几分程令仪的影子。
马车驶离萧府，令仪坐在马车内闭上双目。
片刻之后，她睁开双眼，已经来到了神识海内。
血湖边，随春意本来躺着悠闲唱着歌，见她突然出现，连忙起身问：“怎么了？”
血湖魔物不得主人允许，是不能观她所观、感她所感的，所以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没理他，直接对着血湖道：“白泽，我有事请问你。”
血湖泛起一阵涟漪，随后是白泽的声音：“是春神骨么？”
令仪道：“你知道我身怀春神骨？”
白泽道：“知道。”
令仪接着问：“我为何会有春神骨？”
白泽静默了片刻，回答道：“可能是缘分使然。”
这回答分明是有所隐瞒。但程令仪暂时不想追问，只问：“不知何人将我身怀春神骨且还童的消息放了出去，如今皇帝也想要春神骨来救命。春神骨能否被剥离？”
白泽道：“可以，只要你自愿。”
“等等！主子，你为什么要把春神骨剥离？”随春意插嘴道，“这可是好东西啊！”
“怀璧其罪，我现在没那么大本事拥有这种东西。”令仪却很清醒，“扔掉它，我才能活。以后再抢回来。”
白泽却道：“如果你剥离了神骨，不会有以后。”
令仪心头一跳：“什么意思？”
白泽道：“神骨已经与你血脉相连，剥离神骨后，轻则变为痴傻儿，重则丧命。”
令仪沉默了。
“主子，你别怕，不就是个皇宫嘛！我带你杀出去！说不定还能抢个皇位给你坐坐。”随春意拍拍胸脯。
令仪苦笑：“不可能。你根本不知道一个皇朝是什么。元氏以雷霆手段一统天下，基业九百年。你能杀一人、十人、百人，又能杀得了千军万马么？暗处又有多少高手为元氏效力，你又怎么知道？”
随春意瘪着嘴：“那怎么办？难不成束手就擒？”
白泽道：“保你一人离开，血湖还是做得到的。”
随春意道：“是啊，主子，逃命这事儿我最在行了！”
令仪却一言不语。
随春意试探着问：“主子，你难道不想逃？”
令仪静默了许久，突然抬头问道：“若只剥离一半神骨，能否保住神智？”
白泽：“令仪，你不想逃，是怕牵累程家与萧琢么？”
令仪道：“你只需要告诉我，可不可行。”
血湖涟漪一圈圈荡开，最后，白泽叹息一声，道：“可以。但是这会折损你的寿数，剥离神骨的痛苦会一直折磨你。”
“好。”令仪果断回答。
随春意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她的身影就消失了。
·
萧琢清醒过来时，父母皆陪在身边。
他一睁眼，便要去拿弯刀，跌跌撞撞下床往外走。
“拦住他！”萧巽道。
赤尔与秦律等人当即挡在他面前，“少将军！冷静！”
萧琢厉声道：“让开！”
萧巽走到他面前，当即一巴掌打醒了他，“萧琢！你给老子清醒点！是陛下要见她，难道你要抗旨么！”
萧琢身形踉跄一下，抬眸时，却让萧巽一惊——那种嗜血如魔的目光，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萧琢眼睛里。
“爹，你很清楚陛下召她入宫是要做什么。”萧琢握紧了弯刀，“她可能会死在宫中。”
萧巽道：“你去了，难道就能阻止一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