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坑洞不算宽阔,却足有两三人深。
因为久不见天日,洞壁潮湿滑腻,连个可供缓冲借力的地方都没有。
宋曲莲刚刚后脑勺在地上磕了一下,一时没能缓过劲来,如今又跌进这深坑里头,更是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他刚想闭着眼睛缓缓神,哪知旁边顶着一头杂草的陆铃儿,看见他躺在坑底一动不动,还以为他被摔出个好歹来,忙手脚并用爬过来,着急的拍打着他的脸颊唤道:“少爷,少爷,你没事吧?少爷,你可别吓我啊。”
或许是因为太过害怕,她声音里甚至透出了哭腔。
宋曲莲听着耳畔持续响亮的巴掌声,直觉这豆芽菜是不是在趁机报复自己。
他本想抬手拨开她手掌,哪知胳膊一动,便觉得痛得不行,忍不住‘嘶’了一声。
也不知是他声音太轻,还是洞内光线太过昏暗,陆铃儿一时竟没发觉。
宋曲莲又尝试着动了动胳膊,仍是半点不能动弹。
也不知刚才掉下来时磕到了哪里,小臂竟然骨折了。
宋曲莲一向自诩聪明,运筹帷幄,没想今日躲过了沈之镜那老小子的暗箭,最后竟会栽在陆铃儿这小丫头片子的手上。
如今他俩这一弱一残,要想从这隐蔽的深坑里头爬出去,恐怕还真是有些困难。
他一时不知该气该笑,又听陆铃儿这巴掌扇得没完没了,只得咬牙提醒道:“真当我不会疼是吧?你再打下去,老子就该断气了。”
此刻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的陆铃儿,听见宋曲莲忽然开口说话,她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终于落下,难得没有和他斗嘴,而是凑上前来关切道:“少,少爷,你没事吧?”
有事,脸被肿了。
宋曲莲刚想排揎她几句,但借着洞口的微光,觑见她眼里含着的泪珠,唯恐她又哭鼻子,只得轻描淡写回道:“没事儿,只是胳膊磕了一下”,见她摸索着就要来碰自己的右手,忙又无奈的补充了一句:“别碰,我胳膊骨折了。”
陆铃儿闻言忙缩回了手,心里又怕又悔,语气自责道:“都怪我,胡闹也分不清个地方时候,现在把咱俩都给害了。”
宋曲莲见她难得自省,一时觉得新奇,本想打趣几句,又听她声音实在可怜,便只叹了口气安抚道:“算了,这也怪不着你。你先扶我起来吧。”
陆铃儿小心翼翼搀扶着宋曲莲靠着洞壁坐下,又转头扫一眼四周,最后盯着头顶被杂草掩盖着的洞口,忧心忡忡道:“少爷,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宋曲莲亦仰头朝上看了一眼,然后蹙起了眉头。
只见草叶交织的缝隙里,隐约透出穹顶逐渐黯淡的天光。
这处深坑位置太偏太隐蔽,洞口还覆盖着野草和荆条,即便有人站在路边,也不一定能够发现这灌木丛下的玄机。
之前他若是没有受伤,自救或是等敌人寻来,都还有胜算的机会,可如今这般情形,开口呼救无异于等人瓮中捉鳖。
即便宋曲莲一向心有成算,也不免觉得眼下情况有些棘手。
但见陆铃儿满面愁容,只得开口安慰道:“没事,等我歇会儿再想办法吧”,又环顾一眼四周:“我瞧这里还算安全,即便将就着歇息一晚也不打紧。”
陆铃儿却没他这般乐观:“怎么会不打紧?山林里多的是毒虫野兽,这里黑黢黢又阴冷得很,万一有毒蛇爬过来咬你一口都发现不了。”
犹记得去年他们在坑底发现那失踪的孩子时,他身边就盘踞着一条三角毒蛇。
陆铃儿嘴上仍在絮絮叨叨,却没发现宋曲莲在听见‘毒蛇’二字时,他脸上瞬间的僵硬。
宋家少主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唯惧‘蛇’这种滑腻冰冷的生物。
即便此刻心里发毛,宋曲莲仍强装镇定道:“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山洞而已,哪里像你说的那样可怖?”
陆铃儿刚想将自己去年在洞里遇蛇的事情说出来,只是还未等她开口,便听见旁边暗处忽然传来微弱的‘嘶嘶’声响,顿时吓得寒毛直竖。
应该不至于这么倒霉,说蛇蛇就来吧?
陆铃儿僵着身子,挪动眼珠往声源处望去,然后就看见一条儿臂粗的银环蛇,趴在距离他们一臂远的洞壁上,吐着猩红的信子,缓缓向着此处游来。
陆铃儿顿吸一口冷气,抖着嗓子结结巴巴提醒道:“少,少爷,蛇,有蛇。”
结果半晌都未听到回应。
侧脸一看,却见宋曲莲此刻双目发直,脸色素白,额间缀着冷汗,瞧着就十分不对劲。
陆铃儿刚要伸手将宋曲莲拉开,余光却瞥见那银环蛇忽然从壁上一跃而起,龇着两颗尖牙,就向着他脖颈处扑咬上来。
这要是被它咬中,宋曲莲焉有命在?
陆铃儿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只见她手臂方向一转,五指成爪,然后一把掐在了那条银环蛇的七寸上,见它还要挣扎,忙用另一手卡住它的脑袋。
只是蛇这东西生得表皮滑腻,极难抓稳,不过在她手上挣扎两下,很快窜出去一大节。
眼见它扭过头来就要咬她的手,陆铃儿这一刻几乎绝望。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忽见眼前雪光一闪,冰冷刀锋几乎贴着她手上肌肤擦过,眨眼间便削去了银环蛇的脑袋。
陆铃儿双手抓着仍自弹动的蛇身,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宋曲莲将手里沾着蛇血的短刀嫌弃的丢在地上,然后靠着洞壁喘了口气,抬头见陆铃儿一副呆愣愣的样子,忍不住调侃道:“还不松手,难道是想留着这蛇晚上加餐吗?”
哪知他话音还未落下,便见陆铃儿将死蛇往他脚下一丢,蹲身抱着膝盖‘哇哇’哭了起来。
啧,怎么又掉金豆子了?
宋曲莲扶着剧痛的手臂蹲下身来,用手指戳了戳她胳膊:“这会儿知道害怕了,刚才瞧着不是挺厉害的吗?”
陆铃儿从臂弯里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语气愤怒道:“你还说,你还说,谁让你刚刚故意装死。你差一点就真被蛇咬死了,你知不知道?”
宋曲莲没想到她哭竟是为了自己,一时有些错愕,待回过神来,才柔声解释道:“我没有故意装死,刚才确实因为太过害怕,所以没有反映过来,倒是让你担心了。”
见陆铃儿一脸不信,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继续解释道:“我七岁时因为家里人的一些恩怨,曾被人丢进过蛇窝里,所以从那以后,对蛇一直存有阴影。方才若不是有你出手,我还真不能够躲得过去。”
说着,又在她头上揉了一把,脸上笑容温柔:“刚才我们铃儿可真厉害,竟然连毒蛇都不怕。”
陆铃儿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一时倒忘了再哭,哑着嗓子哼哼道:“你才知道,我本事可不止这点呢。”
其实她内心怕得要死,只是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出手那不过是下意识的动作而已。
要知道她这会儿腿脚都还是软的呢。
宋曲莲哪会看不出她外强中干,忍着笑附和了一句:“是是是,你最厉害。”
陆铃儿面色得意,抬手擦干净眼泪,又忽然想起他方才所说的儿时经历,忍不住凑上前来八卦道:“少爷,刚才说有人将你丢进蛇窝,到底是谁竟然这么坏啊?”
宋家树大招风,本就容易招人妒恨,
可是将一个孩子丢进蛇窝里头,陌生人尚且都做不出来如此残忍之事,更何况还是他口中所谓的家里人。
陆铃儿简直不敢想象,当时年幼的宋曲莲,要面对家人的背叛和群蛇环伺,他内心该有多绝望。
宋曲莲对上陆铃儿同情可怜的目光,不免觉得好笑,心里又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抬手在她额上敲了一下:“小小年纪就这么爱打听,长大那还得了?怎么着,你是不打算从这里出去了,一直在这叽叽喳喳?”
陆铃儿摸着额头撇撇嘴,语气不满的嘟囔道:“你不想说,我还不耐烦听呢,弄得好像我有多关心你似的”,忽的反映过来,又凑过脑袋,一脸希冀问道:“少爷,你可是想到从这里出去的法子了?”
抬手将陆铃儿脑袋推开些许,宋曲莲从地上捞起短刀,在洞壁的苔藓上擦净刀身附着的血痕,这才望着她,有些迟疑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你可能要吃些苦头。”
陆铃儿早就不耐烦待在这黑漆漆的山洞里,闻言立刻道:“只要能从这里出去,吃什么苦头我都不怕。”
宋曲莲见她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忍不住夸了一句:“陆女侠果然胆识过人。”
陆铃儿面色得意,正要再自夸几句,又听宋曲莲正色道:“其实要从这里出去并不难,只是洞口的荆棘有些麻烦,不过方才我们掉下来时,身上并未被刺扎伤,看来这荆棘也并未全部将洞口覆盖。”
“待晚些时候,我想办法将缺口再打开一些,然后你就踩着我的肩膀从这里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