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肃王府一行人马还驶在荒无人烟的郊野,路途辛苦不得歇息,马蹄声已不及出发时轻快。

    不远处的丛林间,有三人正蹒跚而行。其中,中年妇人装束简素,神色憔悴,蓬乱的发髻随意别着木钗,她的左脚微跛,背着个大大的行囊,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妇人身后的少年十五岁的样子,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地,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捂着扁扁的肚子走得东倒西歪。旁边的女子看起来二十来岁,面容姣好,简陋布衣遮不住她婀娜的身姿,一双媚眼春波荡漾。

    身后,传来车马声,女子停下脚步回首张望。待一行人马驶近,她张开双臂蓦地冲出来,挡在了路中间。

    简直不要命了!妇人诧异地望着她,少年则惊得连连后退。好在驾马的侍从反应快,没有撞上女子。

    一声马嘶,侍从紧紧勒住缰绳,挥剑直指那拦路的女子:“大胆,你是什么人,还不速速离去!”

    女子被吓得一哆嗦,却还是占着道不让。侍从刚要蛮力驱逐,可肃王爷走下马车大步迈近,道:“究竟何事?”

    “这位老爷行行好!”女子见他露面,立刻带着哭腔嘤嘤作声,“奴家就是想讨口水喝,你瞧瞧与我同路的那对母子,快要渴昏了。”

    妇人和少年看起来已经有了脱水的迹象,嘴唇皲裂泛白,眼神迷离四散,晃晃悠悠地站着,似乎随时倒地。

    “来人,取水。”听见少年的肚子饿得咕噜叫,肃王爷又吩咐,“再取些吃食。”

    年轻女子拉着妇人和少年跪地,答谢道:“老爷真是善心!”

    “是啊,菩萨保佑,要是没有遇上老爷,俺们娘俩恐怕得死在这荒郊野外了。”妇人按着少年的头,道,“儿啊,给老爷磕头。”

    侍从送来水囊还有干粮,三人感恩戴德。妇人舍不得吃,只掰了一小块馕饼充饥,剩下的都包了起来放进行囊,好像生怕吃了上顿没下顿。

    她那行囊早已塞满了家当,抛掉一件厚袄才空出地方塞进干粮。肃王爷好奇道:“听你口音,是镇海县人,此番带着冬装是打算远行?”

    妇人苦笑点头,肃王爷又问:“既然如此,为何不备好干粮?衣裳带得再多再厚关键时候也不能填肚子。”

    “回老爷,俺是镇海县赵家村人,村子临海,前段时间还发大水,家家户户能吃的能用的,都淹没了,还死了不少人。”

    听得肃王爷面色紧绷,妇人捆紧行囊,继续道:“孩儿他爹也没了,俺想着投奔亲戚找活路,这才跑了出来,哎,不是俺不想备好干粮,俺老家屋子一口能吃的都没剩,值钱的就这几件破衣裳了。”

    赵家村水患一事,肃王爷有所耳闻,可是镇海的官吏述职时信誓旦旦地说已将此事解决,且已将灾民安置妥当,怎会仍有人饥不果腹?他颇为愕然:“朝廷不是为水患特意拨了一笔粮款吗?”

    “谁知道这笔粮款进了哪些人的肚子。”年轻女子忿忿不平地抱怨,“镇海县里,芝麻绿豆大的小官都养得那么肥头大耳,可他们还不知足,胃口越来越大。”

    肃王爷听出女子的话中意,按下心头怒火:“切莫信口雌黄,你可清楚污蔑朝廷命官是何重罪?”

    “奴家不过是说真话罢了,这些事儿连镇海的黄口小儿都心知肚明,只是朝廷对此一无所知,所谓山高皇帝远,有些人更是有恃无恐。就连那英明神武的肃王爷来到此地,他们也敢去蒙骗呢。”女子叹了口气。

    肃王爷脸色铁青,道:“简直岂有此理!”

    见他发怒,女子捂住嘴噤声不敢多言。肃王爷冷静下来,看向那对母子:“她方才所说,当真如此?”

    妇人战战兢兢地说:“是,上头的事俺……俺不懂,可这日子愈发糟心是真的,俺们这种人有苦说不出,也不知道朝谁说,只能走一步瞧一步。”

    原来如此,肃王爷沉思片刻,冷笑道:“竟然无一人向肃王爷说实话。”

    “听闻那肃王爷在镇海待了不足一月就动身返回皇城楚都,就算有人想要告发也不敢呐,待肃王爷走后,这告发之人如何在镇海安身?奴家觉得肃王爷此人实在心浮气躁,若是能再待上一阵子,深入盘查一番定有收获。”

    大概因为没有察觉到面前的老爷就是肃王爷,女子说话颇为口无遮拦,肃王爷倒是没有生气,颇为欣赏地打量起她:“你这女子真是牙尖嘴利,那你呢,可有何证据第一个告发?”

    “自然是有的。”女子突然警惕起来,“奴家为何要告诉你,你万一也不是好人怎么办?”

    “方才是谁赞我善心?如果我有歹心,此前断然不会送水送粮给你们。”肃王爷无奈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上面刻有一个韩字,“你可知韩冲韩将军,我此次前往楚都,有机会面见韩将军,若你有话,我可悉数转达。”

    数年前,韩将军夜闯肃王爷府邸,责王爷拥兵自重,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可见韩将军一片赤胆,况且韩家世代为将征战四方,大楚上上下下无人不识。年轻女子沉吟片刻,应道:“好,那我信你。”

    得到应允,肃王爷立刻传令属下就地休整,然后领着女子走到不远处较为安静的空地上详谈。

    见两人聊着话却越挨越近,棠月坐不住了,自从母妃病逝后,可从未见肃王爷同其他女子相谈甚欢。一止住鼻血,她就要下马车过去叨扰,秋嬷嬷拉着她苦口婆心道:“郡主,王爷应该是有要事商议,莫要这个时候耍性子。”

    “什么叫耍性子嘛,嬷嬷,我可不想这个女子跟着我们回王府,难不成你想?”

    秋嬷嬷打趣道:“老奴可不敢胡言,不过,郡主啊,你不是总跟王爷嚷着咱们肃王府需要新的女主人了吗?”

    此话的确是出自她之口,只因为这人选呢,她已经认定了云姨,就是那个大楚第一神医世家云氏后裔。六年前,棠月的母妃司从菀身中奇毒,时而清醒无碍,时而形如傀儡,药石无医。肃王爷带上亲信寻遍海角天涯,总算找到云氏一族,已经避世多年的神医云氏被肃王爷对王妃的一番真情感动,令医术最为融会贯通的后人云瑟前往王府医治王妃。

    可王妃中毒太深,纵然云瑟使尽毕生所学,仍无力回天,只为她苟得多一年的寿命。在此时期,云氏一族因卷入江湖纷争惨遭灭门,云瑟身在肃王府躲过一劫,成为了云氏唯一的幸存后裔。在王妃逝后,既出于对云瑟的安危考虑,亦是感念其为王妃续命,肃王爷从此将她庇护在身后。

    这些年来,云瑟心甘情愿做没有名分的新主人,肃王内大小事务了如指掌,肃王爷的衣食住行细致安排,对于棠月则是爱屋及乌关怀倍至。棠月虽嘴上把她唤做云姨,心里已不知不觉将她放在了母妃差不多的位置上。

    可不能让突然出现的妖精似的女子,截了云姨的胡,棠月想要冲过去捣乱,可秋嬷嬷一个劲地阻拦,她只好无奈道:“罢了,我不去叨扰父王,那我四处透透气儿可好?”

    “郡主说得是,里头着实闷得慌,老奴也受不了,那老奴带着表小姐跟着你一起出去晃晃。”秋嬷嬷生怕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与司南打了个眼神,前后脚跟着钻出马车。

    为了盯住那年轻女子与父王,棠月挑了个靠他们近的木墩坐下,可那个中年妇人领着少年也走了过来,正好挡住了棠月的视线。

    “这位小姐。”妇人先看向棠月,接着望着司南,千恩万谢道,“还有这位小姐,俺带着俺儿再来谢过你们,刚刚俺糊涂,忘了问老爷姓甚名谁家住哪儿,以后俺报恩也找不到人哪。”

    “我父……”月顿了顿,道,“我爹爹积德行善惯了,从来不求回报,不必放在心上。看你们的样子,一路波折得很,秋嬷嬷,送些碎银给他们。”

    秋嬷嬷往妇人的怀里塞了些碎银,道:“是呀,谈什么报不报恩,若是有缘自会相逢。”

    “这俺……俺都无以为报,给小姐们磕一个。”

    妇人谢完棠月,又调了个方向要朝司南磕头拜谢,司南局促得上前扶人。妇人不禁感慨道:“老爷真是善人有福,有两个同他一样好心肠的闺女。”

    棠月笑道:“何以见得我们是姐妹?他是我的表妹。”

    “娘,你眼够拙地。”那个一直埋头闷声啃食糕点的少年,蓦地抬头道,“一个胖得脸圆圆地,一个干瘦干瘦地,看着就不是一个家里出来的姐妹俩。”

    从来没有人敢当面如此评她,棠月懵了半晌,怒气一点点冒了出来。她看着眼前灰头土脸的少年,咬牙切齿道:“小子,你说我胖?”

    “胖是福气,越胖福气越多。”妇人结结巴巴地圆场道,见棠月还在气头,她猛地连抽自个嘴巴,“俺儿嘴笨不会说话,小姐别气着了。”

    “罢了罢了。”棠月见妇人战战兢兢护着儿子的样子,于心不忍,转移话题,“我问你,你和那个年轻女子不是一家人吧?”

    妇人惊诧道:“小姐,你说对嘞!你咋知道哩。”

    这不难察觉,因为一人的手无比白净,另一人的手老茧遍布,棠月得意地挑眉:“我看你们不太熟的样子,快与我说说,那女子是什么来头?”

    “她是俺逃难认识的一个妹子,俺只知道这姑娘是逃婚逃出来的,具体俺也不清楚。”夫人说起劲了,滔滔不绝夸道,“这姑娘人怪好咧,路上一直照顾俺和俺儿,而且胆子还大,要不是有她冒死拦在路中间,俺们可能真就饿死在这荒郊野外了。俺虽然是路上遇到妹子,可是真心把妹子当成亲妹子待哩!等之后到了楚都安置下来,俺找她一块儿卖凉茶挣钱……”

    “娘,你天天搁这发梦呢。”少年又出声道,他的嘴里塞满了糕点,口齿含糊,“人家年轻貌美地,哪里瞧得上跟咱卖茶啊。”

    少年讲话没大没小地,妇人也不惯着他,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锤了他一拳。少年猝不及防,没咽下去的食物粘着口水,噗地喷了出来,悉数落在了跟前珠圆玉润的人身上。

    “啊——”棠月气红了脸,她尖叫一声,惊得众人纷纷侧目。司南反应过来,倒吸了口凉气,他捏起棠月的衣服,只见残渣星星点点。他摸索一番,恰好袖里揣了方才棠月捂血的绢帕,也顾不上用没用过,拿起它就将衣上沾着的秽物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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