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万然发消息说自己晚上大概会回来很晚，让陆胜胜不要等他，早点睡觉。

    “但是能让我入睡的必不可少的因素是床和蒋万然，怎么办啊？”陆胜胜在电话里说到。

    自从上次自然地说出未婚夫后，陆胜胜只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大学的蒋万然谈恋爱的时候。

    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好，”电话那边的人笑道：“那你等我回家，我很快就回来。”

    任务书翻开，一切步入正轨后，陆胜胜的每一天都在开会，建立数学模型，模拟，出错，调试，成功，推翻，再开会，再建立…如此循环中度过。

    这些日子除了回家睡觉，连老爱叽叽喳喳的程梓欣都没打扰她，给她“汇报”自己采访宋月凡的事情。

    让陆胜胜唯一在院里喘息的机会竟然是见到周淮憬。

    这一位已经好久未见却共同在为航天奋斗的高中同学。

    大会结束，陆胜胜认出了她，周淮憬也在等着面前的陆胜胜看到自己。

    “上一次来这里开会太匆忙了没能等到你。”

    面对周淮憬的抱歉，陆胜胜摆了摆手，“我不是也忘了等你吗？我们这里大概是没有你们一院那里大的。”她开玩笑说：“既然任务都在保密，那我们就不谈工作了，你觉得呢？”

    周淮憬点头笑着，“当然。”她又转过身端详着这张熟悉又有些不一样的脸，“真是好久不见了，胜胜。”

    两人高中时算不上关系很好，能成为真正的朋友是因为高二时周淮憬在班里主持的那场班会。

    她讲女孩子的生理期，她大大方方拿出卫生巾并且打开了它，向所有人介绍它如何工作。

    她说：“这是每个女性人生的必需品，就如同我们吃的大米和喝的水一样必不可少…这是一个女生步入青春期的象征，不论何时何地它都不能也绝不能被污名化…”

    陆胜胜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些只言片语了，还有身边樊琉佳怎么都止不住的泪，最后她索性扑到陆胜胜怀里紧紧抱着她大哭。

    陆胜胜不知道樊琉佳经历过什么，她好像什么都不告诉她，又和她保持着朋友的联系。于是她只能心疼地拍着怀里受伤的小鸟。

    陆胜胜记得当时有一个和周淮憬关系很好的女生第一个站起来支持她，好像叫…乐嘉竹吧。她站起来说：“我支持。”

    然后陆胜胜站了起来，她说：“我支持。”她感到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向下看去模糊一片。

    唐怡菲站了起来，她说：“我支持。”她也早已泪流满面。

    蒋恒一也站了起来，他说：“我支持。”

    和陆胜胜相视一笑后，蒋恒一立马举手说：“还有，我必须要承认我大姐陆胜胜揍人真的很疼，我从小被她揍。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很有力量。”

    本有些脸红打算下课踹蒋恒一的陆胜胜立马打消了害羞的念头。

    对啊，是他说的没错，她就是很有力量！

    然后樊琉佳站了起来。

    然后姜其琛站了起来。陆胜胜能记住他完全是因为他后来是周淮憬的男朋友，是那个被她超过的第二名。

    然后班里更多的人站了起来，班主任也走到了前面鼓掌。

    这一堂班会对与陆胜胜同为十六七岁的少年们来说无异于一场新革命的爆发与推动，而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手持鲜艳旗帜走在浩浩荡荡队伍里的先行者。

    没有人问周淮憬：“你怎么能想到用这个做班会标题？”也没有人问她：“你怎么能在班会上讲这个？”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大米和水对自己有多重要。

    短暂的回忆在陆胜胜脑海里结束，两人刚好走到了院里的健身器材，那中间有一块石桌，周围有四个石凳。

    陆胜胜看了眼手机时间，刚刚出来时她动用“走后门”的关系，向于牧维申请和朋友聚一会儿。

    “跟你我就开门见山了啊，要真的是朋友聚会，就等我们下班了或者放假了，你来我家里…哦，忘了告诉你，蒋万然回来了。”

    周淮憬瞬间跳了起来，激动地晃着陆胜胜的肩膀，“蒋万然真的回来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那些年他都…”

    陆胜胜的右手食指轻轻按住周淮憬迅速一张一合的嘴，她轻声说：“光闪。”

    周淮憬的瞳孔里全是震惊，她立马安静下来。“天啊…”她低声呢喃着，“辛苦了…”

    陆胜胜释怀地笑道：“你下次见到他，亲口对他说。”

    周淮憬摇摇头，“除了他，我是说还有你胜胜，辛苦你了。”

    辛苦什么？

    那些年遥遥无期的死亡等待吗？

    “可是这片土地…”陆胜胜蹲下，两掌轻轻贴在地面，“也等了光闪很久。”

    短暂相聚的两天后，光闪的研发主领团队在午间新闻上被播向全世界。

    如蒋万然料想的一样，除了核心的老师们，其他当然不在其中。他看着电视上齐老师和魏老师的照片，还有在研究所见到的其他的老师的照片，只觉得热泪盈眶。

    那深埋在地下的日子，终于迎来了“见天日”。

    他给两位指导自己长时间工作的老师打去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季东明这个时候也没有联系他。

    顷刻间，蒋万然想到了万柠。

    如果…

    蒋万然压下心间涌起的悲痛，拿起手机看到陆胜胜发来的：【你看新闻了吗？我看到了。】

    他打字回复：【看到了。】又立即给康祺源打去电话，那边很快接通，可两人却都沉默，还是康祺源先说：“我在去万柠家的路上。”

    康祺源抬头望着眼前的高楼，里面进进出出的大人都透着一股学者的气质，里面的小孩追逐着嬉笑着,尽管已是深冬，也无法削减他们的热情。

    “你找谁？”大门口的一个小男孩停了下来，从伙伴堆里走出来扬起下巴看着康祺源。

    “我找…你不认识。”他笑笑，自己刚刚差点认真回答：“我找万柠。”

    “我不认识？”小男孩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转过身问小伙伴们：“这个家属院哪家我不知道啊？”得到伙伴们的响应，他又转过看来对康祺源说：“你说吧，我带你去。”

    康祺源无奈地笑了，“你认识万柠吗？”

    小男孩的表情瞬间认真了些，“我知道她…我妈妈总给我说她很厉害…”

    “她真的很厉害…”感到自己情绪有些不对，康祺源立马抬起头，“你知道她家在哪里吗？”

    “…在我家楼下。”

    康祺源点点头，站直了，“如果能回到你这么小的时候该多好…”

    “你现在过得不开心吗？”一个小女孩眨着水灵灵的大眼，她直勾勾盯着康祺源，期待他的回答。

    “快乐。像完成一个任务一样，我当然不能不活了…”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他回过头，邵安华和蒋万然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康祺源看了眼两人手里提的礼盒，心底笑自己真是太着急了。

    康祺源把万柠的日记交给了她的父母，两个人在听到万柠去世的消息时，竟然没有他们意料的崩溃。

    尽管万柠的母亲紧紧把日记抱在怀里哭泣，也没有到哭天喊地的地步。

    “这些年，我们早已做好这样的准备了。”

    万柠的失联是必然的。

    万柠的父母在接到女儿的那通电话，听见到她说：“爸爸妈妈，我恳求你们支持我的任何决定…我早已经有了选择，我实在无法做到两全…对不起…”时，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们什么都没有问，他们说：“放心吧，不用担心我们。你决定了就去做吧。”

    “这是万柠的选择,我们…我们做父母的只想看到她进行自己的人生罢了，这些都是她注定要经历的…”万柠的母亲断断续续地说着，“没关系的，小柠还没有去西藏旅游，她以前想去的，我一会儿就买票和她爸爸替她去看看…没关系的…”

    蒋万然想要说什么安慰两个父母，他刚从沙发上站起来，身边的康祺源就快步跑了出去，邵安华想要追上却被蒋万然拉住，他摇摇头说：“让他一个人发泄吧。”

    “康祺源，是万柠的男朋友。”听了蒋万然的话，两人震惊地看向敞开的门口。

    “他们是在研究所的时候在一起的，只有我们几个朋友知道…”邵安华一句话没说完就不停抹眼泪

    他终于来到了万柠的家，来到了万柠说的北京的家。

    她说：“安华，我房间里有一张很敞亮的桌子，如果你从小就在这张桌子上学习，肯定会成为很厉害的科学家！”

    邵安华看到了，那张桌子面前就是窗户。

    他能想象到，夜晚向外望去是一片车水马龙与霓虹灯，那是繁华的、他那个读书时期碰不到却在万柠的故事里见过的桌子。

    万宁的父母翻阅着泛黄的日记本，他们看到了康祺源的名字，万柠写了整整一页。

    一笔一划，漂亮规整的字迹。

    没过多久，康祺源终于进来了。“对不起叔叔阿姨，刚刚我失控了…”

    “苦了你了孩子…”万柠的母亲握住康祺源的手，“你是个好孩子，小柠遇到你是她的福气…”

    康祺源不停摇头，“是我的，是我的才对…”他低下头不想被看到再度崩溃的眼泪。

    失眠的夜里他想象过无数次见到万柠的父母自己会是什么样，他对自己说过：“大不了，就在那里哭死。”

    可是所有人都尊重万柠的选择，所有人都支持她的选择，他也是，所以他不想让难过再蔓延下去。

    但他控制不住。

    他怎么可能控制住！他从来没有做过失去万柠的准备！

    万柠，你知道我又为什么失眠？

    “叔叔阿姨，我可不可以一直做万柠的男朋友？”康祺源克制住情绪，通红的眼眶乞求地看着两位父母。

    “祺源，斯人已逝，我们要往前看…”万柠的父亲想要劝他。

    “我父母已经同意了。”康祺源感到手背上万柠妈妈的手指攥紧了些，她抱住康祺源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