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操后，天已大亮。天空万里澄澈，阳光在操场边上的小叶杨树梢上闪着金光。张行东沿着跑道又慢跑着，他想晚会回去，让暮思云多睡一会儿。大操场紧邻主干道，此时外出公干的人和车辆都陆陆续续出门了。有辆车经过他时缓缓停下，杜鹏宇从车里探出头来。张行东走近几步，两人打了招呼。杜鹏宇问：“腿吃得消吗？”

    “还好。”

    “驻训你……”

    张行东接过他的话：“我去。”

    杜鹏宇笑：“嫂子她那有暑假吧？这不赶巧了嘛。”

    张行东无奈抿抿嘴，没办法，他曾私下跟杜鹏宇说过，要在夏季里给暮思云一个婚礼。没曾想这次的驻训，不仅提前，而且时间又长。

    来不及叹息，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朝杜鹏宇挥挥手，说句开会匆忙走了。

    等他忙完工作，看看手机，没有暮思云的信息，心里感慨着，这可真能睡，也难怪，她昨晚热情又主动。思及此，张行东嘴角不禁上扬，脚步加快往家属楼走去。

    房间里静悄悄的，已经人去屋空。张行东边翻手机边四下走动。餐桌上杯子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我同意。张行东拿起来看看，哑然失笑。

    昨晚两人关于来献唱的意见相左。张行东顾忌上次不算愉快的经历，不同意她来，暮思云说都答应了了，再推脱不好。张行东理由都替她说了好几个，眼看她就要怒了，他赶紧打住了，堵住她的嘴不让她发表意见。

    张行东弹着纸，无可奈何叹气：这是什么脾气呢？同意就同意吧，况且也不一定有时间庆祝。

    给暮思云打电话，没有接，想着她在上课也就没放在心上。回营里遇到了陆九龄，他拿眼瞧他一眼，低头想溜走。张行东叫住他，静静等他汇报。陆九龄说去给嫂子送餐的人回来说，没有敲开门。我让他不用管了。我按照你说的时间去送嫂子回去，同样也没有敲开门。当时你在开会，手机关机。我见你回去了也就没报告。

    陆九龄期期艾艾说完，张行东静静听着，默默想着：从见到她到现在他没有说错话，也没有做错什么。那就不是生气走的，只有一个解释：她不想再耽误学业。

    他挥挥手，陆九龄如获大赦般离开了。他给暮思云发信息：“怎么不声不响走了？害羞了？昨晚你可让我刮目相看哪。”

    等一会就暮思云没回。他看看时间，这个点应该是吃午饭时间。他打了过去，暮思云没有接，过了一会儿发来了信息：“在排练。”紧接着又一条：“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张行东笑了，现在知道牵挂人了。

    “怎么回去的？”

    “遇到鹏宇了。”

    说曹操，曹操到。杜鹏宇这时敲了两下门进来了。往他桌子上一坐，拿过他的烟点上，烟雾缭绕中，眯着眼看着他。张行东对他大大咧咧的行为不以为意，却对他探究的眼神好奇住了。

    “有事就说。”

    “晚上请你喝酒。”

    张行东乐了：“请我喝酒你至于登门吗？一个电话我不就过去了。再说，该我请你才对。你嫂子在哪里下的车？”

    杜鹏宇一脸深沉道：“碰上了，应该的。我主要是来看看你，怕你有事闷在心里，这不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了嘛！”

    看他如此严肃，张行东收起了玩笑之心，正色道：“你还是直说吧，我真不知道我有什么事。”

    杜鹏宇审视一番，看来是真不知道，他也就不打哑谜了。“我是在快到大桥那个地方遇到嫂子的。”杜鹏宇弹弹烟灰，“你知道的，那桥离单位有五公里远。嫂子是步行的。冻得一到车上就喷嚏连连。而我进门看到你是笑的，跟吃了蜜似的。”杜鹏宇停顿了一下，不无担忧地说，“你别忘了，咱们有纪律，踏两只船的事给咱别沾边。”

    张行东震惊和愤怒并驾齐驱，也就是说他醒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他吻她时，她的翻身躲避是真实意图，不是因为睡着被打扰。他当时还沉浸在她昨晚的世界里，并未发现她沉睡与假寐的细微的差别。他竭力冷静下来，分析哪里出了差错，然而一无所获。他站起来整理衣服往外走，杜鹏宇跳下桌子，看他面色铁青，不明所以，想必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你去哪？我陪你。”

    暮思云知道自己又生病了，脑袋昏沉，清涕眼泪不断，喉咙燥疼，但她只想一个人躲起来，去无可去，她只好缩在宿舍里睡觉。路楠楠答应帮她请假，又不放心地在她床头放一杯开水，嘱咐她喝了再睡。

    睡意朦胧间听到手机响，她看看名字，手机扔一边，任凭它响着。头是越来越疼了，呼出来的气都是热的。暮思云知道病情是越来越严重，不看医生是熬不过去了。她挣扎着起身，看着屏幕上张行东这三个字，思考了片刻，回了信息。然后收拾点东西，打车去了医院。

    暮思云独自去看病，没有经验。到了下午才见到医生，她已经没有心劲任性了，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医生说住院她就住院，扎针都没有皱眉。唯一的挂念是让路楠楠再给她多请几天假。

    张行东在学校找了一圈没见到人，手机又联系不上，最后等在宿舍门口见到了路楠楠。路楠楠只知道她生病了，去哪了她也不知道。张行东心如火烧火燎，又直接奔到了秦无畏那里。可是，秦无畏偏偏这时回了岛城，暮思云压根就没有联系他。更要命的是他和杜鹏宇接到命令，此时必须回营了。

    张行东站在路口，望着车来车往的人群，脸色如此时天色，要下雨了，阴云密布。杜鹏宇在一旁，虽是相熟，这一刻也谨小慎微了。他说：“找老卫吧。”

    张行东没有吭声，再次摸出手机，心里默默祈祷：暮思云，接电话吧。

    暮思云躺在床上，旁边的病人家属看她一个人来住院，也都帮衬着，叫护士换水，给她递个东西什么的，随手的忙帮帮。暮思云倒睡得安心。到护士拔针才惊醒她。然后她看到了张行东的来电。

    听到她的声音，张行东整个人都好像虚脱了一般，话音也是颤抖的。“在哪呢？”

    “医院。”

    “哪个医院？”

    那边没了声音，张行东的怒火满血复活，直冲脑门：“暮思云，你又闹什么呢？”

    杜鹏宇在一旁听得皱眉，他明白张行东此时的心情，但两人费时费力找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联系上了，你就是为了吼她一句呀？只见张行东握着手机放在耳边，久久没有说话。他也一旁也没有说话，突然张行东用力把手机掼在地上，零件如水花在脚下七零八落散开。人也一阵风似的刮向了车。杜鹏宇紧跟其后。他在车上看窗外，想暮思云到底在哪里呢，把人气成这样，却看到景物越来越熟悉，原来他们是回去呢。

    杜鹏宇也不言语，悄悄给卫青殷发信息：嫂子住院了，照顾一下。

    卫青殷：哪个医院？

    杜鹏宇：你查一下，我今天送的时候，嫂子是在东风路和解放路交叉口下的车。

    卫青殷很快明白过来：闹起来了？

    杜鹏宇：动静很大，东子摔了手机。

    杜鹏宇既然那样说了，卫青殷就托人从早上查起了。被托的人办事细作，几点几分去哪干什么都截了图。卫青殷很快就到了医院。暮思云已经输完了液，从开水房接了水出来。远远看到卫青殷走向护士站询问，接着一扭头他看到了她。

    卫青殷摸出手机给杜鹏宇发信息，然后踱到暮思云身边。

    “我们这里的医院你想都过一遍？”

    暮思云扫他一眼越过他回病房。

    卫青殷在身后抱怨：“用人时脸朝前，用了了脸朝后啊？”

    暮思云笑一声，回头问：“张行东让你来的？”

    “吓我一跳，原来我是被连累的。猜错了不是？你哥走之前托我照顾好你，我想今天饭店刚到一批海鲜，想着是从你家乡运来的，让你解解馋也解解乡愁，也算你们久别重逢吧，谁知去了学校，却被告知你来了医院，这一番好找。”

    卫青殷这一番说辞，暮思云低头想了想，张行东并不知道她在这里。她自己也不知这个医院的名字，她只对当时载她的司机说去最近的医院。她看着他拎着的饭盒说：“医生不一定让吃。”

    “他又没封住你的嘴。跟我来。”卫青殷一摆头，朝步梯走去。暮思云心一横跟了过去。

    两人在花带的僻静处坐下，卫青殷摆着餐盒，暮思云看着造型独特的各式海鲜，默默叹气，其实药物刺激胃，她并没有吃多少，略略尝了味道就不吃了。期间还不停咳嗽，咳嗽到脸红脖子粗。

    “你这挺严重的。主治医生是哪个？我上去见见。”

    卫青殷看着比她还着急，步履匆匆地走在她前面。暮思云望向门诊楼楼顶上的招牌：原来是第二人民医院啊。

    “你看什么呢？”

    “我在看这是哪个医院。你不是说我挨个过一遍吗？下次我不来这个医院了。”

    “你真是病了，哪有咒自个进医院的？”

    “是你先咒我的。”

    卫青殷疯狂假拍自己的嘴，并用求饶的语气说：“千万不要告诉你哥呀！”

    暮思云勉强扯了扯嘴角：会哄女孩子的人千千万，有个人怎么就不学着点呢？不过学不学的也无所谓了。

    没等卫青殷去找医生，医生已经找来了。言语中颇有责怪她发烧还跑出去，护士都找不到人。

    卫青殷笑脸相应，引着医生去了，暮思云则回到了病房。摸到手机给秦无畏打电话，他却没有接。暮思云沮丧地手背遮眼。他是要订婚的人了。而自己决定要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