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惹了祸的少年嘴巴一刻不停,还在狼吞虎咽呢,棠月瞧着更加生气,一把将绢帕甩在了少年的身上。

    “俺的儿啊,怎么光顾着吃。”妇人使劲揪起少年的耳朵,连连赔不是,“小姐,俺娃路上饿惨了,吃没吃相喷得到处都是,你这多好件衣裳啊,就这么坏了,都怪俺娃。”

    少年的耳朵被妇人拧得通红,他痛得嗷嗷叫:“她那衣裳哪里坏了?只是脏了,擦擦不就成了,娘啊,你快快撒手。”

    “尽是你的口水味,擦得再干净,我也不要了。”棠月白了他一眼,接着吩咐秋嬷嬷,“快帮我找件干净的衣裳换上。”

    少年见她傲得很,不由也较起劲来,朝着她拂袖而去的背影,放声道:“你那衣裳有多金贵?大不了我赔你一件。”

    考虑到返程一路颠簸,棠月今儿的装扮以轻便为主,没戴什么繁赘的饰品,穿着自然也较为素净,看起来与市井上卖的衣裳没什么不同,但要价却是相似款式的十倍不止。听见少年的狂言,她愣住了:“你真笨,你娘有银子吗?你有银子吗?我这身可不便宜,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少年面露疑惑,过了会,他拍了拍胸脯,然后举起四根手指信誓旦旦地说:“我现在赔不起,等我长大赚到银子再赔给你。”

    棠月嗤笑一声,满脸都写着不信,少年跑到她跟前,继续道:“我不骗你!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家住在哪里,以后我肯定带着银子去赔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等到那个时候,你就去皇城楚都问问最漂亮的姑娘是谁,就找到我了……你们笑什么呀。”棠月颇为认真地回道,未曾想身边的秋嬷嬷听到这话咯咯笑了起来,笑声很快传开,守在马车前的侍也抿嘴乐了。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威严的声音传来,众人抬头看去,只见肃王爷和年轻女子从远处并肩走来。

    “爹爹,你们可算是说完话了。”棠月迎上前,有意站到了肃王爷和那中间,将两人挤开距离。她指着衣裳上面斑驳的印子,抱怨道,“爹爹,我衣裳脏了,一股味儿,快离开这,找个客栈歇下来让我换洗一身。”

    女子笑吟吟地提议道:“再行一个时辰就有家客栈可以歇脚。”

    在棠月的催促下,众人重整上路,动身前,肃王爷令侍从将两根金条和一些碎银平分给妇人和女子,吓得妇人口齿不清道:“老爷,可使不得!这也太多了!”

    “收下吧,萍水相逢是缘分,我还要感谢你们呢。”肃王爷的神情晦暗不明,他的目光伸向镇海的方向,“我嘛也是靠老百姓们吃饭,如今帮不了所有人,能帮一点是一点,你们快收下吧。”

    该说的说完,肃王爷撂下了侍从与妇人继续推拉,他满面愁容地站在马车前徘徊,沉吟片刻,走到棠月与司南身边轻声道:“我有要事在身,实在放心不下,需得再回镇海一趟,你们先行。月儿,路上听秋嬷嬷的话,莫要任性。”

    叮嘱一番后,他一跃上马,带着一行人离去,留下五名侍从待命。

    肃王爷是骑马回的镇海,于是两辆马车空出了一辆,那个妇人唤住棠月的时候,她还以为他们是想让自己顺路捎上一程,没想到妇人是要好心提醒。妇人指了指她的手腕,小心翼翼道:“小姐,财不外露,别怪俺多嘴,这世道没那么太平,劫道的多得很嘞,还是把贵重的东西收起来吧。”

    她手腕上戴着的珠串晶莹剔透,即便是乡野村妇,也看得出它不是俗物。棠月大咧咧地笑了笑,得瑟地晃了晃手腕,然后指着不远处的侍从:“不怕,我家这些人不是一般的厉害,哪有坏家伙敢靠近我,你们倒是路上小心点,我们可要走了。”

    耳畔马蹄声动,萍水相逢就此别过。目送马车驾远,少年又嚼起了狗尾巴草,他嘟囔道:“是啊,娘,你瞎操心别人干嘛,还是担心担心自个吧。你刚才不是拿了金条和银子嘛,但没人保护咱们呐。”

    三人继续走在郊野之中,不知何时,年轻女子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待周身静得出奇,母子两人才发现女子不见了踪影。

    虽说交情不深,但好歹彼此照应了一路,妇人不禁担心起女子的安危。这荒郊野岭地,万一掉到了猎人设下的陷阱里,喊破了嗓子也没人搭救。妇人越想越慌,扯起嗓子,回过头来沿途吆喝道:“大妹子,应个声呐!大妹子!”

    “娘,你别找她了。”少年追了上来,他扯住妇人松松垮垮的行囊,“快看看,老爷给咱的盘缠丢了多少。”

    被这么一提醒,妇人才发现自个挎在后肩的行囊锁口打结之处松了个小口子,她心下一沉,手足无措地解开行囊,可打开一瞧,母子两人都愣住了。他们的盘缠不减反增,女子竟然将自个那份金条碎银也塞了进来,金条上还缠了一张字条,上面寥寥数字。

    妇人目不识丁,少年上过村里的私塾,他接过字条念了出来:“后会有期,一枝花……落款是一枝花!娘,难道是那个雌雄大盗里的一枝花?”

    自当今楚皇即位,频频广筛精兵强将出征异邦,只想着大扬国威,从不顾及此举劳民伤财,更没有考虑到他的朝廷已是千疮百孔,地方之下苛捐杂税横征暴敛,楚人有苦难言。现今异邦皆以臣服,大楚胜无可胜总算止戈休战,却止不住民间暗流涌动。

    江湖冒出了不少劫富济贫锄强扶弱的侠义之士,其中以雌雄大盗为首。这对鸳鸯侠盗出没神秘难测,往往待他们消失眼前,人们才后知后觉发现他们留在现场的名号,一个叫做燕山,另一个叫做一枝花。

    方才同行的女子离开得如此悄无声息,还轻易地将财物转赠给他们,少年心想这女子无疑就是一枝花。他将那字条上的落款看了好几遍,激动得语无伦次:“娘,咱们应该是遇到真的一枝花了。”

    “胡说,俺可没瞧见什么一枝花。”妇人从惊诧中回过神来,赶紧捂住了儿子的嘴巴,她心有余悸地环顾四周,然后将字条撕碎吞进了肚子里。

    此时的一枝花穿行在林间,脚尖点地疾步如飞,当听见马车的声音,她停下了脚步,匍匐在绿荫之间,凝神盯着马车的方向。只见他们在不远处的岔路左拐,沿着树杈上悬着的客栈引路旗驶去,她的美目眯成了一道缝,咬着下唇喃喃道:“小郡主,是你自投罗网,怪不得我。”

    等马车驾离视线,她朝天吹哨,一只白鸽扑腾着翅膀落在她的肩头,她掏出一撮细线,挑了五根红线、三根蓝线。以雌雄大盗之名行事以来,她和夫君燕山一直以这样的方式互通消息,几根线代表有几人,红线表示此人会武,蓝线表示此人构不成任何威胁。

    对肃王爷动手是她一枝花的主意,因为她的朋友宋瞎子告诉她,那些赃官污吏的背后之主就是位高权重的肃王爷。可是今儿与伪装成寻常商人的肃王爷畅谈一番后,她开始犹豫不决。那些正面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的面孔,她见得多了,而肃王爷对于大楚黎民处境的挂心,她也看得真切。可宋瞎子言之凿凿,也不似虚言。

    目前,探究肃王爷是真善还是伪善并不重要,当务之急是将棠月郡主胁住,索要赎金八百万两。此数恰恰是镇海县赵家村水患凭空消失的赈灾粮款,肃王爷此番出门在外,定然不能即刻拿出八百万两,但镇海有人若想借机讨好,势必筹集钱财上缴,到时是谁吞了那笔赈灾粮款,一查便知。

    他们雌雄大盗向来要财不索命,想必肃王爷不会为此兵刃相接,话虽如此,她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地,捻线愣了好一会儿,被白鸽啄痛了才回神。她将细线缠在了白鸽的脚根,道:“乖乖,去通知燕山,迎客。”

    天光渐渐黯淡,马车越过了一片又一片田野,所到之地还是偏僻得很,但能看见少许炊烟。不远处的竹楼高高悬着一面旗子,赤红的旗面招眼得很,毛笔写下的客栈两字已经褪色褪得模糊不清了。

    棠月从马车里探出小脑袋,指着竹楼的方向,对驾车的侍从说:“今晚我们就去那里休息。”

    “别啊,小祖宗,还是赶路要紧,你不是嚷着想快点回皇城吗?”秋嬷嬷生怕她摔出去,伸手环住她往马车里拽,继续念叨,“天色尚早,再行一段路,找个热闹些的地儿过夜。你瞧,这客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万一出事了……”

    “秋嬷嬷,难道你觉得外面五人的功夫不行,保护不了我们?”棠月执拗道,“闻闻我这身上是不是有股怪味,换了衣裳还是不自在,总之我挨不住了,我就要在此处沐浴歇脚,你要走就走你的。”

    司南望了眼竹楼,搂住棠月的胳膊:“表姐,不如忍一忍吧,秋嬷嬷说得有道理。”

    “小表妹,我带你回王府,所以你跟我应该一条心呐,怎么不帮着我说话,那你跟着秋嬷嬷先走吧。”棠月哼了一声,别过脸甩开他的手。

    “不,表姐去哪,我去哪。”司南急急地说。他的妥协令棠月瞬间展颜,两人坐在一起又亲昵了起来,见状,秋嬷嬷无奈地点了点头,只能应了她的决定。

    连带侍从,一行八人来到竹楼外。简陋的门头挂着一块木匾,上面刻着今朝醉三个大字,越看越不像客栈,更像是酒肆。往里看去,客人稀少,看样子尽是江湖人士,他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大堂里闷酒吃肉,个个动作粗犷狂放。

    “确定要在这里过一宿?”秋嬷嬷低语问道,本以为眼前这幕会将娇生惯养的郡主劝退,没想到她嗯了一声,率先走了进去。

    棠月瞧这竹楼看着有些年久失修,但比其他城里的一些客栈干净亮敞得多,这里的店小二也是很特别,别人都扯着嗓子揽客,他一言不发地立在那里,刀削般硬朗的面庞冷峻淡漠。直到棠月走到他面前,他才开口问:“几个人,打尖还是住店?”

    “八个人,我们要吃饭,还要住一晚上,你们的客房够吗?”棠月仰起脑袋看着他,明明稚声稚气地,但还是装作一副老成的模样。她把双手背在身后,煞有介事地打量周围,惹得旁边客人侧目。

    “够,请。”店小二惜字如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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