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连□□日，陆铃儿都未在府中见到宋曲莲。

    本以为他又恢复本性，在外宿柳眠花。

    与秦箫仪闲聊才知，他原是去邻县处理生意上的事情了。

    陆铃儿进来宋府，本就是为了宋曲莲，如今他既不在，她也乐得轻松自在。

    偶尔跟着思雨学学规矩，但更多时候就是吃吃喝喝，或者与府里的下人打打叶子牌。

    打叶子牌是她近日新学来的一道消遣，算不得多爱，但却能够让她快速和府里众人打成一片。

    陆铃儿缺钱，很缺。

    因着近来太过空闲，她便想编些花环、荷包、绣球之类的小物件拿出去售卖。

    只是如今她顶着宋府姨娘的身份，毕竟不好再在大街上抛头露面。

    陆铃儿虽不好出面，但碧云轩里头的丫鬟、婆子，与外院的男仆沾亲带故却的不少。

    陆铃儿便寻了个合适的小丫鬟，打点好关系，让她在外院当差的哥哥，帮着把东西全都卖了出去。

    陆铃儿自觉这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她此番行径，早已落到了秦箫仪和思雨的眼里。

    只秦箫仪对‘碧云轩’的事情向来不管，便也没有插手。

    思雨打理着碧云轩大小事务，但她到底顾忌着陆铃儿的身份，且之前又接了她一包鲜花饼，对此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铃儿吃喝不愁，又有钱赚，连着过了好些天的舒心日子。直到宋曲莲回来。

    宋曲莲回府那日，原本晴好的天气蓦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狂风斜卷雨柱，将天地浇了个彻底。

    陆铃儿此刻正坐在东厢房临窗的贵妃榻上，一面观赏着檐下雨落成帘，一面慢悠悠的剥栗子。

    这栗子是府里和她新要好的小丫鬟家里人送进来的，虽瞧着个头不大，味儿却甜，就是皮儿难剥，费牙又费指甲。

    陆铃儿吭哧吭哧忙乎了好半天，才终于剥出一碗黄澄澄的栗子肉。

    她打算留着，待会儿炖鸡吃。

    ***

    屋外的天色沉得似夜幕，细密的雨丝将庭院的花草捶打得昂不起头来，有清凉的雨雾飘落进廊庑下，在窗前地面浇出一片湿润。

    宋曲莲正是在陆铃儿低头和栗子壳较劲时，从月亮门外走进来的。

    草木扶疏的庭院里，他高俊挺拔的身影被雨幕遮掩得朦朦胧胧，手里举一把绘了梅枝的油纸伞，大步如风。

    雨伞跟不上他行进的速度，不过形同虚设。宋曲莲肩头和衣袍下摆，满满都是被雨水浸润的痕迹。

    宋曲莲行入院内，便已隔窗瞧见陆铃儿的身影。

    她许是有一段日子没晒过太阳，瞧着倒是比之前白皙和丰润了些许，但到底还是瘦。

    可能是外头的雨声太大，直待宋曲莲走到东厢房的廊庑下，陆铃儿也不曾抬起头来。

    也不知这人专心致志，在捯饬什么？

    陆铃儿是听到丫鬟的惊呼，才晓得是宋曲莲回来了。

    她抬头一看，便见这人已经迈过门槛，蹙着眉头扫了她一眼，然后一身湿漉漉的站在屋子中央，袍子和鞋子上的水珠，在地面积了小小的一滩水痕。

    陆铃儿下意识便要放下手里的东西，下榻过去伺候他。

    但是碧云轩里的丫鬟一向比她有眼色，拿来布巾替他擦拭的，为他备水沐浴的，翻找换洗衣裳的，煮姜汤为他驱寒的……

    一群人如众星捧月般，直接将他围成一团。

    得，估计是没自己什么事了。

    陆铃儿忍不住偷笑，又将双脚挪回了榻上。

    她手上仍剥着栗子，但一双目光却落在宋曲莲身上，见他此刻正展开双臂，昂首敛目，心安理得任人服侍脱衣。

    陆铃儿忍不住鄙夷的撇了撇嘴，心道：果然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被这么多人伺候着，也不觉得难为情。

    她此刻手里正捏一粒刚剥了皮的栗子肉，要往嘴里送，不想宋曲莲这时候忽然转头向她看来。陆铃儿多少有些做贼心虚，下意识便将另外一只手里，准备丢掉的栗子壳塞进了嘴里。

    她这副傻登登的模样，立时引来宋曲莲嘲讽一笑。

    “呸，呸”，陆铃儿连忙将栗子壳吐了出来，但有一片栗子皮十分刁钻，粘附在她上颚，半天弄不下来，她只得用手指将它抠了出来。

    实在是，太丢人了。

    陆铃儿在宋曲莲鄙夷的目光里，羞赧的垂下了脑袋。

    进府都快半个月了，这棵豆芽菜不仅半点长进也无，怎么瞧着比之前还蠢笨了许多。

    宋曲莲转过屏风，走入净室，待洗净一身疲累后，这才披散着头发走了出来。

    此刻陆铃儿仍坐在那贵妃榻上，一小袋栗子如今被她剥得只剩个底儿，圆滚滚的栗子肉在碗里堆成了小山。

    宋曲莲瞧她那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有些替自己花的银子不值。

    每月二十两白银，竟请了个好吃懒做，还蠢笨不堪的傻丫头回来。

    宋曲莲曲指在贵妃榻上的小炕桌上轻敲两下，见陆铃儿抬眼向他看来，便朝桌子上摆着的那碗栗子肉指了指，问她：“你弄这个做什么？”

    陆铃儿小心撕拉着栗子皮，抽空回他：“做栗子炖鸡啊，味道可好啦。”

    宋曲莲在陆铃儿对面坐了下来，顺口问：“给谁做的？”

    陆铃儿视线在他脸上一转，很有颜色的立刻讨好道：“当然是给少爷您准备的呀，您这些日子在外头辛苦得很，瞧着脸上都晒黑了。”

    宋曲莲欣慰的点点头，想着自己到底是没有白对她好，多少还知道惦记着他。

    宋曲莲，看了一眼窗外大雨，又问：“你那规矩如今学得如何了，怎的还有闲情在这里剥栗子赏雨？”

    陆铃儿见他一副要考教弟子功课的老夫子架势，不由撇了撇嘴，嘴上敷衍道：“学的挺好的”，见宋曲莲似乎不信，便又补了一句：“真的，思雨之前还夸我呢。”

    “哦，夸你，夸你什么了？”宋曲莲仿佛不信。

    自然是夸我亲和友善，能和众人打成一片咯。

    不过，这话却不好与他直说，免得宋曲莲又要说她心眼子多，惯会笼络人心。

    陆铃儿呵呵笑了两声，敷衍道：“这夸人的话，自然得由别人说来才真，自己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您还是别问了。”

    宋曲莲不过随口一问，但见她小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回话也是含含糊糊，便知其中定然有鬼。

    抬手招来思雨一问，思雨却迟疑看了陆铃儿一眼，然后摇了摇头，回道：“陆姨娘除了性子跳脱了一些，其余还算乖巧听话。”

    陆铃儿忍不住抿嘴偷笑。

    宋曲莲却不信这话。

    陆铃儿本来就不是个乖巧听话的性子，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她大祸不一定闯，但小祸却不会断。若思雨能说出个一两件来，他也不会追究，但这般含糊其辞的糊弄自己，

    他少不得要问个究竟。

    不过他知思雨向来少言冷淡，公正忠诚，这小丫头和她相处不过半月，竟能让思雨主动替其遮掩，倒是有些手段。

    宋曲莲身体往背后墙上一靠，看着思雨淡声问她：“怎么，我才出去多少日子，你就换主子了？”

    他话音虽轻，却吓得思雨立刻屈膝跪在地上：“奴婢不敢。”

    宋曲莲这话在不知情由的陆铃儿听来并不觉得如何，但思雨却知道这语气有些重了。

    宋曲莲御下素来严苛，忠心被疑的奴才，打一顿板子，再赶出府去或者发卖那都是轻的。

    思雨虽不想得罪陆铃儿，但更不敢得罪宋曲莲。再说，陆铃儿再不受重视，好歹也还占着半个主子名分，想来少爷也不会将她如何。

    思及此处，思雨便略带歉意的看了陆铃儿一眼，然后与宋曲莲禀报：“陆姨娘近来跟着奴婢学规矩，虽然不甚积极，但也还算乖巧。只有一桩，便是陆姨娘自己做了些小物件，托了咱们院子里，一个小丫鬟的哥哥在外头帮着售卖。”

    “因着这事算不上有错，思雨便没有和您提起”，说着，她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蓝色封皮的小本子，抬手递到了宋曲莲面前：“这是那小丫鬟偷偷交给奴婢的账本，里头记录了陆姨娘托她哥哥所卖货品的详细交易，少爷您可自己查看。”

    宋曲莲接过那本小册子，一页一页翻看过去，见上头一笔一笔，从陆铃儿交付的商品为何，数量多少，何时卖出、得了多少银两，全都记录在册。不仅如此，里头甚至还有陆铃儿每次与人打叶子牌的输赢数目。

    倒真是个好奴才，桩桩件件写得如此详尽，就差没把陆铃儿吃饭喝水都写到里头了。

    宋曲莲阖上册子，脸带嘲讽的看了陆铃儿一眼。见她一副震惊又疑惑的表情，便将小册子扔到她面前的炕桌上，冷声道：“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数钱，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了吧？你自己打开来瞧瞧。”

    方才听到思雨那话，陆铃儿已然很是震惊，待翻开那册子一瞧，立时被惊得愣在原地，呐呐道：“为什么？她明明答应帮我保守秘密，我还给了她钱做报酬。这样出卖我，对她有何好处？”

    陆铃儿虽然有些小聪明，但到底还是心思单纯，不善用恶意去揣度人心。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身边人的‘背叛’，陆铃儿有些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