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找上门的时候，穆家一行三人正在吃晚饭。

    “出来！”院门被啪啪拍的震天响。

    穆家母子二人放下手中的碗筷，匆匆往门口赶去。

    一开院门，对上的就是气势汹汹上门讨说法的村民和他们手边灰头土脸的苦主小孩，站在最前面领头的正是虎子他爹。

    三娘一看这情形就知道这是下午那事闹得，她一向息事宁人，这还是头一次遇到村民追上门来讨说法，急得在原地直打转，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穆岁沉着一张脸站在前面，也只是瞧着唬人，他就是个纸老虎，一戳就破，此刻只是面上看着镇定，心里早就打起了鼓，有些后悔听沈棠的。

    他们母子二人一个慌的六神无主在那干着急，一个杵在前面当门神，半晌憋不出一句话，竟没有一个人能招架眼前这场面。

    穆岁身长八尺，又生的浓眉大眼，一把乱糟糟的胡子挡住了半张脸，皱着眉往那一站，很是唬人。

    村民一开始被吓住了，过了半晌后见他只会站在那，不动也不说话，活像个看门的门神，中看不中用，便渐渐的没了开始的那股害怕劲。

    虎子他爹呸的一声，扯过一旁的虎子，率先开口，恶狠狠的质问道，“你看我家的虎子，这么小的孩子，你们怎么好意思下手欺负！”

    穆岁这才注意到躲在大人身后只露出头的小孩们，一个个都活像是刚从土堆挖出来似的，浑身的土脏兮兮的，看向他的目光瑟缩着，充满了惧怕。

    他这才知道昨夜在家门口连夜挖的那坑被用来做了什么，他到是丝毫都不同情那些小孩，心里甚至还隐隐有几分解气。

    但眼前这状况却让他十分的头疼。

    “在倒霉鬼门口，发生点倒霉的事不是很正常吗？”就在这时沈棠不紧不慢的从穆岁身后走出来，状似疑惑的问。

    穆岁长出口气，赶忙退到后面，将这一切交给沈棠处理。

    对面的村民全都是一副你在说什么鬼的表情。

    沈棠选择性眼瞎，指向一旁语带无辜的说，“你们家的孩子自己掉到了那坑里，还是我好心将他们一个个的救出来的。说起来，你们还得向我道声谢送些谢礼才对。”

    这……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一派胡言。

    村民们被气了个仰倒，指着沈棠语无伦次，“你……你胡说。好好的门前怎么会有个坑，分明就是为了欺负我家小孩特意弄得。”

    “我家门口的坑又碍不着你们，说来也奇怪，怎么这些小孩像是商量好似的，一起掉到了这坑里，难道里有什么宝物不成？”沈棠歪着头，疑惑的问道。

    村民们一下噤了声，他们是知道自家孩子常常结伴来穆家门口扔石头欺负人家的。但暗地里知道悄悄纵容是一回事，拿到台面上来说就又是一回事了。

    这事若被扯到明面上，他们可就从有理的变成了没理的那方，说不好还得反过来向对方赔礼道歉。

    心中藏了事，村民再开口一下没了底气，只能含含糊糊的说，“可……可你们欺负人就是不对。”

    “那有欺负人？”沈棠睁着眼无辜的望向对面，“有谁看到我们有欺负人吗？”全程像滑溜溜的泥鳅，主打的就是一个胡说八道死不承认。

    “你……你又是谁？这是我们和穆家的事。”村民被她整的恼火不已，想绕过她直接和穆家的人交涉。

    穆家母子二人虽然穷但心软好说话，没了这碍事的陌生女子，一定能从那母子手中借着此事讨到一星半点的好处。

    沈棠看向一旁母子二人，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她设计这一出是想报答三娘的收留之恩，帮她们彻底解决这一桩事。

    可被这么一问，她能以什么立场继续发声？

    被穆家收留的陌生人？

    沈棠叹了口气，不得不哑火收声，一脸遗憾的看向对面。

    真是便宜他们了。

    “说什么？”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穆岁突然开口。

    虎子他爹眼中一亮，忙扯过一旁的小孩说，“看我家小孩这样，你们总该赔点东西吧。”

    他话中带着压不下去的喜意，好像让穆家赔东西已经是十拿九稳板上钉钉的事了。

    “他们自己掉进坑里的”穆岁学着沈棠那样，慢悠悠的问，“做什么要问我家要赔偿？”

    “你……”虎子他爹指着穆岁，鼻子都快气歪了。怎么都想不明白，平日里嘴笨不善言辞的穆岁，今日怎么好像变机灵了，根本不接他的话茬。

    “倒霉鬼星门前待久了，搞不好会沾上霉运的”沈棠适时上前添油加醋的说，“你们都不怕吗？”

    跟来的这几人大多都是抱着几分穆家好说话能沾便宜的心思，结果白白在门口拉扯了许久，什么都没捞到。再听沈棠这么一说，脑中想起了穆家之前种种倒霉的事迹，心下一个哆嗦，纷纷生了悔意打起了退堂鼓。

    恰好一阵大风吹过，吹的院门口的大树呜呜的响，啪嗒几声，有东西从树上掉了下来。

    定睛去看，几只浑身僵硬雀鸟的正硬邦邦的躺在地上。

    本就心生退意的几人被这情景吓的连连后退，心里直呼穆家邪门，一时顾不上其他，带着自家孩子飞也似的跑路了。

    边跑边懊悔，为了讨一点东西竟然主动跑到倒霉鬼的家门口惹晦气，真是脑袋被驴踢了。

    沈棠看到这一幕，以为是穆岁提前做的准备，暗暗的赞了一声，没想到他还有这么机灵的一面。

    气势汹汹的一伙人，转瞬间就剩了虎子和他爹。

    “看吧，扫把星门口什么奇怪的事没有？”她趁热打铁赶忙说道。

    虎子他爹虽然不信鬼神，但也被方才那幕吓得两股战战，之所以还留在这里没走，全靠心里的那点不甘心撑着。

    想他这一生叱咤杏花村，上门找事从没有空手回去过，今日他既然来了这里，怎么……怎么都得带点东西回去。

    “今天是掉下来几只死麻雀……”沈棠还在想要怎么继续吓唬人，穆岁已经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明天就是喝水被呛到，出门遇鸟屎，走路平底摔……”从未有过好运的他面无表情的一一说着可能会发生的倒霉事。

    金乌西沉，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穆岁的脸藏在胡子后面看不清神色，只听他平古无波的话响在半空，像是来索命的恶鬼，不带感情的在耳边嘀嘀咕咕，不停的说着索命的鬼话。

    虎子被吓的哇哇直哭，一旁的中年汉子亦是面色讪讪。

    他望着穆家人，眼中不甘与恐惧交杂在一起，一番犹豫挣扎后抱起虎子，深深的看了眼穆家门口的三人，之后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沈棠和穆岁沉浸在将人赶跑的喜悦中，只有三娘瞧见了虎子爹离去时眼中藏着的浓稠的恶意。

    他不是真的怕了，而是暂时蛰伏，等待合适的时机一击毙命。

    三人再回屋，明明赶走了闹事的村民，气氛却远不似先前。

    三娘只是柔弱，并不傻，今日种种哪里是他那个木讷的傻儿子能想的出来的，明显是新来的沈姑娘出的主意。

    但人家是客，她不好直说，只能撂下手中的筷子，指着穆岁训道，“好好的，谁叫你去惹他们的！”

    沈棠坐在一旁，知道三娘这是指着穆岁在骂她，心里生出了几分不高兴来。

    她做这些不都是为了三娘母子，她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还反过来含沙射影的骂她！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她没忍住呛了起来，“什么都不做，等着被欺负就好吗？”

    “你……”三娘指着沈棠的手气的直抖，“你知不知道你今日惹的是什么人，那是村里出了名的恶棍无赖，他今日是走了，可若是他改日再寻个由头找上门来，你能保证不出事吗？还能像今日这般顺利的赶他走吗？”

    “有一就有二，你怎知我不行！”沈棠被激出了气性，仰着头气鼓鼓的看着三娘，眼眸中充满了倔强和不服。

    “我也觉得这样不错”一向沉默的穆岁破天荒的开口帮了沈棠。

    “这样狠狠的闹一场，之后就不会隔三差五的有小孩来上门闹事了，不好吗？”

    明明是在问三娘，穆岁却好似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从前的自己。

    那时候还是个豆丁的小穆岁，每每听到有人说自家的闲话，总会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去同对方厮打在一起，那怕被打的鼻青脸肿也不屈服，一心只想为自己和娘亲讨一个公道。

    但每次换来的都是三娘的斥责，每次都是被硬拉着去对方门口道歉，一次又一次，小豆丁抽条似的长大了，身长体阔，性格却变得越来越沉默。再听到旁人讲他家的闲话，都是眨眨眼面无表情的离开。

    生活看似是一潭平静的死水，只有穆岁知道掩藏在其下的惊涛骇浪随时都有可能冲破闸门一涌而出，带着汹涌的恨意摧毁目之所及的一切。

    今日的一番闹剧，像是在水下开了道闸门，那些过往沉重的情绪被排出去了不少。

    穆岁快意的同时，更觉得心情是这十几年里都未曾有过的畅快。

    三娘被问的顿在原地，她知道穆岁这些年苦，可她们孤儿寡母两个人，得罪了村里的人，日后又该如何自处？

    逞一时之气是痛快了，可之后呢？他们想过没有？

    “三娘”沈棠开口“人善被人欺，你们这些年就是太好说话，才会被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骑到头上欺负。”

    “你们懂什么！”

    一向细声细气的三娘突然摔了碗筷，怒气冲冲的离开。

    留下的沈棠和穆岁面面相觑，他们从未见过三娘生这么大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