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琢身处梦境。
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还沾着与魔女战斗时的血迹。
这是哪里？瞧着周围环境，好似什么仙山。
忽的，他看见有人沿着石阶拾级而上，连忙躲在树后，悄悄去看那人——
女子一身珠白长袍，上面绣着奇怪的兽纹，面目平静，径直走到山中一间小屋前，敲响了门。
木门开了，里面的少女披着浅青的袍子，有些虚弱的病白。
萧琢微微一怔——那是程令仪！
可是，白衣女子却唤道：“句芒。”
与程令仪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女温柔一笑，应道：“白泽，你来了。”
白泽扫了一眼她扶着门的手，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还装什么？”
句芒微微垂下脑袋，“你都知道了。”
白泽道：“蠢货。”
她虽骂着句芒，却伸手扶住她，给她灌入了些许神力。
白泽道：“你真的不后悔么？不仅留在人间，还愿意舍弃万年神力，为人族造那个命轮。”
句芒摇摇头，道：“不后悔，我的力量本就是人族给予的，我有责任护佑他们的安全。如今魔物肆虐，没有命轮，人族难以强大，便要灭绝。”
“那你呢，余生就待在这儿了？不考虑想办法回九天阙找你的玄冥么，我可是听说，他一直在盼着你回去。”白泽问。
句芒摇摇头道：“先不提九天阙已经关闭，我回不去。玄冥本就因诛魔而重伤，需要静养，我也不愿再去搅扰他。白泽，我这次寻你来，正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她指了指自己的眉心道：“三日后，我就会因神力丧失而‘还童’，还童而长大，长大而还童，周而复始数百次。我想去人间游历，还请你为我下个咒，以防我在此过程中遭遇不测。”
白泽笑道：“所以，你也是怕死的？”
句芒无奈一笑，道：“当然。”
·
萧琢望着两人，突然眼前白光一闪，下一刻，眼前的景象又变了。
他站在树梢，低头一看，便看见院中的一家人正围着一个女婴高兴地说话。
而名唤“白泽”的女子正温声交代：“这孩子就交给你们了。”
那家人道：“感恩姑娘！我们一定待她如亲生！不知姑娘可否为她赐名？”
白泽微微一笑，道：“句芒。”
“好，好。”
萧琢还未看清楚，画面又开始转变。
·
年老的句芒坐在柳树下，白泽走到她身边。
句芒微微一笑，随后身躯逐渐变化，从年老变为年轻，再变为幼童，最后变成婴儿。
白泽抱起她，再次寻到了新的人家，将她交给了新的父母。
如此这般，重复了不知多少次。
句芒在人间做过绣娘，做过乐师，也曾拜入仙门，或是在坊市卖糖……
而萧琢，也跟着白泽一次次目睹她学步、长大，欢笑、忧愁，年老、还童。
画面走马灯般轮转，最终停在了某一年的春日。
这次，句芒被送去的家庭并非普通人家，而是凌国王室。
凌国虽是小国，却地处武阴风水宝地，上至王室，下至百姓，皆纯良和善。
句芒上次就是在凌国丞相家中长大的，与凌国王后是闺中好友。凌国王后知道了句芒的秘密，又因为没有子嗣，便要求句芒还童后去做她的女儿。
句芒答应了。
她自幼深受父母宠爱，过得很好。聪慧的小公主心地善良，十分受子民爱戴。当国君将王位传与她时，凌国上下拍手称庆。
萧琢站在阶下，他混在百姓堆里，仰头看见了那张笑颜。
和令仪一模一样的笑颜。
他想，如果令仪从小过的也是这样的生活，应当也会如凌句芒一样开心。
突然，一道声音传来。
“不要再跟着我。”
萧琢一惊，转头看向那人，正是白泽。
白泽仍旧一身白衣，目光淡漠地看着他，道：“跟了几千年，还没跟够么？”
萧琢微微蹙眉，指着自己问：“我？”
白泽扫了他一眼，撂下一句：“滚回山里睡觉去，免得被人抓去扒皮抽筋，别怪我不救你。”
说完，她就消失了。
萧琢只觉得莫名其妙，刚想追上去，眼前画面再次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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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与之前和谐安宁的画面全然不同。
尸山血海，残垣破壁，哭嚎声不绝于耳。
萧琢满目血色，难以置信地看向远处那座高台。
那是……武阴城的望孤台。
高台之上，凌句芒周身萦绕着汹涌的魔气，而她的对面站着的，正是大熙开国之君，元烈。
萧琢曾见过这位皇帝的画像，一眼便认出了他。
难道，这就是九百年前，大熙灭凌国，定都武阴城的情景？
“我平生所悔，铸造命轮，救尔等于水火。”凌句芒双目泣血，声音却带着令人恐惧的平静。
“春神，如今世上生生不息，不正如你所愿？”元烈手中燃着明火，“天下魔物肆虐，我等为护佑族群，便不得不牺牲些人，巩固命轮。”
凌句芒笑了，“魔物何来，尔等不清楚么？命轮本为天下人所设，不择贵贱而施灵体，你们却为了占据灵体，以活人祭祀，修改命轮，妄图将命□□控手中。造尽杀孽，逼人入魔，如此反复，人族必亡！”
元烈身后骤然露出凤凰虚影，他道：“这些，就不劳春神思虑了……哦，您如今也已入魔，不是春神了。”
凌句芒望着那凤凰虚影，眸中闪过惊愕，声音颤抖：“不，不可能的，凤凰是不老之兽，怎么可能会进入命轮，变成你的灵体……”
只有死去的灵兽才会进入命轮！
元烈微笑道：“我杀了她。”
凤凰已死，苍生当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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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泉边，令仪垂眸看着浸泡在泉水里、眉头紧蹙的萧琢，喉间发出一声轻笑。
“主子，周围的人都睡过去了，绝不会打扰您杀他。”随春意道。
“谁说我要杀他了？我只要他知难而退，不想要他的命。”令仪坐在泉水边，抬起萧琢的脸，俯身吻去。
随春意立马捂住眼睛，钻回了血湖。
令仪除非面临危险以及允许血湖中魔物出来时，它们才能知道她在做什么。
像这种情况，血湖中是完全感觉不到发生了什么的。
她的灵气顺着唇齿渡入萧琢的体内，令他闷哼了一声。而他体内的魔气也开始散去，重新回到她的体内。
萧琢在迷茫之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冷香，那是属于令仪的香气。
他下意识去拽她的手臂。
令仪顺从地滑入水中，捧着他的面颊，看了许久。
真是好看。比三年前更加英俊，因为征战，脸颊棱角更加分明了，带着令人难以忽视的成熟男子的气质。
他不再是那个桀骜的小少年，而她，也早非当年的小丫头。
令仪将眉心与他相靠，感受着他浑身如同灼烧般的热意。
灵泉分明是冷的。
“灵机，”令仪轻声唤了一声，“离凌阙远一些吧。”
你是天下最纯善之人，不该被那些人当做手中刀。
我也不想杀你。
忽然间，萧琢微微睁开了眼睛。
令仪微微一怔，她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醒了，一时间只能维持这个姿势，静静看着他。
萧琢眼前似乎还浮现着凌句芒的绝望神情。
当他看到眼前的令仪时，愣了许久。
灵泉的冷意提醒他现在已经是现实了，梦境已经结束。
那么眼前的人，真的是令仪，而不是凌句芒。
令仪还没来得及找借口，便被他紧紧抱住。
令仪微微一愣，感受着他沉默中的……害怕。
他浑身都在轻轻颤抖。
就这样抱了好久，萧琢才松开她，退后一些，疑惑地打量四周，问道：“这是灵泉？郡主怎么在这儿？”
令仪立刻装作害怕的模样，泪眼汪汪地说：“我听说你病了，就偷偷溜进来，然后不小心跌进来了。”
小郡主眼中的关心与委屈让萧琢心中一软。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微臣没事了，多谢郡主关心。郡主留在此处不太妥当，微臣送您回去吧。”
令仪乖乖点头，先爬上了岸。
萧琢从水中站起来，捞起一旁的袍子穿好。
他的伤竟然好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是有些虚弱，但送她回去还是办得到的。
“走吧。”他道。
令仪伸手牵住了他的手，小声道：“好黑，我怕。”
萧琢微微一笑，牵紧她的手，道：“既然害怕，怎么还一个人偷偷来这里呢？”
令仪道：“因为我担心你呀，我们以后要做夫妻的！”
萧琢脚下一跌，耳朵红了，转头看向她，“这，这是谁告诉你的？”
令仪目光无辜，摆着手指数：“外祖母、嬷嬷，小宫女，他们都这样说。”
萧琢摇头叹息，想来以她如今的心性，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是“夫妻”。不过，她能主动来看他，他就已经很开心了，这起码说明她还是有一些些在乎他的。
萧琢拉着令仪走出灵泉，发现了打瞌睡的守卫们，也没有惊动他们，先将令仪送回去了。
临近宫门前，令仪刚要走，却又转身过来，踮起脚，在他耳边问：“你下次什么时候来看我呀？”
萧琢眸光一动，唇角弯了弯，“只要郡主想见我，我就会来。”
令仪笑盈盈道：“我每天都想看见你，我一看见你就好开心！”
说完，她听见有巡逻侍卫的脚步声，连忙拎起裙子，跑回了宫里。
萧琢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也迅速隐藏起来，躲过了巡逻侍卫。
他这一动，牵扯到了胸膛前的箭伤，眸光一冷。
该死的凌阙……他迟早要把她千刀万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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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过得很快，很快就到了随春意心心念念的二月。
武阴城这一段时日发生了诸多大事，先是镇国公府与樊侯府毁了亲，镇国公的嫡女并不想再嫁人，削发出家了。
传言，她出家那日，樊侯公子在寺庙山门之前站了整整一日。
第二件大事便是上元节时魔女作祟，鸿水门门主凌阙与那魔女也是一伙儿的，还重伤了萧琢。幸好萧琢福大命大活了过来。
如今，大熙将鸿水门视为天下第一魔窟，势要剿灭。
随春意将皇帝的话学了一番，然后笑得满地打滚，道：“你不知道，那些人气成了什么样子！”
“人家要杀你，你还笑呢。”令仪漫不经心解着手里的九连环。
随春意摇摇手指，道：“他们杀不死我，只能杀死你，我的好主子。”
令仪将九连环砸在他脸上，道：“周廷训已经回去了，你也该滚了。”
随春意道：“好嘞！那属下就先行一步，在默州恭候主子。”
默州弥花宴就快开了，届时，天下学子、权贵云集默州学府，将有一番盛景。
那也会是鸿水门为元玉狩布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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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二，萧府中。
一名麒麟卫匆匆而来，道：“少将军，宫里传来消息，泽英郡主突发高热，性命垂危！”
萧琢当即站起身，问道：“怎么回事？！”
那麒麟卫道：“具体如何，属下不知。太皇太后已经召程家夫人并三位公子姑娘进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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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明宫，躺在床榻上的令仪脸颊烧得通红，浑身烫得吓人，痛苦地闭着眼。
太医诊脉后，抹了一把额上汗珠，伏地道：“微臣无能！郡主这是，这是……”
“是什么？说！”太皇太后蹙眉道。
太医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元玉狩，小心翼翼道：“这是旧疾。郡主自幼身体孱弱，本就病根重重。三年前失去神骨，神思被封，寿数再度折损，是靠着国师的灵力滋养才活到如今。如今……寿数将尽。”
元玉狩微微攥紧手。
太皇太后担忧地问：“若是再给她灌注灵力，是否能救她一命？”
太医叹息着摇头，道：“病根在于神骨，失去神骨的损伤是不可挽回的。如今灌入多少灵力，也于事无补。”
突然，旁边另一位较为年轻的太医出声道：“娘娘，微臣有一法子，兴许能行。”
“快讲。”太皇太后忙道。
那年轻太医道：“郡主并无灵体，便无法吸收天地灵气。没有自身灵力滋养，身子自然羸弱。若是她能自行吸纳灵力，兴许有救。”
元玉狩拧眉。太皇太后问：“如何才能让她吸收灵力？”
年轻太医道：“传闻民间有一鸿水门……”
“放肆！”元玉狩冷声道，“医术不精便胡言乱语，紫娘，被他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