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神

    过了片刻,萧琢察觉到有人在门口,抬头看去:“这么快就回来……”

    不是沈琅镜。

    而是戴着面具,看起来虚弱无比的凌阙。

    令仪知道这屋子里有人在生火,但没想到冤家路窄,竟然是萧琢。

    他们脚程这么快?还是说她走得太慢了?

    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令仪转身拔腿就跑。萧琢根本没给她溜走的机会,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她的后脖颈。

    “还想跑?”

    令仪浑身没力气,又冷又饿,血湖里那些魔物除了替她打仗,没一个能让她吃个饱饭的。

    反正萧琢杀不了自己,她干脆任由他拎着自己回到了木屋。

    萧琢将她五花大绑,扔到了地上。

    令仪爬起来坐好。她靠坐在墙边,看向萧琢。

    萧琢低着头,冷笑一声:“有缘千里来相会,门主。”

    程令仪伸出脚,轻轻踢了踢他的脚,道:“给口吃的,有缘人”

    萧琢收回脚,躲开她的触碰。

    程令仪无声一笑,摇摇头道:“白眼狼,早知道不冒死救你们了。”

    萧琢神色复杂地折断树枝扔进火堆里,看着她,“凌阙,你究竟为何要救我们?”

    程令仪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萧琢拨弄着火堆,道:“不说实话就没吃的。”

    程令仪语气松散道:“行,我说。我刚好路过,发了善心,你信不信?”

    “不信。”萧琢毫不犹豫。

    令仪道:“那我说,我想要你和沈琅镜的灵核,所以不想你们去喂鱼,你信不信?”

    萧琢静默片刻,道:“ 如果你想要灵核,为何不趁机将我们杀死在那里,挖了灵核就可,何必救我们?还有,为何要救程令仪?”

    程令仪挪了挪身子,将自己放在火堆边烤,道:“萧琢,你既然知道我有目的,就该知道我不会告诉你。”

    她微微往他身边挪了挪,凑近他面前道:“萧琢,我好心警告你一句,默州这个局不是为你设的,你最好别来掺和一脚,现在掉头,一切都来得及。还是说,你还想被我射一箭?”

    萧琢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微微扬眉,轻笑道:“若我非要搅局,你又要如何?”

    程令仪的目光微微低下去,看向他的嘴唇。萧琢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你在看什么?”

    令仪笑盈盈道:“少将军,你真以为我除夕夜那次是随便亲你的?”

    萧琢神色一变。

    令仪的目光顺着他的嘴唇滑下去,掠过他的脖颈,最后停在他的心口。

    “这里,我已经下了蛊。若是你不听我的话,后果自负。”她声音恶毒。

    萧琢下意识运转灵力,却感觉自己心口有什么东西一痛,真的有东西。

    他看着令仪,后者目光里露出些许得意,她道:“我都说了,你要听我的话就没事,不听我的话,我就杀了你。”

    萧琢面上却笑着,道:“门主还真是狡诈。”

    “谬赞谬赞。”令仪坐回去,悠闲地躺在稻草上,“不狡诈一点,怎么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活下来呢?”

    萧琢眸色一暗,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聊了这一会儿,沈琅镜抱着柴火回来了。

    沈琅镜看见被五花大绑的门主凌阙,有些意外:“这是……”

    “蠢货自投罗网。”萧琢道。

    程令仪冷笑一声,“得优待俘虏吧,再不给口吃的和喝的,我就生吃了你旁边这丫头。”

    萧琢:“你敢。”

    地上装昏迷程令仪的无颜:……主子这游戏什么时候玩够啊?

    ·

    山路难行,众人打算休整一夜,明日再出发。沈琅镜守前半夜,萧琢守后半夜。

    后半夜,篝火弱了些许,萧琢拨拉了一下柴,小心翼翼地将衣袍盖在伪装成程令仪的无颜身上。

    而真正的程令仪,如今是通缉犯凌阙,只能坐在离火堆最远的角落。

    程令仪睁开一只眼,看着萧琢细致的动作,嗤笑一声:“你对这姑娘倒是很好。”

    萧琢瞪了她一眼,将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别出声。

    他走过来,坐在程令仪身边,低声道:“凌阙,你不睡觉做什么?想逃跑?”

    程令仪蠕动两下,表示自己被绑的很结实,没有逃命的机会。她笑盈盈看着他,面具下的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叫萧琢莫名觉得很熟悉。

    “少将军,我好歹救了你们一命,真不能给我个面子,放我离开?”她问。

    萧琢道:“一码归一码。”

    程令仪叹了口气:“你对大熙朝廷还真是忠心。看来上元夜时我跟你说的话,你没有听进去。”

    萧琢冷笑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我觉得我们道相同。”程令仪道,“只是你心慈手软,狠不下心来重洗牌局。”

    萧琢问:“你所谓的重洗牌局,历史之间已有许多人如此做过。”

    他指着西南方,道:“三百年前西南官匪勾结,连成一片。同远帝重洗西南牌局,杀三千人。”

    “所以西南安定三百年。”程令仪道。

    萧琢却摇摇头道:“你以为只有三千人么?血洗官匪长达三年,商业、农业完全坍塌,一年间饿死的平民百姓就有三万,两方交战,死的士兵更是白骨成堆。”

    程令仪笑问:“所以你觉得同远帝做错了?”

    萧琢沉默片刻,道:“不是错。凌门主,这世间的难题有多种解法,同远帝选择的不算错,但并不是我心中最正确的答案。”

    “你厌战。”程令仪道,“虽然你是少将军,但我知道你厌战,当年在尾……”

    她微微一顿,萧琢目光凛冽盯着她。

    好险,差点露馅。程令仪神色不变,接着说:“当年你在尾山的事情,我听说过。彼时你可以选择以战止战,以你的本事,拿下裴国南方八城并不算难。可你却听那位裴国小公主的主意,妄图议和,最终反被埋伏,折损良多。”

    萧琢的目光带着几分深意:“你知道的不少。”

    程令仪:“那是自然。”

    “是,我生于将门,长于战场,见过更多的死人。”他声音沉沉,“所以,同远帝的选择,不是我的选择。你的选择,我同样不认可。”

    程令仪笑了:“你想要更温和的方法,最小的牺牲。所以你希望徐徐图之,让灵体和非灵体的人差距更小。你的方法,兴许是……换皇帝?”

    话音一落,萧琢的气势深沉锐利许多。

    火光照在他身上,好似烧去了他温和、光明的那一面,暴露出内里城府,阴暗泛着血光。

    “我猜对了。”程令仪道,“可惜啊少将军,你根本没有意识到,如今世间的两种人,并不是靠教化、改制这些温和手段就能平等相处的。”

    她猛地起身,离他极近,声音低沉悦耳:“若想救人,必先屠神。”

    只有将“命轮”这个给予人族神力的外物毁掉,让人族回归“人”的身份,才能在平等的地位上再行教化。

    否则,猴子与人,不论如何相像,也不可能平等地去竞争,因为天生就注定了一方的强悍远胜过另一方。

    “那你屠神过程中所牺牲的人,又该如何?”萧琢语气冷静,毫不退让。

    程令仪笑道:“那就是你们这些英雄要考虑的事情咯。我能力有限,只能选择我认为对的路,做我认为对的事情。”

    她打了个哈欠,眯上眼睛,靠在软和的草堆上。

    “萧琢,你以为我要开启乱世么?”她声音里带着些许嘲讽。

    “不,乱世早就开始了。”

    ·

    二月十九,离弥花宴还有十日,萧琢押着程令仪,沈琅镜护着无颜假扮的小郡主,一行四人终于抵达了默州,与程霜序等人汇合。

    杪春见到“程令仪”的一瞬间,立马扑过来,道:“阿姊!还好你没事!吓死杪春了!”

    无颜熟能生巧,立刻回抱她,哭道:“杪春,我也要吓死啦!”

    程霜序蹙眉问:“你们究竟遇到了什么?”

    沈琅镜摇摇头,道:“当时我等皆被吸入红光,睁眼时便到了一处地下暗河,被巨大的妖鱼攻击。”

    萧琢道:“那红光应该是个阵法,那些刺客将我们送去了危险的异空间,好在……”

    他瞥了一眼程令仪,后者朝他翻了个白眼。

    萧琢继续道:“好在凌阙引路,这才逃生。”

    众人这才看向满身狼狈的凌门主。

    这就是……他们要找的凌阙?那个鸿水门门主凌阙?

    程蕤宾在一旁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还以为你们遇险,就是鸿水门做的。可这凌阙居然救了你们?她真的是凌阙么?”

    萧琢似笑非笑地看着程令仪,道:“是啊,我也好奇,她为何要救我们。”

    程令仪心里打了个寒颤。

    程霜序道:“好了,此事我已经告诉了公主,她会派人去查。夜已深,你们三人走了一天的路也累了,赶紧歇息。至于凌阙,还是先看管起来,等明日公主来了再做打算。”

    “好。”众人应声。

    令仪却道:“你们要我救人,可不能这个待遇吧?好歹给我一间上房。”

    程霜序蹙眉道:“你身为朝廷钦犯……”

    “是朝廷钦犯,也是救你妹妹的唯一希望。”程令仪笑道,“我若不想救她,你们杀了我也没用。”

    “放肆,我倒要看看你的真面目——”程蕤宾大步上前,去摘她的面具。

    可是那面具犹如长在她的脸上一样,蕤宾用了好大力气也摘不下来。

    “没用的,我早就试过了。”萧琢道,“既然她要上房,便给她一间。热水、酒菜也为门主大人备齐。”

    他走到她面前,轻笑一声,“免得尊贵的门主大人饿死了。”

    令仪面上平静,心里暗道:阴阳怪气。

    ·

    令仪回了房间,关上门,仔仔细细洗了个澡。

    她没入水中,任由温水将她完全包裹。整个世界好似都陷入了寂静,只有心跳与水流声。

    片刻之后,她冒出了水面,长发湿漉漉地贴紧脊背,遮住了三年前留下的几道伤疤。

    她将自己清洁干净,泡了许久,直到手指起了褶皱,才披上白袍,走出浴房。

    出来后,她发现萧琢竟然已经等她许久了,面前放着一桌上好酒菜。

    他背对着她,身体坐得笔直。

    程令仪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在他对面落座,手中拿着棉巾,略略歪着脑袋擦拭头发。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好奇问:“少将军,你来看着我?”

    她刚刚沐浴过,双目也湿漉漉的。属于凌阙的锐利阴鸷少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动人心弦的清丽绝美。

    只是那张脸仍旧用面具遮着。

    “门主为何不敢以真容示人?”萧琢轻嘲,“没见过有人沐浴还戴着面具的。”

    随着她轻轻擦拭头发的动作,白袍略略一滑,露出了半边香肩。

    萧琢好似被什么戳到了一样,猛地低头,道:“穿好衣裳。”

    “这有什么?”程令仪不满,“有话快说,我还要睡觉。”

    萧琢抬手挥出灵力,替她拉好白袍。

    他轻咳了两声,正色道:“凌阙,你奉劝我不要多管闲事,我也好心奉劝你不要自寻死路。如今你已无路可走,若能悔改,替令仪医治,归顺朝廷,还能留一条性命。”

    “夜都深了,怎么还做白日梦呢?”程令仪笑盈盈道,“我之前就说过,我要的不是元氏视若珍宝的皇位,而是改写规则。”

    “命轮么?”萧琢突然出声问。

    程令仪一顿,随即蹙眉:“你怎么知道?”

    命轮这东西早就被当年的大熙开国皇帝元烈抹去记载了,这世上鲜有人知。

    萧琢怎么会知道?

    萧琢见她如此反应,知道自己猜对了。原来他在灵泉做的那个梦,是真的。

    关于春神句芒,关于元烈为了操纵命轮而祭祀各国王室与反抗的子民。

    一切都是真的。

    元氏,程家,萧家,樊家,梁家……这天下说得上名号的世家,之所以代代子孙都能有灵体,皆是踩着无数人的性命享受的好处。

    本来,句芒建造命轮,为人族赐予灵体,是不会选择身份地位贵贱的。可是元烈用祭祀的方式改写命轮,将拥有灵体的机会大大集中在了上层世家与皇室手中。

    这是累累无辜的尸骨换来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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