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顺声望去，只见洒满月光的江面上，一个挣扎的人影在水里浮浮沉沉，拨弄起圈圈涟漪。
岸边围满了看客，亦有数位侠义之士跃进水中救人。
陆铃儿见此，便也歇了下水的心思，只和孙文放带着各自的弟弟妹妹走到了江边上。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闲聊。
“嗳，你知道这掉进水里面的人是谁吗？”
“知道知道，不就是迎春阁的头牌，柳素烟嘛。我可是亲眼看着她被人给挤下去的。”
“被人挤下去的？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他们也真舍得。不过也是，今天街上人这么多，一个不注意确实容易发生意外。”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事也怪她自己，明明知道自己不会水，为了追个男人，还要硬往江边上凑。”
“追男人？谁啊？”
“还能有谁，不就是宋家那风流子，宋曲莲呗。也不知这人有什么好，让这些个大美人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可他倒好，不说下水救人，还心安理得的站在旁边瞧热闹，也是够凉薄的。”
陆铃儿听见这话，下意识就顺着那人所指处望去。
只见临近江边的一棵柳树下，宋曲莲一手摇着折扇，一手背于身后，表情淡漠的立在那里。
身上象牙白色的圆领长袍被月光一照，散发出莹莹光泽，让他整个人仿佛被包裹在一团淡白的光晕里。再配上他那副精致的容貌，当真是陌生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似乎是察觉到窥探的视线，宋曲莲将视线从江面上收了回来，微转头，然后瞬间就和陆铃儿的眼睛对上。
见她神情一愣，甚至还得意的冲她挑了挑眉。
这人明明之前还黑着一张脸，怎么这会儿心情又变好了？
陆铃儿想起他方才在福满楼里的见死不救，便不想搭理他，鼻哼一声，转头移开了视线。
前方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有两个身着短打的中年汉子，拖拽着被水呛得半晕的柳素烟，往岸边游了过来。
待三人游至亮处，陆铃见着柳素烟身上被水浸润得有些透明的衣裳，和环在她脖颈与腰间的男人的手臂，就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宛城男女之防虽不严重，但众目睽睽之下三人这副模样，柳素烟免不得要受人诟病。
想着她一个姑娘家醒来后要面对的流言蜚语，陆铃儿不免觉得宋曲莲有些心狠。
待三人好不容易上了岸，那两个汉子在众人的赞扬声中很快离去，只留下柳素烟趴在地上咳嗽不止。
陆铃儿见她衣裳湿漉漉的贴着身体，将玲珑曲线勾勒得纤毫毕现，便将云片糕往孙文放手里一塞，脱下自己的外裳盖在了柳素烟身上。
柳素烟抬头看了陆铃儿一眼，低低道了声谢。
陆铃儿见她往日素雅温婉的脸上此刻苍白如纸，眼神黯淡脆弱得，仿似一折就断的柳枝。
到底于心不忍，刚想问要不要自己送她回去，便见人群里忽然钻出个神色焦急的圆脸丫头。
那丫头急匆匆跑到柳素烟面前蹲下，又摸了摸她身上仍自滴水的衣裳，一叠声的问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就落水了？你要不要紧啊？小娟都要被你吓死了。”
陆铃儿记得这人是柳素烟的贴身丫鬟，她曾在观荷节那日见过。
见此，便也不再多管闲事，随着几人一道离开了江边上。
经过方才一场意外，陆铃儿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从孙文放怀里接过嗷嗷叫唤的云片糕，陆铃儿眼见天色已晚，而自己身着单衣走在街上到底不雅，便提议打道回府。
孙文放本就是陪着几人游玩，闻言只点头说好。
孙怜和陆铛儿都是懂事的孩子，虽然心里有些失望，但到底也没多说什么。
孙文放看了眼陆铃儿身上单薄的中衣，低头将自己的外裳脱了下来，递到她面前道：“方才江边人多，怕影响你的声誉。这件袍子我是今天早上才换的，应该不脏，你穿它着回去吧。”
陆铃儿闻言有些犹豫：“这怕是不好吧？再说，你把它给了我，那你怎么办？”
孙文放蹙眉道：“有什么不好的？我一个大男人，就算光着膀子走在大街上，也顶多被人唠叨两句，哪像你们姑娘家，露个脚脖子都要被人吐吐沫星子”，见她不动，又催促道：“你就别扭扭捏捏了，难道非要老子亲自给你穿上？”
说着，还真抖开了衣裳要往她肩上披。
“哎哎哎，我自己来”，陆铃儿往后退了两步，忍不住摇头笑道：“你这人还真是，刚想说你脾气变好了，结果你又原形毕露”，话说着，她弯腰将怀里的云片糕递给陆铛儿，伸手将那件衣裳接了过来：“那就多谢你了，回头我将它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孙文放道：“不用着急。”
陆铃儿笑了笑，胳膊将将套进去半截衣袖，她手腕忽然就被人抓住了，耳边是宋曲莲隐含怒意的声音：“我宋曲莲的女人，怎么能穿别的男人的衣裳呢。陆铃儿，还不赶紧将衣裳脱下来。”
转过头，宋曲莲一张俊脸出现在陆铃儿的侧后方，他嘴角虽然含笑，但落向她的目光却阴沉沉的。
见陆铃儿望着自己却不动作，便又冷声问了一句：“怎么，你舍不得？”
或许是他话语里的威胁之意太过明显，即便陆铃儿有心拒绝，但思忖后，还是将衣裳脱了下来。
宋曲莲抓过那件袍子，抬手扔进了孙文放怀里，沉声警告道：“你小子想献殷勤怕是找错了人吧，以后记得离她远一些。”
“凭什么？”孙文放忍不住怒道。
陆铃儿对宋曲莲的霸道也有些不悦：“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宋曲莲鼻哼一声，勾唇笑道：“我说你一个有夫之妇，竟然扔下自己的夫婿，与其他男人在大街上同游，还想和他穿同一件衣裳，你这行为要是换在其他人家里，早就浸猪笼了。”
“你才浸猪笼呢”，陆铃儿被宋曲莲的无耻气得手抖，指着他结结巴巴道：“你明明，明明知道我们之间只是做戏，偏还要说这些话来误导大家，你到底是想做什么呀？”
宋曲莲用手指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脸颊，忍不住笑道：“我不是说过我喜欢你吗，难道这么快就忘了？”
又故意凑近陆铃儿耳边，眼睛却盯着满脸震惊望着自己的孙文放，不紧不慢道：“我宋曲莲的墙角可不是那么好挖的，所以有些人在出手之前，最好是掂一掂自己的分量。”
话刚说完，就被陆铃儿用力的一掌推开。
宋曲莲往后退了两步，正要发怒，却见陆铃儿紧抿着唇，乌溜溜的眸子里却隐约透出泪光：“宋曲莲，你混蛋。你的喜欢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一句不负责任的话而已，你又有什么立场站在这里来指责我和我的朋友？”
宋曲莲忍着怒火，盯着她蹙眉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陆铃儿冷哼一声：“意思就是，你宋曲莲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你压根就连婚配的打算都没有，又凭什么对我来说这些？是凭你张脸，还是凭着宋家的万贯家财？是，你宋曲莲的确是有钱有貌，可如果你想要我没名没分的跟你耗一辈子，那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因为我陆铃儿压根就不稀罕。”
这话若是放在平日，就算是给陆铃儿一万个胆子，她也是不敢说的。
只是面对着宋曲莲，她脑海里不禁就浮现出柳素烟湿漉漉趴在江边上，那抹凄惶无助的眼睛，以及在观荷节日的长武大街上，宋曲莲揽着柳素烟走向阁楼时的旖旎背影。
那画面恍若一声警钟，将陆铃儿从对宋曲莲隐约的期盼里猛然唤醒。
她承认自己对宋曲莲是有些好感，但这好感却完全支撑不了，她用自己的下辈子，去换一个冷心毒舌之人所谓的喜欢。
人心易变，她陆铃儿从不做赌徒。
或许是她这话说得过于直白，又是当着孙文放的面，直将宋曲莲气得脑袋一晕，一张脸阴沉得好似盛夏暴前夕暗云堆积的天幕，眼底还嗖嗖刮着冷风，他一时便有些口不择言：“名分？就凭你一个卑贱的渔家女，就敢觊觎我宋家未来主母的名分，你可真是痴心妄想。”
“你说你不稀罕我的喜欢，那你稀罕谁的？这个小黑脸的？也是，你俩这一个江上打渔，一个林间射猎，上山下海，猎户配渔女，也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那本少爷就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最好再多生几个大胖小子。”
话刚落音，就被陆铃儿一巴掌用力扇在脸上：“宋曲莲你真无耻”，嗓音里已带上了浓烈的哭腔。
孙文放生怕宋曲莲报复，忙上前一步，将陆铃儿紧紧护在身后，嘴上却平和道：“那就多谢宋少爷您吉言了。”
宋曲莲微偏着脑袋，用舌尖抵了抵有些疼痛的脸颊，沉默半晌，才冷声说了一句：“滚。”
孙文放闻言心下一松，只道了一句：“告辞”，便拉着陆铃儿，还有两个已经懵神的孩子，快步离开了这里。
热闹的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有看热闹的行人将方才一番情形看在眼里。
见宋曲莲一身冷漠站在原地，众人都识趣的离他远远的，唯恐他忽然暴起伤及无辜。
但宋曲莲只是抬头望了眼头顶悬着圆月，忽然淡漠的勾唇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