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叶跟在两人身后，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神思早已飞向九霄云外去。

    说难听点，复念和肖启成则是珠胎暗结，在当世为百姓所不容，若往大了说要被定私通罪的。当然以肖启成在朝中的风生水起，这根本不算事，再者，私生子这档子事对朝中谋官的大臣们怕是小巫见大巫。

    可未婚先孕，没有三书六聘明媒正娶，他日传扬出去，勾三搭四残花败柳这些污秽之词只多不少，而承受压力被指指点点的人只会是复念。梨叶看着健步而走的复生，长兄如父，从小与复念相依为命的他，心里早将肖启成千刀万剐无数遍了吧。

    那天见复生拔剑时，梨叶惊呆了，可得知事情原委后，她觉得拔剑对着肖启成真是不解气，连素未谋面的她都替复念不值，可想而知复生内心的煎熬了。

    三人正穿过一簇竹林，复生随手捻了片叶子，放在嘴边陶醉的吹了起来，是首欢快的民间小调。

    从小到大，纹宜都明白复念的要强，家道中落时遭遇的白眼和侮辱，成为她要强的一剂药引子，受了挫折不是一蹶不振，而是越挫越勇。复念知道主动去争取和表达，大小事心中有数，即便寄人篱下，性格仍有棱有角。纹宜想她与复念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初到浮宅寄人篱下的她，时刻有着仰人鼻息的拘谨。

    所以浮老爷子对独一份脾性的复念另眼相待，青睐有加。

    当纹宜第一次听闻复念和肖启成之事，她并不似其他人大吃一惊，见到复念也没一句怨怪劝解之言，只在喟叹居然是肖启成，若换个人，浮老爷子断然不会让复念受半点委屈。是肖启成，就注定这段感情要百般纠缠，至于能不能善终，要另当别论。

    复念的爱无疑是死心塌地的，纹宜回城后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复念却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好几次。纹宜自是不敢走漏半点风声，以导致最后复念怀有身孕，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得到这个消息后，纹宜不再是无动于衷，懊恼不已的问复念可顾后果，却换来一句平静的“事已至此心甘情愿。”

    不以为然的语气让纹宜怀疑，怀有身孕是复念的谋划，事已至此，即使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也不可能再与肖启成一刀两断，毕竟藕断丝还连。

    话说回来，这怕是复念要达到的目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一种纯粹的偏执，这种纯粹倒是符合肖启成这个人的观念。

    这会儿纹宜才安抚好因孕吐而睡下的复念，就听窗子上传来细微的敲打声。

    隔着一层窗纸，纹宜瞧出武宜头部轮廓。真是个不长记性的，总爱站在卧床这侧敲来敲去，要不要人休息了。

    纹宜给复念掖好被子，隐隐约约又见武宜身后的身影，瞬间目光集中在矮一截的身影之上。

    纹宜开了屋门，虚晃着给武宜一记拳头，出声埋怨道：“卧房的窗快要被你锤烂了。”

    “夸张。”见纹宜小声说话，武宜也跟着轻声细语起来：“我哪里敢锤，我是碰，轻碰。”说着怕纹宜继续冤枉他似的，用一根手指背在她脑袋上磕了磕。

    “去你的。”纹宜一脸嫌弃的避开武宜的手。

    梨叶倒是因为‘去你的’一愣怔，这是不是浮家专用口头禅，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啊。

    “念念睡了？”复生问。

    “才睡下。”纹宜无奈地斜了武宜一眼，特有所指道：“就是不知道这会惊醒了没有。”

    武宜哑口无言，他觉得自己还是闭嘴的好，便推了推站在后面的梨叶，道：“她找你。”

    纹宜顿了顿，见梨叶不语道：“怎么了？”

    “没特别的事。”梨叶也跟着压低了声音：“就是得了瓶好酒，想找你喝一杯。”

    “你不是不喝酒。”其实她不是没有时间去找梨叶，只是不知道见了面要谈些什么，后来武宜说她和肖启成关系模糊，纹宜怕自己见了梨叶会忍不住的刨根问底。

    意识到说出的话有拒绝的意味，纹宜开玩笑道：“偷偷学喝酒了。”

    武宜抢答：“是云公子自酿的酒，很是不错，不辣反甜又不失酒气。”

    “是吗？”纹宜半信半疑，严重怀疑武宜为梨叶帮腔。

    既然梨叶特地来找纹宜，想必是有话要说的，复生善解人意道：“你们去院中亭子小坐，我和武宜守在这里。”

    “好。”纹宜准备拉着梨叶走，想了想不对劲，轻手轻脚折回屋中拿了两个杯子，放在脸颊边冲梨叶摇摇，道：“走吧，我今日也去逍遥一番。”

    “小心逍遥过了头。”武宜对着纹宜吐舌头，潇洒的甩起衣摆坐下，装腔作势道：“快去快回，忙得很。”

    “去你的。”梨叶和纹宜说的异口同声，两人相视一笑，纹宜道：“不听复生的，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好啊。”一段笑语声带走刚才身上的拘束，梨叶仿佛又回到了山上的时光。

    纹宜带梨叶到方才经过的竹从，绕了一圈，来到竹从中间，她拉着梨叶坐在藤椅上，迫不及待的打开酒壶，望眼欲穿地倒了一杯，先是微微抿了一口，而后皱了皱眉头，疑惑的看向梨叶，道：“入口顺滑绵密，确实像武宜所说。”

    说着对梨叶灿烂的笑起来：“果真很是爽口，”

    她给梨叶倒上一杯，“难得你惦记着我。”纹宜把酒杯塞到梨叶手里，举起手里的杯子邀梨叶碰杯。

    梨叶开心的与纹宜碰杯，“一直想找机会见你，可就是感觉，这城里对比逸山上要考虑很多。”她先是闻了闻气味，少许酒气，更多的是桂花和米的甜香，放心的慢慢浅尝一口，接着情不自禁的哇起来，“这酒的味道，清清甜甜的。”

    开始还以为他们都会喝酒，才觉得这酒不辣，没想到竟意外的好喝。头一回喝到自己能接受的酒，又有纹宜陪着，身边风景也美，酒不醉人人自醉，梨叶一仰头喝了个底朝天。

    “悠着点。”纹宜拦住梨叶倒酒的手，“这酒虽温和，可本质到底是酒，当心吃醉。”

    “云公子说的没错，跟吃果子一般，叫人欲罢不能，喝了还想喝。”

    “行。”此酒出自云公子之手，该不会有酒劲的，且放她去喝吧，纹宜道：“好好，我给你倒。”

    两人各倒了一杯，壶中滴酒不剩，这会儿杯中酒显得弥足珍贵，谁也不忍豪爽的一口喝完。

    微风一阵，惹得竹叶沙沙作响，纹宜端稳酒杯朝一面竹墙走去，城中的风远远没有山风恣意潇洒的架势，城中的竹，更是不及山中竹三分之一的青翠油亮。“你说的对，在朝夕之间风云即变的茗安城，权力金钱无一不是人们挤破头想要拥有的，所以真情是难能可贵的。”

    纹宜回头见梨叶正瞧着她，接着道：“但在茗安城中肯付出真情的人，少之又少。”停顿片刻后直视梨叶，看着她泛红的脸颊，试探道：“你愿意为公子付出吗。”

    “愿意。”梨叶将愿意说的慷慨激昂不容反驳，松了手里的琼浆朝着纹宜走过去，夸张道：“两条命啊我的命，是谁！是公子！公子所救，我着实福大命大万幸得遇公子，我大概是个九尾猫，嘿嘿，若用九尾换公子平安健康，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察觉到梨叶稍显蹒跚的步伐，纹宜忙把杯子的酒喝下，这酒，不至于吧，小声惊呼：“当真吃醉了!”。

    这人平时呆呆的木讷，醉酒后愣是能说会道。

    梨叶板正纹宜的肩膀直直的对着自己，又开始语无伦次道：“我的命就是公子的命，我人自也是公子的人，有何不愿？你可知公子，天下绝无仅有，善良温柔正直又有些小脾气，是个大大的好人，就是可惜了了，二十有五未成婚，他人这个年纪恐怕妻妾成群了都。”

    “胡言乱语些什么，公子岂是你我能说道的。”怕是真吃醉了，纹宜算见识过一回不胜酒力是如何的不堪，这可是一丁点杀伤力都没有，甜兮兮的米酒。

    眼下如何是好，纹宜一时犯了难。“先带回去再说吧。”

    “你说，你说话，你这么问我，是不是认为我不值得相信，是不是，是不是。”

    老远听到梨叶耍无赖的声音，武宜闻声跑去看看热闹，保不齐酒量甚微的梨叶败倒在米酒之下，拐了个弯，就见梨叶一只手正在纹宜脸上蹂躏，嘴里巴巴个不停，再看纹宜，满面愁云的脸上别提多黑了。

    “快来帮忙。”纹宜招架不住，看武宜扶好梨叶后立马跳出老远，揉着脸看着一脸憨笑的梨叶道：“可别让我知道你是装醉的。”

    “怎么会装醉。”武宜呜呜啦啦，被梨叶用双手抵着脸，口齿不清。“这傻样子明显的耍酒疯。”

    梨叶一个劲的推武宜，撒泼似的：“不行，别碰我，纹宜会生气的。”

    “谁，谁生气！”武宜从梨叶手指缝里盯着纹宜，纹宜给他看的不好意思，别过脸去问复生：“怎么办，送她去哪儿。”

    “纹宜生气太可怕了，也不理人，我害怕，我怕你们都不理我，我又要无家可归了，虽然瑜伯是我的亲人，可他也没有家啊，我们都没有家，所以你们不要生气，不要不理我。”

    梨叶的喋喋不休令几人沉默，最后复生做主下论：“送她回公子院中吧，让她回屋好好躺下休息，头一回醉定然是不舒服的。”

    然后二话不说走到武宜跟前，道：“我来吧。”接过梨叶，复生不做犹豫，一把抱起她快步又平稳的出发。

    梨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涌，已无力讲话，一动不动由复生抱着离开。

    “不用担心，吃醉了而已，以前我们那个没醉过。”武宜看纹宜脸蛋红红眼眶也红红，少有的文静乖巧模样，心下不忍，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她柔软的发，哄小孩一般的语气：“让她睡一觉就好了。”

    “说，说什么呢。”纹宜缓过神来，意识到武宜的手正在她的头顶抚摸，感受着他轻柔的动作，心里怦怦直跳。

    在武宜面前一向强势的纹宜这会儿跟一只顺毛的猫咪一样，任武宜摸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