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心

    “盗走凤凰之力,屠我家国,灭我同胞!”薄七娘的手指陡然生出尖利的指甲,牙齿也变得锋利起来。

    “九百年了,你们元氏,该给他们陪葬!”她手中化出魔刀,飞身朝着元玉狩冲去。

    她要杀了这个元氏公主。

    下一刻,凤凰明火与那魔刀相撞,灵力与魔气陡然向四周散开,惊涛翻涌,大舫四分五裂,楼宇坍塌,众人皆被震得灵脉不稳。

    程令仪望着空中厮杀的两人,眸子一沉,道:“那魔女说,九百年前?”

    若是九百年前的魔物,那就不是新魔了,也可能不是薄七娘……

    “主子,元玉狩是凤凰灵体,最怕秽气,更别提魔气了,她恐怕打不赢。”随春意道。

    程令仪却道:“让她们鹬蚌相争。”

    凤凰司和三督阁的人动作很快,如今附近的百姓都已经被疏散了,程令仪便召道:“九目牢,回来。”

    黑墙散去,魔女的魔气没了九目牢的压制,更加肆无忌惮地全部打向元玉狩。

    元玉狩很快落了下风,口中溢出一丝鲜血。

    沈琅镜眉心一皱,抬步要去帮她。程令仪瞥了一眼他,道:“春意,把他引开。”

    随春意笑着应道:“好嘞!”

    少年身形如鬼魅般,拦在了沈琅镜面前,森然一笑,道:“国师,可不要扰了我主子看戏啊。”

    下一刻,二者交锋,沈琅镜被困住了手脚,无法去救元玉狩。

    他虽是上神,但因为天地法则的约束,在人间无法使用神力,就连用灵力都受限。

    程令仪慢悠悠地看着元玉狩身上逐渐被魔气灼烧出血窟窿,道:“这魔女确实强大。”

    说话间,一道身影骤然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干净的灵力瞬时散开,驱散了大量黑气。

    令仪微微一笑:“他果然来了。”

    萧琢手执弯刀,扶住元玉狩,衣袍猎猎。

    “灵机,那是魔物,魔气不比秽气。”元玉狩面色惨白,出声提醒。

    “公主且先离开。”萧琢淡声道,将她交给了一旁的凤凰卫,转身看向那魔女。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滚开!”那魔女声音尖利。

    萧琢不与她废话,执刀而上,周身灵力犹如无数根细绳散开,将她困在一方天地之中。

    “他怎么就那么喜欢捆人?”令仪思索道。

    魔女冷笑道:“困住我?痴心妄想。”

    她手中魔刀砍向那些灵力绳。

    两人打得一时不分伯仲,但很快,萧琢就凭借着麒麟灵体天生克制秽气的优势,占了上风。

    “不对。”白泽却难得露出几分困惑,“萧琢是麒麟灵体,只能克制秽气,怎么可能还能克制魔气?”

    令仪不解:“不能么?”

    白泽笃定道:“凡人即使有神兽做灵体,也只是‘借’个天赋,主要还是要靠自己修炼吸收灵力,不可能获得神兽本身真正的力量。所以萧琢应该只能克制秽气,魔气……怎么可能?”

    “若萧琢能克制魔气,那他对我们的威胁就大多了。留着他无异于养虎为患。”白泽提醒。

    “知道。”令仪应了一声。

    她手掌一翻,一柄黑沉沉的弓出现在她手中。

    拉弓如满月,邪箭在弦,猛地射出。

    那以血湖中的魔气所化成的利箭飞出,直直射向空中缠斗的两人。

    萧琢刚要抬刀给魔女最后一击,却突然感觉胸膛一痛。

    他身形一滞。

    “少将军!”

    “灵机!”

    众人惊骇。

    邪箭贯穿了他的胸膛,魔气瞬时涌入四肢百骸,让他的灵脉迅速失去了力量。

    痛楚让他手中弯刀掉落,整个人都从半空中坠落下来,砸在了程令仪面前。

    他口中溢出大量的鲜血。

    “凌阙……”他看着戴着面具的令仪,目光中满是恨意与惊愕。

    令仪俯身歪着脑袋打量他,笑问:“意外?少将军,不是早知道我是卑劣小人了么?怎么不防着我?”

    “还是说,”她顿了顿,“见了我几次,就觉得我没那么坏?”

    萧琢死死控制住灵力的散溢,双目因为痛苦而变得猩红。

    “你究竟要……做什么!”

    为何行事如此诡异?嬉笑散漫,不动杀心,甚至言之凿凿是要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她有这么多机会杀他,都没有动手。为何现在要杀他?

    “你碍着我做事了。”程令仪轻飘飘落下一句话,随后起身看向那魔女。

    魔女警惕地看着她。

    “阁下何人,为何助我?”

    令仪没有半点客套,开门见山道:“再下凌阙,不知阁下可愿以我为主?”

    魔女一愣,随后大笑,道:“哪里来的狂妄丫头?姑奶奶不奉陪了!”

    说完,她就要转身朝着元玉狩而去。

    然而下一刻,她的身形不动了。

    因为程令仪张弓搭箭,这回,瞄准了她。

    魔女露出危险目光,“你要杀我?”

    令仪微笑道:“不能为我所用者,自然杀之。”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萧琢,再抬眼看向魔女,“他就是例子。”

    魔女冷笑,“你以为区区一支沾了些魔气的箭,就能伤的了我?我可不是这个废物小子!”

    “你可以试试。”令仪轻声道。

    话音一落,她的身后瞬间涌现出无数虚影。

    却没有一个灵体,竟全是魔物。

    魔女惊骇,“你……”

    这丫头身体里怎么可能住着这么多魔物?九百年前,白泽以一半神血造湖,将天下诸魔全部囚禁在其中,又带着血湖去了独立于这个世界之外的空间“牧泪之野”。

    她当年被姐姐封印在望孤台下,才逃过这一劫。三年前望孤台封印打开,她趁机逃了出来,修养了三年才能出来活动。

    如今,血湖里的魔物怎么会出现在这姑娘身上?!

    心思百转之下,突然,魔女的脖颈上缠绕了一根绳子,她被拽进了元玉狩手中。

    魔女挣扎着,却并无结果,冰冷的灵刃抵在了她的脖颈上。

    元玉狩面色惨白,目光却毫不畏惧,看向令仪。

    “放了萧琢。”她道,“否则,这个魔女你也得不到。”

    令仪道:“用本命灵力做赌?原来公主也会为旁人不顾性命。”

    元玉狩手里的绳子和灵刃皆是她的本命灵力化作的,算是底牌了。

    不知为何,元玉狩竟觉得眼前这个凌阙的声音里有一丝难过和自嘲。

    令仪扫了一眼昏迷过去的萧琢,笑道:“他已魔气入体,公主将他带回去,他也活不了,不如将他留给我,我倒是挺喜欢他的。”

    “放了他。”元玉狩重复了一遍,手中力道加深。

    魔女因为窒息而仰着脖子。

    “好啊。”令仪道,收了弓箭,抬手将萧琢胸口的邪箭收了回来。

    元玉狩看了一眼赤尔,赤尔立马上前将萧琢带了回来。

    令仪环顾四周,道:“人我放了,公主也该放了我的小魔女,并让贵司各位大人,让路。”

    元玉狩抬手将魔女劈晕过去,扔给了令仪。

    元玉狩道:“让她走。”

    “公主!”林见山提醒,“陛下要我们务必抓获凌阙。”

    “放行!”元玉狩厉声喝道。

    林见山无奈,只能命人全部撤回来,给令仪留了一条路。

    令仪微微颔首,随后高声叫道:“春意,回家了!”

    那边,与沈琅镜酣战的随春意听见她的声音,当即舍下战局,飞身而来,笑道:“好嘞。”

    两人就这样慢悠悠当着众人的面离开了。

    紫娘蹙眉问:“公主,就这样放他们走,以后想抓恐怕更难。”

    元玉狩捂着心口,嗤笑一声,反问:“本宫重伤,萧琢生死未卜,在场诸位谁能留得住她?”

    这是实话。

    凌阙方才展现的力量,是骇人邪祟之力,他们这些人与她相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如今紧要的是救萧琢。”元玉狩立刻吩咐,“立刻将他带去宫中禁阁灵泉,让林惊台立刻入宫!”

    “是!”

    ·

    客栈内,程令仪落座,周廷训为她斟了一杯茶。

    那魔女已经醒了,被随春意押着跪在地上,满脸不服气。

    令仪解开了面具收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道:“廷训,你可有受伤?”

    周廷训道:“并未。”

    她点点头,看向魔女,道:“如何,想清楚了么?”

    “我自知敌不过你,要杀要剐随你。但想我拜你为主,绝无可能!”魔女低着头,死也不愿看她。

    令仪微微倾身,手指勾起她的下颌,道:“骨头倒是硬。”

    魔女羞愤欲死,却在抬头看到令仪容貌的一瞬间愣住了。

    令仪道:“只是你凭着这一身硬骨头,能报得了仇么?”

    她看向魔女的眼睛,却发现那眼睛中满是惊愕、意外、狂喜。

    令仪皱眉,“你为何这么看着我。”

    魔女颤抖着唇,双目中突然涌出泪花来。令仪吓了一跳,松开她。

    这魔女犯了什么病?

    魔女却猛地扑过来抱住令仪的腰,嚎啕大哭:“阿姊!是我啊,是靡靡啊——”

    这魔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令仪一个劲往后躲。

    “拉,拉开!”她惊恐地看向一旁呆住的周廷训和随春意。

    两人连忙上前,把魔女拉了开来。

    令仪嫌弃地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道:“认错人了,我是有个妹妹,但她如今不过豆蔻年华。你如何能唤我姊姊?”

    魔女哭了半天,才止住哭声,恢复了些理智,抽抽噎噎道:“你和我阿姊长得好像,我已经九百年没有见过她了……”

    这魔女果然是九百年前就诞生的魔女。

    令仪问:“你究竟是何人?”

    魔女望着她那张脸,目光贪恋道:“我本是九百年前凌国公主,我的阿姊是凌国国君,生于春日,名唤凌句芒。”

    令仪霎时一愣,她能感觉到身体里那片血湖泛起了涟漪。

    又是句芒,上古那位春神。

    “后来,大熙皇帝征战四方,一统天下。彼时我阿姊在外求学,不在王都。大熙皇帝便将我武阴城内百姓屠戮殆尽,用凤凰明火烧死了我的族人。阿姊回来后悲痛至极,于望孤台入魔。”

    “我亦如此。”

    寥寥几句,靡靡的声音悲痛,道出了九百年前武阴城的血海之惨烈。

    令仪沉声问:“后来又如何?”

    出声的却是随春意,他道:“之后,白泽出世,封印诸魔,麒麟舍身,净化魔气。凌句芒宁死不入牧泪之野,消失在世间了,再无踪迹。”

    随春意道:“主子,若我没猜错,这魔女是凌句芒消失前封印在望孤台下的。三年前咱们进望孤台,封印打开,她也就苏醒了趁机逃出来,至于这具舞娘的身体,应该是她夺来的。”

    靡靡当即道:“我并非夺了她的身体!是她自己被人害死了,怨气颇深,才让我占据了这身体。”

    靡靡交代,这薄七娘与一位官员诞下孩子,一心想着那男子能带她回家,可是最后等来的确实那男人要与旁人成亲的消息。

    薄七娘本想去闹,却被男子提前骗到河边杀了。

    死前,她的怨气引来了靡靡,靡靡便寄生在她身体里,爬出了河底,一边修生养息,一边暗中了解了九百年世事沧桑。最后策划在上元良夜献舞时向武阴城内所有人复仇。

    令仪道:“不管你身世如何,我不是你的姊姊。”

    她很清楚自己是谁。在望孤台,在梦境中时,令仪确实见过许多“凌句芒”的记忆,她也身怀春神骨。

    但她很清楚,自己就是程令仪,不是什么别人。

    即使有关系,往昔已矣,她不喜欢背负着从前走接下来的路。

    靡靡摸了摸眼泪,也不再说什么,只弯腰一拜,道:“若你愿意替我向元氏报仇,我便拜你为主!”

    令仪莞尔,“好。”

    靡靡眼中一亮,下意识喊:“阿姊……”

    “你该唤我主子。”令仪并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

    靡靡一失落,道:“是,主子。”

    魔的身体并非人躯,可以寄生在任何东西上。靡靡闭上眼睛,离开了薄七娘的身体,钻入了令仪眉心中的血海里。

    地上,薄七娘的尸体开始迅速腐烂。令仪道:“安葬吧。”

    ·

    宫中禁阁。

    萧琢全身泡在灵泉里,往来医者脚步匆匆,几乎全太医署的人都被喊来了。

    众人对着魔气入体、灵力快速流失、灵脉不断衰竭的萧琢,焦头烂额,一无所措。

    林惊台手中施针,刺入萧琢灵穴,转头看向元玉狩,摇了摇头:“凌阙那一支魔箭,威力太过强大,魔气与秽气不同,对人的腐蚀力极强,这世上唯一可能净化魔气,正是少将军自己。”

    元玉狩拧眉,“惊台,你的意思是只能靠他自己扛下去?”

    林惊台点头,道:“我等用灵泉灵药襄助,也只是微末之力,能不能活,要看少将军自己了。”

    “尽全力救他。”元玉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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