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琢道：“你将我们引来默州，是要做什么？你说此局不为我而设，那么是为了谁？”
程令仪不语。
“元玉狩。”萧琢无比确定，“你要的是元玉狩。”
“为什么？”程令仪有些好奇他怎么猜到的。
萧琢一双眼睛沉静无比，他道：“你要改写规则，便要先找到命轮。可命轮究竟在这天地间的何处，你无法确定。而凤凰乃神兽，元玉狩的凤凰灵体便是万灵之皇。”
“所有灵体都与命轮紧密相连，凤凰灵体与命轮的联系应当是最强的。”
虽然他没猜出程令仪究竟要怎么做才能通过元玉狩的凤凰灵体找到命轮，但他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你要怎么做？杀了她？”萧琢追问。
程令仪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萧琢料到她不会说，道：“凌阙，我知道你有本事从我手里逃走，之所以这么乖地跟着我们回来，恐怕也别有用心。但不论如何，元玉狩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势要将你捉拿归案，你莫要小看了她。”
“你觉得元玉狩能抓得住我？”程令仪打断他的话，眸光中露出一丝讥讽，“真当我是你家那个只知道引颈就戮的小傻子？”
萧琢微微攥紧拳。
她扔开手里的棉巾，身子陡然前倾，语气森然：“萧琢，你有一点说对了，你在我手底下都未必能活……那么你凭什么以为元玉狩能降服我？你是高看了她，还是太小瞧你自己和我了？”
萧琢沉默片刻，道：“你既然瞧不上元玉狩，为何不在上元那日她身受重伤时就捉了她，非要大费周章将她引来默州？”
程令仪微微后仰，笑意盈盈看着他，再次说了那句话：“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好，凌阙。”萧琢轻轻点头，“你油盐不进。”
话音一落，萧琢突然击出一道灵力。程令仪抬手一挡，另一只手化出利刃，猛地朝他手臂刺去。
刀刃入肉，他不曾躲避。
令仪微微一惊，看向自己的脚下——
竟然有无数丝线涌出，那是灵力化成的，钻入了她的四肢百骸。
萧琢一直在等待阵法启动！他在拖延时间算计她！
程令仪没想到自己用过的招儿，他竟然还回来了。
灵线消失在她身体内，最后只在手腕上留下的一道若隐若现的线，丝线的另一头连着萧琢的手腕。
萧琢捂着手上的手臂的伤口，微微一笑，“凌门主，大意了。”
程令仪挥刀去斩断那丝线，却毫无用处。
萧琢有几分得意道：“别白费力气了，这线是我本命灵力所化，已经连接了你的每一寸皮肉骨骼。除非我死，就算你砍了我的手或是你自己的手，也斩不断我们之间的线。”
他抬手扯了扯，令仪感觉到一阵拉力。
“从今日起，你离我不可远于十丈。”他道，“等你替令仪医治好后，我会考虑放了你。”
程令仪看着他，怒道：“萧灵机，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让你几步，你便算计起我来了？”
她手中短刃骤然变为长刀，指着他的心口，“好啊，那我今日就先砍死你，再去杀了元玉狩！”
萧琢低头看了一眼她的刀锋，微微一笑：“你若砍死我，我体内的麒麟纯气会瞬时爆出。若我没猜错，凌门主体内多是秽气，十丈的距离之下……门主甚至来不及使用瞬移阵，你与你的魔物下属们，就都得给我陪葬。”
程令仪手指一紧。
白泽道：“他说的没错。”
萧琢微微上前，拨开她的刀，凑到她面前轻声道：“所以，是乖乖听话救治令仪，还是大家一起死，凌门主，您自己选。”
程令仪看着他，缓缓收了长刀。
萧琢见她退让，露出一丝欣慰，“这才对……”
“啪”的一声，程令仪一巴掌甩在了他脸上。
萧琢懵了。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被人打脸。
“凌阙！”萧琢动怒了。
“来啊，杀啊。”程令仪仰着脖子。
萧琢指着她气了片刻，一句话说不出来，转身愤愤地离开了，回到了隔壁的屋子。
·
深夜，程令仪房内安静下来。
一声鸟啼传来，程令仪推开窗，两道人影通过窗子爬了进来。
随春意和周廷训行了个礼。
“主子。”
“门主。”
程令仪示意他们坐下，问道：“事情准备得怎么样？”
周廷训道：“一切妥当。”
随春意道：“主子，你上回让我们去查的魔化白瞳狼和万息花，有了一点线索。王员外府院子角落里确实种了几株野花，秽气很重，应该就是万息花。只可惜人一触碰到它，它就碎了，连个渣都没剩。”
程令仪的四指在桌上依次敲了敲，沉思片刻，道：“万息花接着找。眼下替我去查另一件事——我在从缘水镇来这里的路上，遇到了一批刺客，他们冒充我们门中弟子，用的也是秽气。”
周廷训道：“此事属下听说了，已经派人去捉拿那些人。”
“那个红光阵，应该是类似瞬移阵之类的阵法。他们的目标是我，想把我送进异空间杀死。”程令仪沉声道，“但他们应该不知道我就凌阙，否则不会打着鸿水门的旗号。这就是奇怪之处，谁要杀一个痴傻的程令仪呢？”
随春意问：“主子，会不会是大熙皇帝？”
程令仪摇摇头，道：“三年前，先帝不同意程、萧两家联姻。但如今，皇帝为了与两家修好，除夕宴上也明显转变了主意，不再阻拦太皇太后撮合我与萧琢。”
更何况，皇帝要杀她，何必多此一举，直接让人在她的食物中下毒不就行了。
“会不会是瑾王的人？”周廷训猜测。
程令仪撑着下颌，思索片刻道：“不会。太皇太后撮合我与萧琢，不就是为了多一个筹码保护瑾王么？瑾王杀我，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突然，她眉头一皱，捂住了心口。
周廷训紧张问道：“怎么了？”
程令仪倒抽几口凉气，骂道：“老娘瞎了眼，自损寿数用瞬移阵救萧琢。这小子却强行把我们绑在一起，我现在不能离他超过十丈。”
随春意露出尖利的虎牙，道：“我去撕了他！”
周廷训阻拦道：“必然是不能杀他，否则门主怎么可能不动手？”
随春意道：“那这如何是好？弥花宴时，空间门只开一刻，主子你和元玉狩若是不能及时进牧泪之野，怎么利用元玉狩找到命轮？”
根据白泽的计划，他们必须先把元玉狩带进牧泪之野，然后才能开启献祭阵法，通过凤凰灵体找到命轮。
“唉，主子，你说你非要跟着他走这一路做什么呢？”随春意抱怨。
周廷训轻咳一声。随春意不解，明明主子有机会半路跑掉，为什么乖乖跟着萧琢回来了？如今着了他的道，想走都走不了了。
“你就当我猪油蒙心。”程令仪微微闭了闭眼睛。
为什么就一路跟着他了？她怎么知道？她就是想跟着，就顺从地被他绑回来了。
本来打算今夜逃走的，却被他彻底绑在身边了。
程令仪道：“弥花宴的事情照旧安排，你们只需要确保空间门能准时打开。我会去参加，元玉狩也会去。至于萧琢……他同我耍阴招，我就让他自作自受。”
·
翌日一早，程令仪将脑袋蒙在被子里赖床，谁来了都被她用灵力隔空拿着杯子砸出去了。
上房门外，砸碎了一地杯子。
最后，房门被萧琢踹开。
一只大茶壶迎面砸过来，萧琢闪身一躲，随后身形极快地走到了她的床边。
萧琢看着将自己裹成蛹的凌门主，抱臂道：“凌阙，我数到三，你再不起床，我把你扛去元玉狩面前。”
“一。”
令仪一动不动。
“二。”
令仪滚了一下，往床铺里面挤了挤。
“三。”
最后一声落下，萧琢直接俯身连被子带人将她单手扛了起来，挂在肩头。
令仪从被子里露出个脑袋，愤怒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萧琢这才将她扔下来。
令仪在地上滚了几圈，从被子里滚出后爬了起来。
萧琢扫了一眼她脸上的面具，问：“面具真长脸上的？睡觉都不摘？”
令仪道：“我乐意。”
萧琢看着她转身穿袍子的背影，轻笑一声，道：“门主就这么不敢露出真容？”
令仪一边穿袍子一边回了一句：“我怕吓死你。”
她很快穿好了袍子，理了理衣袖，在他面前站定，非常坦然地说：“我饿了，你去为我准备食物。”
萧琢从空间袋里摸出一个大馒头扔到她怀里：“管够。”
令仪也不挑，咬了一口馒头，一点不像个要受审的阶下囚，脚步轻快地下楼去见元玉狩了。
这整个客栈都被元玉狩一行人包揽，为的就是好好审她凌阙。
程令仪走下台阶时，看见了楼下大堂内或坐或站的人。
元玉狩、沈琅镜、林见山、紫娘，程家兄妹，阵势倒是齐全。
这客栈里外也都被凤凰司的人包围地水泄不通，昨夜周廷训和随春意隐藏气息来找她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
虽然对她而言，这些都没什么用，但可见元玉狩等人对她的重视。
令仪不客气地撩袍坐下，看了桌上的茶点一眼，拿起一块糕点塞入口中，含糊道：“萧灵机，这不是有好吃的么？你就给我啃馒头？”
元玉狩见她并无半点慌张，竟也等她吃完了一块糕点才开口说话：“凌门主，久仰大名，上元匆匆一见，不得细谈，今日相见，不见兵刃，是为幸事。”
令仪身子往后一仰，散漫地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扶手，笑道：“公主为捉我，不远千里来到默州，心意真挚。只可惜在此地相见，若能请您去我鸿水门做客，弟子们定会感觉蓬荜生辉。”
“本宫倒是想请鸿水门诸位前往武阴做客。”元玉狩微微一笑。
一旁的林见山开口道：“凌阙，我等便与你直言，若你率领鸿水门接受招安，朝廷对你的罪行既往不咎，还可封你为官，令你与鸿水门弟子可堂堂正正立于天地之间，施展才学。”
“堂堂正正？”令仪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忽的一笑，“成王败寇，堂堂正正这四字，等我灭了你元氏，不就是我的了？”
“放肆！”林见山怒喝，“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令仪望着他，道：“林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凌阙一介草民，可经不得你这般吓唬。”
林见山尚未来得及再说话，令仪便看向楼上，问道：“怎么，连程四小姐都在，那个最需要我医治的小傻子却不在？”
萧琢道：“她在休息。”
令仪一笑，道：“哦，我还以为那小郡主是害怕见到诸位呢，毕竟三年前她在凤凰司受的刑，本门主听着都骇人。是不是啊，林大人？”
林见山沉默不语。
元玉狩道：“凌门主，朝廷明白鸿水门中人所求，愿意给予优渥待遇，若门主执意不允，本宫自会与鸿水门弟子一一详谈。门主以为，他们有多少人会拒绝？”
令仪毫不紧张，反而看向了萧琢，问道：“少将军，你觉得多少人会拒绝？”
萧琢在除夕夜时就见过她的手段，所有背叛她的鸿水门弟子皆被秽气反噬，痛不欲生。
凌阙不可能只给门中弟子操纵灵力与秽气的能力，定然也在他们身体内种下了什么东西，让他们不敢背叛宗门。
“若你死了，你对他们的控制不就散了？”萧琢漫不经心回答。
令仪笑道：“做梦呢？若我死了，他们就会……”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眼中笑意加深，“萧灵机，你套我话呢？”
萧琢微微扬眉，并不回答。
有时候他觉得她对他有种奇怪的信任，竟然会把她要改写命轮的目的告诉他。
有时候他又觉得她对他十分防备，具体细节并不告诉他，甚至连面容都不露一点。
好似……故作陌生的熟人。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萧琢眉心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