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经过白日一天的担忧和等待,纹宜颇感无力。听完瑜伯讲梨叶的身世,她做不到公子的淡然,同是无父无母怎能不产生同病相怜情谊。

    去追的暗卫一天未有任何消息,纹宜夜里实在睡不安稳。

    那些全是暗卫中的翘楚,追个人竟要一天一夜。困意上头时纹宜听到敲门声,人一激灵,开了门见是霖霖,忙问:“回来了!”

    霖霖被吓一跳,拿着手里的信不知所措,小声说:“姑娘,是你的信。”

    “信?”

    “嗯,老宅来的。”霖霖见纹宜回复平静,又问:“姑娘,谁回来了,是老宅有人要来吗。”

    “没有。”是复生的字迹,纹宜接了信看天将亮,道:“你再去休息会儿。”

    “嗯。”霖霖道:“姑娘你一脸疲惫,想来昨晚没有休息好,也再睡会儿吧。”

    “好,去吧。”纹宜带着一脸疲惫笑笑,拆开了信疲惫愈深,怕是等不到梨叶了。

    武宜对山中暗卫的能力是高度认可的,本翘首以盼坐等梨叶归来,谁知一觉睡到天亮还不见人影。

    他推门见气宇非凡的两人,如谪仙一般在廊下对坐,有说有笑,便欣喜着问:“梨叶回来了!”

    云明好笑的看着迷糊着脸的武宜道:“快了吧。”

    武宜愣了愣,惊问:“快了,吧。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

    “没有人报信。”云明瞧了眼等待他作答王维独坐幽篁里,中的幽篁在何处的浮令松,道:“也可能是那位姑娘不愿回来。”

    “不愿回来。”武宜一头雾水,那到底人是找没找到,人可安全。

    见武宜还要紧追着问,云明抢说:“速速去吃饭,莫要打扰我们论诗。”

    “论诗,都紧急关头了,公子你们竟有意趣论诗!”武宜对两人风轻云淡的态度早已习惯,可还是忍不住反抗两句,好歹是人命关天的事,“公子。”

    浮令松道:“纹宜回城了。”

    “什么!”

    浮令松冲他点点头:“老宅来信,一早便走了。”

    武宜顿感丧气,乏力道:“行吧。”

    这山上好像就他和公子最闲,武宜灰溜溜走开,老实听话的去洗漱吃饭。别说,昨晚心有所忧吃的少了些,这会儿还真饿了,只是纹宜这一别又到何时回,梨叶到底是自己不愿回来,还是暗卫压根没找到人。

    浮令松继续追问:“所以那片幽篁的深林是哪里。”

    云明盯着他:“你真当我是百解书。”

    浮令松身子前倾,认真道:“你不是知道很多奇怪野史,这些知识不是你写书的灵感来源吗。”

    云明看着他没答话,抿了抿嘴才道:“你还想去不成,是逸山这座大山容不住你。”

    浮令松俊眼无辜的看着他,末了叹了口气,笑言:“罢了。”

    “别。”云明道:“这首诗乃王维晚年隐居蓝田辋川时所作,而你偏偏执着于幽篁二字。毕竟,若论幽篁,世界之大可多了去了。”

    “当真是。”当真是愚蠢,浮令松如梦方醒,对啊,只因他幼时反复父母提到幽篁二字,便只执着于幽篁二字。

    云明道:“罢了罢了,喝茶。”

    正午,浮令松午睡,书桌上白色帕子原先的猩红点点成了暗红点点,已不再鲜艳。

    云明午睡前跟浮令松闲聊,便在浮令松屋里塌上睡,见干净整洁的卧室放了一条脏兮兮的手帕颇为不和,指了指问:“不收拾。”

    浮令松自推着竹椅往里屋去,语气淡然:“随它去吧。”

    话音不及落武宜推门而入,跑至浮令松面前掀起竹帘,道:“公子,梨叶回来了。”

    本是武宜期待已久的人终于回来,脸上却不见喜色。

    浮令松微不可见地皱眉,云明跟过来午睡他就不太乐意,这会儿又来了事,浮令松只觉自己上下眼皮被瞌睡虫引着,正商量着打架,无奈道:“让她进来一下。”

    “梨叶吗!”

    梨叶是被抬回来的,半死不活的样子。武宜道:“梨叶受了伤,还未醒来。”然后冲身后招招手。

    受伤了,浮令松清楚也认可梨叶的武功,这一遭,竟伤的不能走动。

    一穿黑衣遮面者上前,道:“公子,昨日找到她时她已遍体鳞伤,为鞭子抽打所至。”

    云明瞧了眼躺在院子中的女子,看武宜站立不安,道:“送回屋里,去叫瑜伯。”

    有人跑开去叫瑜伯,有人把梨叶抬回侧屋,等一切安静浮令松仍不说话,云明道:“继续。”

    “从昨天下午她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公子让她自己决定去留的问题没法问,我怕她撑不住,就擅自做主把她先带回来了。”

    “从昨天到下午就一直晾着她,不会先找大夫看看吗。”武宜一边往梨叶屋里走一边气愤,将暗卫在外万不得已不现身的规定抛到九霄云外,火冒三丈的边走边埋怨:“是个铁打的也撑不住,你们真是没有心。”

    暗卫继续道:“公子,动手的是她上山后,一直藏匿在山下的农夫,他们将叶姑娘交给了肖启成身边的安元。”

    浮令松点点头,道:“你们辛苦了,去换洗一下吃个饭。”

    “是。”

    “不愧是暗卫,如此沉得住气。”云明推浮令松进里屋,瞅着他打趣:“偶尔生生小气也不错,起码可以活跃气血。”

    浮令松问:“你瞧着伤的重吗?”

    “黑色的衣服看不出什么,脸色倒是煞白。”云明道:“这姑娘除了运气不好,其他都不错。”

    浮令松道:“我跟她彼此彼此。”

    “错。”云明推他到床沿,道:“人家两次三番大难不死,是必有后福的,而你。”他坏笑:“未可知。”

    顿了顿云明不解道:“农夫是肖府安排的,可为什么独独抓她。”

    被这么一闹,浮令松没了困意,脸色不太好,道:“她以前是肖府的人。”

    “真是机缘巧合啊。”云明看着浮令松,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肖家公子在官场上风生水起,怎就不懂得适可而止。”

    浮令松闭上眼,道:“罢了,人没事便好,我不想理会没用的是非。”

    武宜算是瞎忙了起来,先是给纹宜去信报梨叶平安,再就是兼顾照料浮令松和梨叶,不过也没给他多长时间忙,梨叶在回来的当天晚上便醒来了。武宜奔走相告,独独不敢去打扰已经睡下的浮令松。

    瑜伯黑着张严肃的脸,被武宜拉去给梨叶诊脉,从头到尾只说了句无碍就走了。

    真是罕见,瑜伯对梨叶想来关爱有加,这次一点好脸色都不给梨叶看。

    “我看瑜伯让你气的不轻。”武宜怕梨叶伤身又伤心,道:“细心照看了大半年的病人本痊愈了,才出去两天身上被鞭子抽的皮开肉绽的,医者父母心嘛,你得谅解。”

    “我。”梨叶只觉羞愧难当,张了张嘴只是道:“多谢。”

    次日,武宜因挂心梨叶,难得起了大早,廊顶的凌霄正是抽条的时节,绿油油的藤蔓绦绦垂下。武宜一晃眼在枝条后看到一单薄的身影,他不敢置信地揉揉眼,几步跨到廊前,不留情的伸手打开碍眼的藤蔓。

    公子起了?公子罚她跪的?

    武宜看着跪在浮令松门前弱不经风的梨叶,不敢贸然上前,梨叶有伤在身,如若真是公子惩罚她,未免太不近人情。

    他正欲进屋去和公子理论,不料浮令松突然推门而出,吓得武宜为说浮令松坏话心虚的躲了起来。

    见浮令松出来梨叶匆忙行礼,虚弱的张口:“公子。”

    浮令松道:“你浑身是伤的跪在这里,是故意和我过不去吗。”梨叶垂着头,她眉宇间总含着一种让浮令松看不透的倔强。

    “梨叶不敢。”

    “那你这般又是做给谁看。”早些浮令松被门口响动吵醒,躺了一会儿心中若有所思,开了门一看真如他所料。

    公子说话也忒难听了,武宜咂舌,茗安城的姑娘就是这么给公子整的望而却步的。可既不是公子罚梨叶,也不叫梨叶起来,想来公子心里是有气的。

    羞愧难当地抬起头,下一秒梨叶惊讶地张开嘴。浮令松仍一派温雅谦和的样子,一如她第一次见他时的感觉,只是这次他不是坐着而是站着!

    吃惊了片刻,梨叶道:“公子两次救我于水火,梨叶的命是公子给的,从今日起梨叶愿誓死追随公子。”

    “碰巧而已,言重了。”浮令松了然一笑,少顷又道:“去留要随人意,我只愿你心甘情愿。”

    “是心甘情愿的。”梨叶说的急,生怕浮令松听不见似的,又重复一遍:“绝对心甘情愿。”说完大概觉得不好意思,低着头等浮令松说话。

    “那便好。”浮令松俯身轻扶了下梨叶的肩膀,道:“起来吧。”

    梨叶扔不肯起身,反是俯下身恳求道:“还请公子责罚。”

    之前浮令松留她,已是自己的主子,她伺机出逃,自然是要请罚的。

    浮令松顿了顿,脸上带着云明淡看风云的笑意,道:“相逢即是缘分,既然两次你都被我的人带回来便是遵从天意,不论甚的责罚。”

    “啧啧,云公子的精髓全叫公子学去,不愧是挚友。”武宜换个偷看的姿势继续瞧。

    梨叶是个耿直的人,没有的事她想不到也说不出。武宜想梨叶今日说了心甘情愿当是发自内心想留下的。

    晨风带起武宜的衣角,武宜赶紧抓住,还是给浮令松抓个正着。“武宜,扶她回去。”

    武宜从柱子后出来,打着哈哈道:“是,公子。”又道:“公子可要继续睡。”

    “话多。”

    虽说武宜被无情的关在门外,心里雀跃的很,忙手忙脚的扶梨叶起来,关心道:“腿麻了吧。”

    梨叶心不在焉道:“还好。”

    “你虽跟着公子时间不长,何时见他责罚过谁。”武宜嘴一撇:“当然,除了我。”

    “责罚过,让我铲雪你忘了。”她做出这等折腾的事浮令松一笑了之,说明浮令松根本就不在意。梨叶笑,对浮令松来说多她一个少她一个都无所谓吧,可不论如何救命之恩她永不忘。

    “谁让你耽误公子睡觉的。”武宜架着梨叶在廊上走,嘴上不停:“你干嘛笑的这么惨淡!莫非你的脸也被鞭子抽了千百回,疼到不能自我控制,你控制不住就不要笑,笑不达眼底怪吓人的。”

    武宜越说梨叶越想笑,牵扯到伤口揪着疼。

    梨叶想当务之急是把身体养好,不让瑜伯担心,毕竟是姑娘家,要养好身子,听瑜伯的话找个合适的人嫁了。坠入黑暗经历过两次已经够了。

    “我架着你跟拎小鸡仔似的,你得多吃点好的,我去叫霖霖给你擦药,再去做点补气血的山珍来,不过海味你想想得了。”

    梨叶咳了一声,你才小鸡仔。“山珍就罢了,我多吃些东西就行。”

    “嘿嘿,放心,那些东西公子向来不愿吃,结果便宜了我们,现在给你这个病人吃,划算。”武宜一脚踹开门,长叹:“从前复生受伤,我也是这么架着他,你别说,架着你的感觉跟架复生一个样,真令人怀念啊。”

    “嗯?”梨叶无言以对,这样的怀不念也罢,她道:“你松开吧,这两步我自己能走。”

    “别。”武宜不肯松手道:“我好人做到底,眼看到跟前了。”

    雨阁的房间要比竹屋透亮,大概因为竹屋院子里种满了芭蕉,光线被遮挡。此刻明媚的阳光照过来,梨叶半躺着,觉着屋中清澈舒服又惬意,心思跟着澄明不少。

    阳光是希望的感觉。是因为确定下一些事,心中安稳所以才会有轻松的心情吧。

    梨叶吃过饭本想去廊下小坐一会儿透透气,刚好从门缝里看到浮令松和云明,她知趣的退回去。

    才在床边坐下,梨叶听得屋外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嘈嘈杂杂的议论声,雨阁除了他们几个一向没其他人来,今日为何这样热闹。

    梨叶刚开门,瑜伯正面色凝重地匆匆朝她走来。

    梨叶问:“出事了吗。”

    “嗯。”

    这声嗯听的梨叶心中一窒,莫不是那人追到了这里!想到此梨叶一下慌了神,在众人之中找到浮令松,他坐在竹椅上,方才脸上挂着的笑意尽失,像和煦的春风猛然停滞,下起绵长的春雨。

    瑜伯拉梨叶回屋,梨叶反抓住他的手,惘然若失的问:“怎么了。”

    瑜伯道:“老宅出事了,公子他们现在就会走,我把你所需的药配好也要走,山上多是暗卫,外人就是插了翅也飞不进来,你一人在此尽可安心养伤。”

    “是不是,是不是那人追来了!”

    瑜伯突然气愤,恼怒道:“不是这事,是老爷子遭人暗算。”

    瑜伯才出门去收拾东西武宜便来了,道:“我们都得回城,公子让我来告诉你,逸山就先交给你了。”

    “公子说交给我。”梨叶一愣,定定神看着武宜,坚定道:“告诉公子放心吧。”

    收拾好东西,一行人上了马车,梨叶到门前送行。

    其实梨叶很想问,她能不能同去。

    话到嘴边,终究问不出口。

    瑜伯说,山上暗卫多到他人插翅也难进来,说明自她翻出雨阁墙那刻起,已暴露无疑。所以她才会再次被浮令松的暗卫救回。

    梨叶嘲笑自己,一路的躲躲藏藏不过是多此一举,在浮令松眼里,这和大摇大摆从正门离开有何区别。

    走也好留也好,原来浮令松从来尊重她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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