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吵闹声,隔壁天字四号房间也走出来三五个人前来围观,中间的是一个衣冠都不整的男子,个头不高,一脸酒气。
他旁边跟着的人倒是相貌端正,脸上带着满满笑意,但是那一双桃花眼时刻打量着别人,让人觉得浑身的不自在。
二人身后是三个美艳女子,各个妖娆妩媚。
这二个男子,一个正是高阳王的长子商墨,另外一人是谢家的次子谢衣秦。
谢家在高阳也算是世家,他如今在宇都桐麾下任职五品屯骑校尉,合雀雁正是他的妻妹。
“哟,我说是谁,原来是寒江,难得一见啊!”商墨见到宇都皓也是很惊讶,忙着拱手笑呵呵。又伸手指着合雀雁问道:
“寒江,这是什么情况?”
那个谢衣秦听见商墨说眼前此人正是宇都皓—宇都寒江,也拱手见礼,并上前劝说着合雀雁道:
“小妹,不要胡闹!”
宇都皓见此也借机会松开了手。
他本来也不愿跟女子动手,只是刚刚如果他不制止住合雀雁,恐她去闹云锦,不得已才会出手。
被松开的合雀雁一边嘟囔着小声咒骂,一边摸着自己的手腕,心中万般不甘,又不敢再有什么举动。
商墨往厢房内望了望,见到里面云锦的侧影,露出一脸猥琐的表情说着:
“哈哈哈,南飞,难怪寒江恼你,你也太没有眼力了,人家这里密会佳人,你却在跑这又吵又闹,换作是我,我也会烦你。”
合雀雁听此,根本不忌惮他的身份,说道:
“喂,你还是不是个人?他与你姐姐议亲,有了婚约,却和别的女人私约,我替你姐姐出头,你却在这里说风凉话!”
宇都皓听此,脸色一变,一字一句,义正词严的说道:
“我从未与人有过婚约!”
顿时,场面一度尴尬。一旁的谢衣秦,讪讪笑着劝和道:
“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妹,你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就不要跟着乱掺和了!”
宇都静见此也上前道:
“二哥哥,你知道的,南飞这人糊涂……是我们唐突,打扰了”
宇都静陪笑着说,又赶紧拉着和雀雁往回走,生怕她嘴上不饶人,惹出事端。
合雀雁不满道:
“你拉我出来干什么,我怎么糊涂了,是你们糊涂,你们都怕他宇都皓,我可不怕……”
宇都静:“哎呀,我是偷跑出来陪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晚夏的事,皇上都管不得,岂是我俩能插嘴的,再说,琴奴该上场了,我们快走吧”
合雀雁听到此,也才道:
“对啊,到琴奴了”
说着她们两个推推搡搡的走了。
宇都静和合雀雁离开后,商墨上前一只手搭着宇都皓的肩膀,另一只手指着厢房内的云锦,满脸坏笑的问道:
“这里头是哪家的姑娘?”
宇都皓哼了一下,没有言语。
商墨见此并没有恼,反而挑着眉道:
“呵?不愿说,好,那我也不问了,我可不是煞别人艳福的人。寒江兄,玩得不尽兴就来兄弟我这,我这的姑娘,随你挑!”
说着拍拍宇都皓的肩膀,转身往自己的厢房走。
跟着他身边的谢衣秦,低声问商墨道:
“你可看清那女子是谁?能让宇都寒江这样维护?”
“呵,不知道,姘头呗,估计是个小家小户的,一身寒酸的样子,姿色平常,谁知道怎么入了宇都寒江的眼。”
商墨按着他的思维,随口说着,谢衣秦摇着头道:
“寻常人家的女子?按道理不会……”
“要不你进去瞧瞧?问问?”
商墨又露出一丝□□,谢衣秦连连摆手解释道:
“呵呵,我可不敢,我算个什么,只是没想到那厢房内还有一个女子。”
商墨:“男人嘛,开荤还不是家常便饭的,谁还能是真和尚。我也没想到宇都寒江居然喜欢这种姿色的暗娼。”
说完扭头望了望还站在厢房门外的宇都皓,谢衣秦也随着望过去。
谢衣秦:“砚临兄,可莫乱说话。”
商墨:“哼,怕什么,高阳地界,还没有谁敢把我怎样?”
这二人肆无忌惮的说着进了厢房,他俩说话的声音不高,但是一字一句却都落在了宇都皓耳朵里。
宇都皓觉得那些话过于刺耳,本想算了,可是那句句对云锦的诋毁,难以让他压制怒火,他抬腿要往隔壁去,却被从厢房内出来的云锦一下子拉住。
“寒江,无妨的。”
她声音很低,很是温柔,轻轻地摇着头,望着宇都皓,安抚着他的情绪。
刚刚的话,她也听见了……
她顿了顿,又说道:
“谢谢你。”
宇都皓听此一怔,却没有言语。
此刻,云锦是从心底真心的感激,一路来,多次被截杀,他都是奋不顾身的抵挡,那可以理解为是他的职责。而如此面对如此污言秽语,他能出头维护她,那就是情义。
因此,她真心的感激他,也理解体会到当初商勤对他的评判‘面冷心热’。
没有多久,第三场便开始了。
一方正是来自合雀的家奴,琴奴。
当场主喊道合雀氏家奴琴奴时,地下一阵欢呼,特别是好多女子停不住的呐喊助威。甚至有些女子没等那讨赏的小二来,直接往角斗场上扔小金鱼和小银鱼。
那疯狂得,堪比现代追星的粉丝。以至于,云锦都听不清场主介绍另外一人的声音。
云锦细看琴奴的样子,心里叹道,也怨不得场下这些女子如此痴迷。
那琴奴长得俊美无比,身材修长,每一块肌肉都完美匀称,□□着上身拿着长剑却并不违和,反而显得整个人更加得飘逸如仙,出尘入画,纯净圣洁。
全斗场多数的人被琴奴吸引着目光,很少主意到另外一人,云锦也只是扫视了一眼,这一眼不看不要紧,看到后则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另一端站着的居然是:赤手空拳的白小乙!
云锦再仔细一看,发现不对!
那人明显比小乙要更壮一些,皮肤也比小乙更黑更粗糙,他活动筋骨的时候,云锦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的后背上赫然纹着硕大的双头狼刺青!他是宇都家的奴隶?他究竟是谁?
这时,台下有些人也都看见他背后的双头狼刺青,有些明白人交头接耳的议论
“这不是宇都家的图腾吗?”
“是啊,是双头狼没错,唉,这群小娘子吵死了,都没听见他报的什么门号”
“难道是宇都家的?”
“咱们大兴几百年来,还没见过宇都家有人下过斗场呢?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啊,真是开眼”
“也许是假的宇都家的,自己搞上去吓唬人的”
“你们可能不知,宇都家的家规,有一条就是不能下斗场”
“那他怎么来这?”
“所以,我猜他是假的?”
“怪不得”
云锦看了看宇都皓,想等他说些什么……可是他只是死死的盯着那个白小乙,一言不发,脸色十分的难看。
反倒是听见隔壁的合雀雁,说着不停
和雀雁:“念安,他是你家的家奴吗?”
那边的宇都静,也没有作声。
和雀雁:“念安,你怎么不说话呀,究竟怎么回事?此人究竟是谁呀,是不是你二哥带来得,看着好眼熟。他背后纹的明明是你家的双头狼。一般的男奴都是在脸上或者手臂显眼处,他怎么会纹在后背上?”
过了许久,只听见宇都静微微道:
“你还是准备好银两赎回琴奴吧……”
“切!”
合雀雁嘴角一歪,有些不屑,琴奴可是已经连胜十五场的。
这时,第三场的角斗锣声响起。
可是还没等这回响的锣音消去,只在一瞬间,琴奴就已经被对方夺了剑,而且一剑封喉,血溅当场!
那速度几乎让全斗场的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那白小乙视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识,又用剑生生把琴奴的首级剁了下来!长剑也断成两截!
场下一阵哗然,那些迷恋琴奴的女子,失声尖叫着,有的吓得晕了过去,场下乱做一团。
合雀雁见此,脑中一片空白,更是大喊着“琴奴!”
然后只隐隐约约的听到宇都静,喊着:
“南飞!南飞,快来人啊”
之后便是走廊内四五个人的脚步声,以及“南飞,南飞”的轻唤声,想必那合雀南飞也是晕了过去。
云锦本想问宇都皓要不要提前回去,但是见他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又一脸凝重的神情,云锦选择默不作声。
等最后一场角斗结束,众人都散去,宇都皓才声音十分低沉的对云锦道:“走吧”
云锦能感受到气氛的压抑,紧紧的跟着宇都皓离开斗场。
出了陶然居的门,小乙跟可儿早已在门外等了许久。进到宇都皓,小乙一脸焦虑忙着跟上问道
“主子,我听有人说,咱们家有人下场,可是真的?”
宇都皓压低声音带着些许怒气道:“是小甲!”
“啊?”小乙惊愕,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宇都皓:“他杀了合雀家的琴奴”
小乙:“啊?主子,这究竟怎么回事?”
宇都皓没有说话,跨步上马,瞟了小乙一眼,小乙见状不敢再吱声,一脸委屈。嘴里嘟囔着:
“我都好几年没见过他了,这你又不是不知道……”
云锦听他们的对话,心里大概明白刚刚斗场上跟小乙长得相似的人应该是小乙的亲人,只不过究竟是何关系,不得而知,见宇都皓已经上马,她交待可儿留下跟店主交接买奴之事,也紧跟着上了马车,不敢耽误时辰。
宇都皓回到府中,没等云锦下车,便大步往中堂走去,小乙紧随其后,云锦则是连跑带颠的跟着。
云锦是第一次见到宇都皓如此紧张,看来刚刚发生的事非同小可。
到了中堂,一个士兵打扮的人,见到宇都皓立刻上前跪拜,又起身在宇都皓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宇都皓听后脸色越发的阴沉,径直往中堂的耳门走去。云锦犹豫了一下,想紧随其后。
那士兵见到云锦欲过去,上前示意阻拦。
宇都皓余光见此,停下步,转身等着云锦跟上,眼光直视着那个士兵,不怒自威。那士兵见宇都皓的眼神,知趣的把身子侧到一旁,给云锦让路。
从中堂的耳门出来是一条碎石铺的竹林小路,宇都皓带着云锦穿过一个垂花门,然后又穿过一个跨院,最后到了一个十分僻静的小院门前,门口有两名身穿铠甲的兵勇在看守,他们见了宇都皓抱拳见礼。
宇都皓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推开门进去。他步伐很快,三两步便又把云锦落在了后面,他头也不回的就往院子的主屋走去。
云锦见小院的庭中跪着一人,一根军棍高高举过头顶。
那人正是刚刚斗场上的被宇都皓称为“小甲”的人,小乙见到他连连回头,一脸的心疼和不舍。
这春初,寒风依旧刺骨,穿着棉衣久了都觉得寒冷,而他却□□着跪在石板上。
正屋的正中间,端坐两人,一人是叔父宇都渊。
而另一人,俊美异常,风姿绰约,宛如谪仙,年纪三十不。那眉宇间与宇都皓有些相似,不同于宇都皓的硬朗,这张脸更多了几分柔美,单看这一张脸,只要略施粉黛,怕就是一个绝世美女。
此人样貌跟那斗场上死了的琴奴有几分神似,但是他自带的不凡气宇,让人自觉地认为应该是别人更像他才对。
云锦看出此人身份绝不一般,让她心中更是一惊的是,此人脚边卧着一只巨大的白狗?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一只巨大的白狼!
这美人与猛兽构成一副反差巨大的画面,但是又异常的和谐。
宇都皓见此二人后,面如冰霜,死灰一般。进到屋内,没等这二人开口,便自动双膝跪地,道:
“兄长!叔父!”
小乙也紧跟着跪下。
宇都渊想要上前扶起他,见云锦跟了进来,只得拱手见礼,坐着的貌美男子见到云锦,也起身见礼,声音低沉而又温润,道:
“左翼前锋龙虎营统领,现高阳护军统领,宇都桐,拜会明山侯”
云锦听后,心里知晓原来此人就是宇都皓的兄长,她从孔嬷嬷共那里听到他过的名字
宇都桐,字在御,是宇都廷的长子。
得此子时,宇都将军与玄灵公主新婚刚刚一年,他的字还是先帝赐得,取自“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先帝是希望妹妹与妹夫可以永远和美,如先帝期望的,宇都廷一生只爱玄灵公主一人。
云锦从未见过他,但是他却能认出她,这让她立刻对眼前的人,心生忌惮,但是现在她顾不上想这些。
笑着回礼道:
“原来是冠军侯,统领客气了,叫我云锦就好。”
宇都渊见宇都皓跪在那里不动,说道:
“云锦姑娘,我们这里有家事要处理,恐怕得请您先回避一下”
云锦听此,迟疑了一下,她与宇都皓数日相处下来,心里早已起了莫名的牵绊。此刻,见他双膝跪地,不免有着几分担忧。
宇都桐觉察到了她的细微的神情。
这一路过来,到宇都皓进此门前,处处有护卫,可未曾阻拦风云锦,想必宇都皓点头示意过得,于是上前说道:
“姑娘虽然是外人,不过也不妨就此上座,看着情形,想必你也猜出了几分。
寒江犯了些家规,我与叔父得依法行事,正巧你在这,如果我与叔父偏颇了寒江,也好有人替他报个不平。”
云锦听完,微微点头,没有拒绝。但是并没有选择上位,而是选了侧面的一个椅子,道:
“我坐在这就行”
宇都渊见此有些不悦,但又不好说什么,坐回到原本的座位上。
还没等他人开口,宇都皓面无表情,声音坚定的说:
“我愿为白小甲令五十军棍”
小乙听后,也说到:
“小乙愿替兄长领五十军棍”
云锦听到这才明白,外面那人原来是白小乙的兄长,怪不得长得跟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样。
上座的宇都桐听完他们两个的言语,俊美的脸万分严肃,冷笑了一下:
“呵,你们倒是主仆有义,兄弟情深啊!”
他顺势起身,走到宇都皓身边问:
“你问都不问,上来就说为小甲令罚,可宇都家的家规第九条,你还记得清楚?”
宇都皓皱了一下眉,答道:
“凡做行窃,偷盗之事者,无论男女,主仆。领棍三十,罚银五十两”
听后,宇都桐怒道:“你记得倒是清楚,我以为皇帝惯坏了你,让你忘乎所以了,如今行事是越发的乖张。
你昨夜潜入高阳侯府行盗,你以为你真的能做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凡做过,必留痕迹。这个道理你难道不知道?”
宇都皓眉头紧锁,叔父宇都渊也疑惑盯着他,想要张嘴问清缘由,没等问就听到宇都桐说道:
“你先把这份罚领完再说其他!”
言语冷酷,丝毫不留情面,云锦对此事全然不知,根本插不上嘴,宇都渊想上前阻拦,犹豫了一下又坐回去了。
宇都皓没有片刻犹豫,立刻起身褪去外面的裘衣和里层长袍,只留下一件贴身的白色单衣。
“主子!”小乙在一旁紧张而关切的喊着
“这里没你的事”宇都皓冲着小乙说着,然后出门,大步走到庭中。
外面跪着的白小甲对里面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见宇都皓穿着单衣出来,也紧张的跟着喊道:
“主子”
宇都皓也没有理会他,只是找了地方跪好,等着挨军棍。
门口的两个士兵被宇都桐叫了进来,拿着军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敢没有动手。
宇都桐见此喊道:
“打啊!”
那二人有些不忍心,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二公子,得罪了!”
接着,“啪,啪,啪”,那是木棍与肉碰撞的声音,宇都皓咬紧牙关,一声不知,云锦在屋内却是听得胆战心惊!
三十下打完,宇都皓背后白色的单衣上已经渗出丝丝的血迹。声音停了下来,屋内的云锦本以为可以松了一口气,却听见外面的宇都桐喊道:
“还有三十!”
听此,叔父不解,着实的心疼的站了起身。
只听见宇都桐说道:
“按家规,这是你该替小乙担的!”
此刻,在屋内的小乙呆呆的跪着那里,已经眼里起雾,捶着头,声音暗哑着:
“主子……”叔父见此,拍了拍小乙的肩膀安慰他,无奈的摇摇头,自己又坐了回去。
庭中又想起“啪、啪、啪”的木棍声,云锦只感觉到那声音一声比一声重,到后面几乎能听见,木棍拍击血水的声音。
这时的云锦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担忧,走到了门边,紧张得下意识去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宇都皓背后的白色单衣已经被染成一大片的血色。他依旧笔直跪着,面色不改,只是紧紧的咬着牙,见云锦出来,不自觉的皱着眉。
等着三十棍已经打完,云锦立刻要上前扶他起身。
宇都皓摇头示意云锦不用扶他,自己勉强起身,嘴角努力的挤出一丝笑,对着云锦说道:
“不用担心,不打紧”
他接着走进屋,又重新跪好,接着重复着最开始的一句:
“我愿为小甲领五十军棍”
叔父听此无奈的闭上眼不愿说话。
宇都桐见他如此倔强,虽然也气不打一处来,但是耐心对他的说道:
“在我们家,凡下角斗场参与角斗者,无论男女,罚棍五十,逐出家门。你觉得你抗打,你替他领罚五十,好,那你也愿意替他逐出家门不成?”
宇都皓跪在那里,眼眸低下,脸色如灰,没有言语,整个屋内鸦雀无声。
云锦见此僵局,默默的捡起地上宇都皓脱下的裘衣,搭到他的肩上,忍不住说道:
“宇都将军,你们的家事,我本不该插嘴。刚刚寒江因为偷盗领罚的事,我不清楚。
不过现在说的事,我大概清楚一二,虽说法不容情,可是白小甲就跪在门外,我觉得咱们是不是可以问问白小甲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宇都渊听后,也连连道:
“对!对,此话在理”说完又对着外面喊道
“小甲,你也别在外面冻着了,穿好衣服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