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许久,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大夫沾了一手血腥,来不及擦拭,就赶紧禀道:“司大人,经在下诊治,令夫人暂已无碍,只是胎脉月份不足、极其不稳,定然还有滑落之兆。”

    棠月在旁听得仔细,这才知道舅母有喜在身,好在那番口角没把舅母气出个好歹,若是一尸两命,真是罪过大了。她松了口气,可旁人听见大夫此话之后愈发焦灼。

    “怎会如此?”司从瑞追问,见大夫欲言又止,急切道,“但说无妨。”

    “在下方才在令夫人的屋内发现了此物。”他摊开掌心,露出一片黛紫色的花瓣,呈上,“此物名唤紫丁香,其味清香异常,寥寥几片散落周身便可致孕体受损,只是这紫丁香并非常见之物,大人应当留意。”

    “你的意思莫非……有人故意为之。”

    司从瑞话音刚落,司芸冒冒失失地冲了过来,拿起花瓣放在鼻尖嗅了嗅,直呼道:“爹,这肯定是司南那丫头的。”

    “这么多人在,别胡闹。”他蹙眉沉声,吩咐下人,“你们带小姐回去休息。”

    “不回,就不回。”司芸抱着柱子不撒手,扯着嗓子朝一个婢女,喊道,“去司南的屋子里,把他的花盆带过来让大夫好好评一评理。”

    这个婢女面熟得很,棠月记得她,是那次给司南喂馊饭的小翠。只见小翠赶忙应下,压根没顾忌司从瑞的脸色,一溜烟就跑没了影子。

    很快,小翠搬着花盆重回众人的视线里,大夫只扫了一眼,便笃定地说:“正是此物。”

    司芸顿时有了底气:“爹,肯定是这臭丫头做的坏事。”

    所有目光都聚了过来,或愤怒,或疑惑,或诧异。司南满脸惊恐,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道:“与我无关,我从来没有来过大娘的屋子。”

    “装什么装,这个时候了你还装!”她最讨厌司南这幅无辜样,气急之下,她伸手猛地推了他一把。若不是棠月在他身旁,及时挽住了他的胳膊,他差点摔下高高的台阶。

    见状,司从瑞大呵一声,司芸才没有继续拉扯。司从瑞黑了脸,面色沉重背过身去,他食指扣在花盆边缘,没有规律地敲击着,胸腔不时起伏,发出一声声叹息。

    “二小姐撒谎,二小姐来过夫人的屋子。”小翠踌躇着开口,她颤颤巍巍跪下,补充道,“奴婢被夫人支去伺候二小姐有一阵子了,跟着二小姐给夫人问安过好些回。奴婢每每都瞧见二小姐好像偷偷摸摸地在干什么,但碍于身份,奴婢不敢追问,没想到一时疏忽竟然害了夫人,奴婢真是该死。”

    “是吗?那你岂不是也有可疑。”棠月走到她身后,猛地攥住她的左脚脖子。众人面前,小翠即使力气比棠月要大,也不敢挣扎,只能任她擒住。

    小翠问:“奴婢不明白郡主这是何意?”

    “只是去取个花盆的功夫,你这鞋底就沾上了紫丁香。”棠月沿着小翠来时的路走了两三步,蹲下身,捡起一片花瓣道,“父王、舅舅你们来看,这是从小翠的鞋底掉落的。既然她说她也来过舅母的屋子,那有没有可能害舅母出事的花瓣其实是因为她呢?毕竟她专门伺候小表妹,平日养花侍草,肯定是她负责呀。”

    “郡主实在是冤枉奴婢了啊。”小翠急得额头冒汗,哭天抢地地喊起冤来,她攥住司从瑞衣角,“大人,给奴婢做主。”

    “够了。”肃王爷咳了咳,站出来主持大局,“司南不过十岁孩童,能有什么坏心思,别吓着孩子了。本王认为,今日之事大抵是这婢女的无心之失,如今让弟妹安心修养才是重中之重。”

    即然肃王爷这么说了,旁人都应声附和,唯有大夫抿嘴蹙眉似有不满。肃王爷走上前,问:“大夫,你还有何不解之处?”

    大夫作揖道:“回王爷,此紫丁香种植不易,而且种子极难获得,在下寻遍大楚的医馆和农庄,三十年都未能觅得。二小姐,敢问这紫丁香的花种是从何而来?”

    “我也不知道此花的种子如何而来,是生母离世前留给我的,取其花瓣入药、泡茶,可以抑制我的心疾病发。”

    “原来如此。”大夫若有所思,“司大人,令夫人有孕在身,在下建议十月怀胎期间,府中留不得此花。至于二小姐的病,在下可以试试别的法子。”

    司从瑞道谢:“那夫人和幼女都有劳大夫了。”

    “舅舅,司南不需要他来医治,王府有大楚最好的大夫,明日我们就带他回王府。”

    就在司从瑞思考如何推脱才好,肃王爷走到司南身边,牵起他,问:“小侄女,姑父问你,可愿去皇城与你的表姐作伴?”

    棠月挽着司南的胳膊,笑盈盈地看着他。

    “南儿愿意。”他腼腆地报之一笑。那大楚的皇城,是传闻里那般富饶,那般惹人觊觎吗?他倒是真想瞧一瞧。

    闻言,司芸嘟囔道:“你走,再也不要回来就最好了!”

    四下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司从瑞不仅双眉紧锁,五官也拧在一起,他也走上前问了一遍。司南的回答稚嫩又坚定:“爹爹,南儿真的愿意去王府伴着表姐。”

    司从瑞只能无奈接受,道:“还望王爷多多照顾。”

    波澜稍平,长夜未安。

    司南回屋休憩前,秋嬷嫲告诉他王府什么都不缺,不必收拾太多行李,让他早点歇下,免得明日动身前往皇城误了时辰。

    他确实没有准备什么,除了那袋花种、棠月送他的新衣裳,还有时刻揣在身上的银簪,再没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简单收拾一番,他就躺下了,掌心的银簪静静地躺着,彻骨冰凉。

    周围一如既往静悄悄,秋嬷嬷为他点的安神香快燃尽了,他仍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倏地,窗外闪过一个身影,那人直接推门而入:“少主醒着?”

    皎皎月光照亮司从瑞的面庞,他褪去了为人父者的威严,毕恭毕敬站在一旁。司南起身,燃起油灯,又拉开凳子示意司从瑞坐下:“从我离开北渊,逃进大楚那日起,便不再是北渊的少主。司大人,往后不要再这么称呼我。”

    “若你要去皇城楚都,下官往后再也没有机会再叫一声少主了。”司从瑞沉默了会,为他考虑道,“大楚北渊素来水火不容,你若是真跟去王府,万一身份暴露性命堪忧。”

    “我已经打定主意了,在镇海、在你的司府即使顺利长到成人,届时回到北渊只是一个什么也没有的窝囊少主,若我能在大楚找到那个东西,那么一切就都会不一样。”

    虽然他没有说清“那个东西”是什么,但司从瑞心下明了,少主是想去寻找北渊遗失了一百年的镇国之宝鬼符。不知曾经多少人为了一句“得鬼符者,得天下”而发狂,却没有一个再能拥有它,传闻它最后出现在大楚的皇城,有的人相信,有的人不相信。

    司从瑞是后者,而少主是前者,见他去意已决,司从瑞也作不得主,他面露歉意:“这段日子,委屈你了。”

    当初,北渊内权纷争激烈。只因北渊领主一次摔马失去了传宗接代的能力,然而膝下子嗣单薄,四个儿子三个女儿,两子痴傻,一子残障,唯有次子长辛机敏聪慧能文能武。领主出事之后,立即封长辛为少主。

    北渊皇后无儿女傍身,且一直与长辛的母妃争锋相对,她心中自然嫉妒万分。而长辛的母妃出生市井,没有任何权势可以依靠,贵胄、亲王皆对少主之位虎视眈眈,其中以皇后的母族最为锋芒毕露。

    长辛的母妃为免他遭受暗害,千辛万苦令人将他送到北渊,交托给曾经在歌楼相识相知的司从瑞,此后少主长辛化名司南,甚至男儿郎扮作了女娇娥。

    司从瑞想来愧疚,曾经自己答应好好照顾眼前人,可为了不让司南的北渊少主身份露陷,屡屡对司南在司府的窘境视而不见。

    对此,司南并不在意,他的心智比其他孩子成熟得多,反而安慰他:“司大人,你做得已经足够。”

    司从瑞叹气,他知道,司南在司府受了委屈,可他若是刻意偏袒,定会招人耳目惹来是非。虽说司南在司府郁郁寡欢,但起码在他眼皮底下,他能保证司南以后完好无缺地重回北渊。

    他还想说动司南:“郡主的脾气多变、心性不定,而且皇城楚都不及镇海宁静,人多嘴杂凶险难料,若是卷入大楚皇家那摊浑水里,你的处境恐怕更加水深火热。”

    “这一点,我清楚,放心,我不会愚蠢地将自己陷置险境。”

    “那……万事当心,切记隐藏锋芒低调行事。”走出屋门前,司从瑞从怀里掏出一叠钱庄银票,他指着上面印着的虎头图,道,“若是有事,随时可寻虎门钱庄相助。”

    待油灯燃尽,司南才进入梦乡。他总是做同一个梦,梦里烽火高楼纵观千里,山脉起伏连绵不绝,那是他的北渊、他的家。须臾间,漫天雪花纷飞,大地银装素裹,喧空箫鼓声起,铁马踏冰送行,他的孪生妹妹和敏公主坐上了前往大楚为质的车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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