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坤宫内。
年轻的帝王将所有太监宫女赶出殿外。
殿门紧闭，不许任何人进入。
殿内，谢慕云站在殿中央，抬眼看向上方。
上方人眸光阴郁，微眯着眼，扫视她，从头到脚。
萧景明的目光在她依旧平坦的腹部停留一瞬，随即挪到她的脸上。
整张脸比起上一次见她消瘦许多，唇色苍白，看起来毫无精神。
符合女子有孕的前期症状。
萧景明从龙椅上起身，走到谢慕云跟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减小，萧景明一只手伸出，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完全仰头直面他的注视。
萧景明压着气，道：“谢慕云，你可知你该当何罪！”
“不知！臣不知！”
谢慕云想起子川的事，偏头拒绝与他对视，语气冷硬：“臣不知臣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
萧景明痛心疾首道：“你瞒着朕，与北燕太子私自联系，同时不告诉朕柔儿还在世的事实，造成柔儿被燕回害死，现如今你竟还想生下他的孩子，谢慕云，你实在太令朕失望了。”
他从未想过谢慕云会如此欺骗他。
谢慕云的下巴被他按着，力道过重，白皙细嫩的肌肤上红痕顿生。
谢慕云深吸口气，质问道：“那陛下呢，陛下为何要将子川放在我身边监视我，还有荣王妃的生辰宴上那杯酒中的药是陛下放的吧，陛下亲手将我送到了燕回身边，让我去当卧底，怎么如今竟反过来指责我了？"
她拍开萧景明的手，冷笑一声。
"陛下对我失望，我同样对陛下所作所为感到寒心。”
“谢慕云，你.....你！”
寒心？
萧景明没有想到自己竟能从谢慕云嘴里听到这个词。
心里又惊又怒，
她现如今的话，在他看来，是在谬视皇权。
“谢慕云，你之前女扮男装呆在朕身边多年，本身就是在欺骗朕，如今你竟敢反过来指责朕，你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
“既然如此，那就请陛下治我的罪吧。”
谢慕云心一横，跪在地上。
“请陛下革了臣的官位，让臣去当一个普通的平民，臣在陛下身边辅佐多年，应尽的义务已尽，实在是无心再过问朝堂之事，丞相之位请陛下另择能臣来担。”
子川是他放在她身边的卧底一事曝光后，她内心清楚，萧景明早已对她生了提防之心。
君臣之间芥蒂已生，恐怕再难回到从前。
之后稍有不慎，便会惹来杀身之祸。索性当断即断，最好不过。
“你，竟想弃朕而去吗？”声音发颤。
萧景明低头望向跪在地面的谢慕云，他宁愿相信谢慕云是不愿低头认错才说出这一番话。
“谢慕云。”他蹲下身子与她齐平对视，双手捏住她的肩膀，语气也放缓了些：“只要你答应入宫为妃，朕可以原谅你的所做所为。”
入宫为妃？
原谅她的所做所为？
谢慕云静静的看着他，那张脸依旧如此熟悉，可说出来的话她只觉得陌生至极。
谢慕云挥开萧景明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一字一句道：
“我承认，我是没有及时将王妃尚在世的消息及时告知陛下，但那并不代表我就有罪，陛下莫不是忘了，陛下是得了卫家父子的助力，才能顺利登上皇位，王妃如果没死归来，那后位由谁来坐？卫家人能容得了郑氏吗？陛下得知了王妃在燕回手中，燕回不放人，陛下难道要为了一个女子与北燕开战吗？”
她的每一句话都狠狠的鞭打在萧景明的心坎上。
萧景明无从反驳，郑紫柔是他内心的一道疤，提起来就鲜血直流。
当初续弦立后，也是看中卫家兵力，实乃无奈之举。
谢慕云直接点明他心中最不愿提及的事。
萧景明怒道：“你现如今说得再多，柔儿还是死在了燕回手中，死了就是死了，再也回不来了。这绝不是你用来开脱自己罪过的理由！”
他不肯让步，谢慕云不想与他多言。
“陛下，我不可能会入宫的。陛下请断了这个心思。”
语气强硬，不带一点商量余地。
萧景明的耐心也随之告罄。
“来人。”
一声令下，东竹推门而入：“陛下，有何吩咐？
“传朕旨意，谢慕云女扮男装犯了欺君之罪，从今日开始，撤其丞相之位，关入北苑，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
他绝不允许有人将九五之尊的威严踩在脚底践踏。
“陛下！”
“还不快将她带下去！”
“我自己会走，不劳烦张统领了。”
谢慕云从地上起身，昂首阔步的踏出殿门。
一脚刚踏出殿门，头顶传来一道惊讶的女声：
“谢哥哥。”
*
清晨的第一束亮光升起时，谢慕云已在北苑。
北苑，废妃居住之地，冷宫别名。
自从萧景明下令，先帝后宫内的所有妃子包括冷宫废妃全部殉葬后，这里就再也没人居住。
偌大的宫殿早已废弃，遍地灰尘。
谢慕云刚踏入殿内，烟尘给呛得她直咳嗽。
“咳咳咳—”
正在扫地的宫女见到有人进来，警惕的问：“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这里？”
谢慕云不吭声，宫女拔高语调再问：“问你话呢？”
“这里是冷宫，一向是废妃居住之地，你一个大男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谢慕云这才想起自己如今依旧穿着男装，难怪这宫女会将自己当成男子。如今自己的身份着实尴尬，不是废妃，竟被关进了这冷宫。
“我不是废妃，至于为何会被关进这里，怕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她无奈一笑，说完后径直走入殿内。
室内已多日无人居住，桌椅地板都染上厚重的灰尘，近日多雨，榻上被褥床单已发霉。
宫女纳闷：“真是奇怪，也不是废妃，竟会出现在这。”
谢慕云从没来过冷宫，这传闻中的北苑实在破旧，她拿了扫帚，准备将冷宫内的卫生清扫一遍。
既来之则安之，现如今萧景明正在气头上，铁了心要用这种方式来让她低头认错。
她得先安顿下来，才能谋划之后去路。
谢慕云默默的拿着扫帚打扫卫生。
宫女奇怪得很，眼前人女子面容，看着很是清秀，行为举止完全不似之前的嫔妃，一来到北苑便破口大骂，精神失常。
既不是废妃，那为何会出现在这？
宫女愈发好奇，问道：“你是女子对不对？”
这个问题将谢慕云逗笑。
“这里是深宫，我若不是女子，如何会到此？”
“那你是得罪了陛下，才被关到这的？”
“没错。”
那宫女眼神顿时变得充满同情：“啊，你可真惨，这陛下才刚继位不久，我还以为他的脾气比先帝好呢，没想到也是一个暴君。”
“暴君？”谢慕云笑道，“何以见得？”
宫女低声凑到谢慕云耳边道：“这宫内本住着几十位嫔妃，一日内全部都被杀了殉葬，太无人性了，而且据说现如今太后娘娘性子也非常怪异，伺候她的宫女稍有不慎，就要被打骂。”
谢慕云想起荣妃，前段日子她也有所耳闻，雷霆手腕将成王生母折磨至死，如今登上太后之位，愈加无法无天。
她本以为萧景明登基之后，会着手开始对付太后与王仁，但现如今看来萧景明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般采取行动，反而是任由他们坐大权利。
这一点实在是过于反常。
“喂？”那名宫女的手在谢慕云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谢慕云瞅着她，小宫女估摸着十七八岁，竖着双环髻，身上虽穿着款式老旧的宫女服，但一副模样看着挺机灵。
偌大的北苑只有她一个人在看守，谢慕云好奇她的来历：“你叫什么名字，我见你年纪不大，为何会在这看守冷宫？”
宫女撇嘴道："你说我啊....我叫小莲，之前内侍省分配各宫的宫女时，这北苑没有人愿意来看守，大家都说是这地不吉利，死了那么多人，无人愿意来冷宫当差，当时有我自己愿意，所以自荐来了。"
“去各宫娘娘那当差，主子得宠，你也跟着沾光，主子要是不得意，你就是出气筒得，与其看人脸色行事，还不如来这冷清一点的地方，平日也没啥人来，自由自在得很。”
谢慕云弯起嘴角，认同道：“你说得有理。”
谢慕云与她聊了一会，一块打扫这殿内卫生。
谢慕云有孕在身，没一会便感到腰酸背痛，小腹处传来一抽一抽的疼，冷汗从额上不停冒出，眼前倏然一片模糊。
"诶，你怎么了？"小莲及时扶住了快要往地上栽去的谢慕云。
“没，没事....”谢慕云捂着胸口不停喘气。
小莲扶着谢慕云坐在屋内的钿椅上，又给她倒了杯水，谢慕云接过后饮了几口，缓了口气。
“真没想到你这身子骨那般弱。”小莲嗔怪道，“那你坐着歇息吧，这殿内的卫生我来打扫便好，就算是我发发善心，可怜可怜你。”
小莲夺过谢慕云手中的扫帚放到一旁，随后将主殿地板以及桌椅都擦了一遍，将发霉长满虫卵的被褥扔了后，又从偏殿取来了干净的被褥替换上。
谢慕云看着她不停跑动的背影，想着这小姑娘实在难得，年纪虽小，但是心地却不坏。
眼下她被困在这冷宫内不能出去，身子也疲乏得很，萧景明如今心思难猜，她得想个法子尽快逃离这里才行。
*
破旧宫殿内没有地龙取暖，第一个晚上谢慕云被冻得手脚发麻，缩在被褥里瑟瑟发抖。
谢慕云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脑中控制不住的回想起许多往事，她想起年少时与萧景明在边塞的那段无拘无束的日子，彼时两人都正年少，虽环境艰苦，但对未来充满憧憬与希望，两人之间没有存在任何的隐瞒与欺骗，彼此坦诚相待，这也是她甘愿为了萧景明而去刺杀燕回的根本原因。
她想了许久，已没有想明白，她与萧景明为何会闹到如今的局面。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情谊开始变了。
又或许是，她从一开始便看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