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

    倏然,元烈扼住了程令仪的咽喉。

    她仰着头,目光中似乎还残余听到真相的惊愕。

    白泽?

    她是白泽?

    她感觉他的手指越发用力,窒息感越发明显。

    元烈俯视着掌心纤细的脖颈,欣赏着她濒死的痛苦。

    “瞧瞧,皱起眉多好看。”他轻叹。

    程令仪尝试催动神识海,却毫无用处。

    “小令仪,你确实很聪慧,只可惜,朕到底比你多活了九百多年。”

    他扣着她的咽喉,手指却松了些许。程令仪得以喘息。

    “你……做了什么?”

    元烈拨开她凌乱的碎发,道:“不过是趁你不注意时,将朕的魂魄与你的神识海融为一体,这还要多亏了元玉狩凤凰翎的帮助。你知道的,朕的魂魄早就与凤凰的魂魄融为一体了,自然能借凤凰翎,融入你的神识海。”

    “你疯了!”程令仪狠狠抓住他的手臂,“若我死了,你也要魂飞魄散。为了威胁我帮你,你愿意做到这般地步?”

    “元烈,我若自裁,你难道也要给我陪葬么!”

    “好啊。”元烈却不以为意。

    “只要你敢死。”他俯首轻笑,目光深沉如水,“程令仪,你心愿未了,志向未酬,你敢死么?”

    程令仪与他对视许久。

    过了片刻,她移开目光:“你要我如何做?”

    元烈放开她,道:“很简单,明日从青龙那儿将朕的灵核取回来,然后迅速离开牧泪之野,去找元玉狩,杀她献祭,打开命轮。”

    “我不可能帮你摧毁命轮。”程令仪抬手揉了揉被掐得难受的脖颈。

    元烈道:“可以。”

    她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他。

    元烈微微一笑:“朕本想先摧毁命轮,获得命轮之力,再去找青龙要灵核,更有胜算。不过你若能先将朕的灵核取回来,命轮自然不必毁灭。朕有法子只拿回灵力。”

    程令仪冷笑:“你莫要忘了,就算你集齐三样东西,也需要一具灵躯,才能重获自由。”

    “朕要的从来不是自由。”元烈凝视着她。

    程令仪蹙眉:“那是为了什么?”

    元烈道:“为了救一个人。”

    程令仪略一思索,问:“你的皇后?”

    传闻元烈有一位结发妻子,他爱极了她。可她却因病早亡。

    也是自皇后死后,元烈才杀凤凰、改命轮、征战天下,逼得天下大乱,魔物横行,白泽造湖,麒麟舍身。

    程令仪不得不怀疑,元烈这么做,是否有因为皇后死的原因。

    元烈一笑,那笑容里竟泛出罕见的温柔。

    “你认为呢?”

    程令仪冷笑一声:“反正与我无关。既然如今你我性命相连,我也奉劝陛下,别妄图阻拦我做的事情,否则,我从不怕玉石俱焚。”

    她转身,想要离开神识海。

    元烈却突然叫住她:“你对白泽这个身份,没有一丝好奇么?”

    不好奇为何她会从白泽神君变成一个凡人?不好奇丢失的记忆?

    程令仪微微回头,眉宇间如覆冷霜:“我说了,我只是程令仪,白泽或是其他身份,在此时此刻,于我而言都只是过去。”

    兴许未来她会重新变为白泽,但此刻,她只想做程令仪。

    做程令仪想做的事情。

    元烈道:“那,你便要好生考虑了。毕竟,神明不可生私情。待你重新变为白泽神君时,萧琢要如此自处?”

    程令仪微微攥紧手。

    在她看不到的身后,元烈的眸中泛起一抹苍凉。

    他轻声道:“神明偶尔的垂怜,对他来说,是会逼疯他的残忍。”

    程令仪淡淡一笑:“他不会。”

    说罢,她离开了神识海。

    辽阔清澈的水面上,元烈抬手看着掌心,上面有她的一缕长发。

    “但我会,我的皇后。”

    他眷恋地将那缕长发靠在眉心。

    ·

    程令仪睁开双目,眼前是一张俊朗的脸。

    萧琢似乎早就醒了,百无聊赖地撑着下颌,看着她,等她醒来。

    见她睁开眼,那张脸上忽然露出极为灿烂的笑颜。

    “你醒了?”他低声问。

    程令仪眉宇间泛起一丝温柔,眷恋地伸手搂住他的脖颈。

    萧琢耳尖泛起一丝红。

    “怎么了……”

    程令仪说话时,还有没睡醒的鼻音:“萧琢。”

    她念他的名字,竟有些撒娇的意味。

    萧琢心尖软软,摸摸她的长发,声音轻柔:“嗯,我在这里。”

    她并不说话,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他身上有好闻的皂角味,带着清晨梧桐露的冷香。

    程令仪将脸靠在他柔软的衣服上,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

    她跟元烈说自己不在乎自己是谁,是假的。

    她害怕自己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

    那么,当她被迫恢复原来的身份时,她所眷恋的人,是不是就要放弃?

    “我饿了。”她说。

    萧琢轻笑一声,胸腔轻震。

    “早给你准备好早饭了。洗漱后吃吧,我去门外等你?”

    “嗯。”

    怀中暖意消失,萧琢转身离开了房间。

    程令仪起身,迅速穿好了衣裳,简单洗漱,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

    她顿了顿,才转身走出房间。

    院内石桌边,沈琅镜和青龙早早侯着。

    程令仪走过去先咬了一口包子。

    “这些时日,多谢青龙神君照料。”她道。

    青龙笑道:“你先吃着,等饭后,我与玄冥需要你配合做一件事。”

    程令仪问:“是逼出我体内血湖的白泽神君?”

    沈琅镜淡声道:“我们怀疑,他并非真正的白泽,而是……元烈。”

    程令仪蹙眉:“元烈?那二位神君要如何逼他出来?”

    青龙道:“本是没法子的,但萧琢无意中从地魔体内带出了元烈的灵核。只需要用灵核,便可将他的魂魄强行逼出来。”

    她摊开手掌,一颗灵核躺在掌心。

    萧琢问:“如此做,是否会对令仪有害?”

    沈琅镜道:“少将军无需担忧,血湖只是寄居令仪体内,逼出血湖和元烈,反而可以使令仪不再受魔物所困。”

    他顿了顿,道:“令仪,你如今已修成丹田,最好还是将血湖逼出体内。”

    程令仪道:“我正有此意。”

    青龙松了口气,拍了拍沈琅镜的肩头:“瞧瞧,你还担心小姑娘舍不得血湖呢,她都能修出丹田了,岂会再和魔物为伍?”

    萧琢却在一旁,看着程令仪,不言不语。

    程令仪起身,问:“既如此,我该如何配合?”

    “你只需拿着灵核,玄冥护法,我来施咒。”青龙将灵核交给她。

    “等一下。”萧琢忽然制止。

    三人齐齐看向他。

    萧琢看着程令仪,目光深深。

    程令仪微微一笑:“怎么了?”

    他端起粥碗:“把早饭吃完。”

    青龙:“……”

    程令仪轻笑,道:“我可没那么娇气,开始吧。”

    她手握灵核,坐在中央,沈琅镜抬手用灵力布出结界。

    青龙施咒。

    萧琢站在结界外,静静凝视着她。

    程令仪闭上双眼,任由青龙缓缓召出她体内的血湖。

    蓦然,她睁开了双眼。

    萧琢眉心一跳。

    程令仪手心灵核突然消失,飞入了她的眉心。

    而血湖应声重回体内,凶悍的魔气击碎了结界。

    青龙和沈琅镜一个不察,向后退了十数步。

    青龙捂住心口,惊愕地看着程令仪:“你!”

    程令仪的脚下盘旋着一个阵法。

    那是传送阵。

    沈琅镜道:“令仪!你究竟要做什么!”

    程令仪低眸一笑:“抱歉,诸位,我暂时不能站在你们这边。”

    “令仪!”青龙伸手去阻拦她。

    红光一闪,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沈琅镜惊愕道:“她选择了元烈?为何?”

    青龙急切道:“她如果站在元烈那边,拿到了灵核,下一步定是献祭凤凰灵体,打开命轮!那个叫元玉狩的孩子危险了!”

    她立刻打开阵法,道:“我出不去牧泪之野,玄冥,你速速带萧琢回凡间,务必要阻拦程令仪和元烈!”

    “好。”

    阵法开启,萧琢站在阵法中心,眼前有一瞬的黑暗。

    他低低笑了一声,眸中露出几分自嘲。

    他以为昨夜她的情动,今晨的眷恋,是信任了他的情意。

    可是,她再一次抛下了他。

    蓦然,一股强劲的拉力将他扯出阵法。

    程令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少将军,我回来捡你了。”

    萧琢惊愕抬眼。

    程令仪抬手摸摸他的脑袋,眉眼带笑。

    “我说了,你对我立誓,我便不会放你离开半步。”

    ·

    默州,周府。

    周廷训端坐于书案边。

    默州学府弥花宴已经过了将近两月,暑热渐生。

    元玉狩等人是五十日前回来的,她似乎受了重伤,被接回武阴城疗伤。

    后来,天下皆知,鸿水门门主凌阙就是那个痴傻的郡主程令仪,世人震撼。

    随之,从牧泪之野出来的人,说出了鸿水门存在的真实目的——摧毁命轮,摧毁灵体。

    如今,朝廷或是世家,凡是有灵体的人,都在四处追杀鸿水门,生怕程令仪成功。

    好在周廷训按照程令仪先前的吩咐,让鸿水门的人早早藏身。

    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有另一股势力开始崛起,公然集结天下无灵体之人,宣称要推翻朝廷和世家的统治。

    他们打出的旗号,是“万息门”。

    万息门揭露了一切真相,告知百姓,达官贵人拥有“灵体”,并非是天生尊贵,而是故意修改了神明留下的命轮,霸占灵体罢了。

    群情激奋,他们确实召集了不少人。

    原本朝廷觉得,一群无灵体的百姓,在大熙精锐铁蹄之下,毫无胜算。

    谁知,万息门竟然用了类似鸿水门的方法,叫百姓获得了操控秽气的能力,与大熙敌对。

    两月以来,竟真叫他们占据了默州、奉州等十余州。

    天下形成南北抗衡之势。

    灯火摇曳下,周廷训看着桌案上的画像,栩栩如生,却仍旧不及那人半分风姿。

    忽然,门外,有人低声禀道:“家主,万息门又派人来了。”

    周廷训的身份并未暴露,大熙和万息门都不知道他是鸿水门中人。

    只不过,周家毕竟默州大族,万息门屡屡想拉拢他,都被他以身体抱恙推辞了。

    周廷训道:“不见,就说我今日发了高热。”

    “是。”

    下人退下。

    周廷训揉揉眉心。

    门主……你到底如何了?

    “你发了高热?”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周廷训猛然一惊,抬头却见一道熟悉的笑颜。

    他怔了片刻,才起身道:“门……门主?!”

    程令仪端起桌上茶水,一饮而尽。

    “都凉了。”她摇摇头。

    周廷训连忙上前,问:“您可有受伤?为何现在才回来?还有……”

    他看向她身后的萧琢。

    “还有,为何会和他在一起?”

    程令仪坐下来,道:“等我缓缓再同你说。这传送阵法耗了我好些力气。”

    她吃了几个糕点,有些噎。

    萧琢立刻倒茶,却被周廷训抢先。

    他将茶水递到程令仪面前,老父亲一样警惕瞪了一眼萧琢。

    萧琢:“……”

    恶意好大。

    周廷训替她顺了顺后背。

    程令仪叹息一声:“还是你这儿的饭好吃。牧泪之野的饭寡淡得很。”

    她道:“说说吧,我不在这两月,发生了何事?”

    周廷训收敛神色,肃道:“门主命属下查万息花与刺杀您的人,已经有了下落——万息花,是万息门用来让门众操纵秽气之物,刺杀也是万息门所做。”

    他将万息门与大熙对峙的现状简单交代清楚。

    “为何要刺杀我?”程令仪蹙眉,“是因为我是凌阙,还是因为我是程令仪?”

    周廷训道:“属下无能,尚且不知。”

    程令仪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唇边泛起一抹笑:“方才万息门寻你过去?”

    周廷训点头。

    她道:“那不如去见一见。”

    周廷训立刻道:“属下现在就去安排车马。”

    程令仪摆手:“不急,我太累了,如今夜色已深,明晨再去不迟。”

    周廷训:“好,属下为门主留的院子一直打扫着,门主需要什么尽管吩咐,院中皆是鸿水门门众。”

    “嗯。有心了。”程令仪点点头,往门外走去。

    萧琢跟上。

    周廷训却拦住他:“还请少将军留步,你住客房。”

    萧琢神色淡淡:“我与令仪住一起。”

    程令仪:“嗯。”

    周廷训:“……”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

    为什么才过了两个月,门主就被人拐跑了!

    天杀的萧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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