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月哼着小曲儿走进东霞成衣铺，按她的计划，韩明烈这会儿已经为司南付了账，两人该在一处寒暄着呢。岂料，映入眼帘的是韩明烈独身一人、垂头丧气地在成衣铺前徘徊。

    怎么回事？她走到韩明烈的身后，戳了戳他，却被他下意识擒住了手腕。定睛看清来人后，他赶紧松手：“郡主，你怎么不声不响地，吓我一跳。”

    “光天化日，你怕别人偷袭你呀？”棠月揉了揉手腕，抱怨道，“韩明烈，你怎么下手这么重呐，痛死我了，倘若刚刚是我那柔弱的表妹，你这手劲还不得把他的腕骨给捏碎了。”

    “不，就算瞧不见司南的脸，我也能知晓来人是他。”韩明烈想了想，“他身上有股异香，香味清淡甚是特别，与旁人都不一样，我闻得出来。”

    韩明烈的鼻子还真是灵，这股异香源自那号称可以抑制心疾的紫丁香，一直以来，司南以此花泡茶入药，其味已然入血融骨。棠月小时候初识司南之际，也能闻见他身上的异香，但这么些年总是待在一起，闻惯了，渐渐就闻不出来了。

    “闭嘴，你这些腻腻歪歪的话留着亲自说给我表妹听。”棠月指着自己被攥红了的手腕，捏拳道，“不能白挨你这么一下，你过来，我要讨回来。”

    韩明烈颇为无奈：“行，你想打哪里打哪里，轻一点，别伤到你自己了。”

    “可别小瞧我，我也是练过的。”虽然秋嬷嬷常常笑她练的是花拳绣腿，但她颇为自信。结果此刻一拳下去，自讨苦吃了，拳头砸在对方硬梆梆的胸膛上，她痛得直捂手，倒吸了口凉气，“韩小将军，你还真结实啊。”

    “解气了没？没解气的话，再给我一拳？”韩明烈扑哧笑道。他上前一步，棠月赶紧后退伸出胳膊，与他隔开一大段距离。

    “罢了罢了，离我远一点。”棠月连连摆手，她缓了会儿，环顾四周仍不见司南的身影，问，“韩小将军，千万别告诉我你一直待在这外头，该不会还没跟我表妹碰头吧？”

    “我进去了，也见着了。”

    她追问：“然后呢？我不是让你替他付账嘛？你没按着我说的做？把他撂里头了？”

    “司南说他不用我帮忙，他想再在里头瞧一瞧，等你挑完贺礼再来找他。”韩明烈一五一十道。

    “既然如此，你到铺子外面晃来晃去地干嘛，怎么？掌柜雇你帮着迎人？赶紧进去陪着我表妹，你俩还能多说会儿话呢。”

    他连连摇头：“不行，里面女子太多了，我……我不去。”

    没想到有人不怕刀剑无眼，却怕窈窕佳人，棠月被他逗乐了，扯着他的袖口往铺子里拽：“走吧，我带你一同进去，为你添置些合身的衣裳。”

    “我浑身行头有家仆准备妥当，不需要自行添置，多谢你好意，郡主，我不进去，你放过我吧。”

    “啧啧，难怪呢。”棠月不停地咋舌，目光从韩明烈的驼色抹额一直看向他脚上那双鹿皮短靴，惋惜道，“你的家仆眼光真是差劲，你长得本来就黑，给你配的行头更是显黑，最让人头疼的还得是你这身又肥又大的圆领袍，白白浪费了你这么魁梧的身姿。”

    韩明烈捋了捋身上的袍子，将信将疑道：“是吗？”

    “我干嘛要诓你，你就过来吧，我让表妹亲自为你挑几件合身的衣裳成不成？”棠月拽了拽他，他显然已被说动，半推半就进了成衣铺。

    两人一现身，铺子掌柜就撂下客人走上前端茶递水。棠月呷了口茶，左右望了望，问：“我表妹他人呢？”

    “表小姐选完了布匹，又想瞧瞧其他做好了的成衣，这会儿还在甲字号成衣室呢，您小心脚下，草民带您过去。”掌柜领着两人七拐八绕地走了好一会，来到一个方方正正的屋子，门上红纸黑字写了个大大的甲字。铺子里最好最贵的衣裳都在这间甲字号成衣室里，平日能进到此处的客人就极少，而当下，偌大的屋子里竟只有司南一人身影。

    本应候在客人身边的伙计正在外头晒着太阳打瞌睡呢，掌柜见状，脸色唰地青了。待棠月与韩明烈走进屋子，掌柜转身一把揪起伙计的耳朵叫醒了他，催他赶紧进去伺候。伙计哎呦了声，翘着兰花指道：“可冤枉死人家了，明明是那小姐要自个挑衣裳，他不让人家待里头。”

    “不必。”棠月摆了摆手，吩咐说，“让你的伙计忙别的去吧，本郡主待会儿挑好了直接结账。”

    成衣室的布局很是简单，男子与女子的华服美袍分别置于左右两侧，打发走了碍事的两人，她引着韩明烈男子的成衣区走去，倒不是急着为他添置衣裳，只因司南也在那儿，他正垂眸仔仔细细地打量一件裘皮大袄。

    霎时间，棠月把她与司南都认识的男子想了个遍，却怎么也想不出这皮貂可能是买给谁的。她压着声音，贴耳问：“表妹，你这是在为谁挑衣裳呢？”

    “随便瞧瞧罢了。”他的头抬也不抬，余光瞄着那个仓惶的身影，幽幽地问，“表姐，他怎么会在这里？”

    棠月心虚地抿了抿唇，含含糊糊地说：“巧了呗，碰到他在外头添置衣裳，什么也不懂被伙计一阵忽悠，好歹相识一场，不能任他被人诈了是不是，我就把他拽过来了。”

    “还真是巧了。”司南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他又问，“咦？表姐，你为秋嬷嬷买了什么大寿贺礼？哪儿呢?”

    棠月摇摇头，将方才妙玉坊里发生的事说了出来。他惋惜道：“可惜了那个玉雕就这么摔碎了。”

    “谁让那书生犟得跟牛一样，让我颜面全无，若是他说话动听些，指不定我一高兴，就把那玩意让给他友人了。”

    司南抚慰她：“算了，莫要恼火，我们再去别处寻一寻，总能寻到样子相仿的玉雕。”

    “样子相仿有什么用，我见过那么多珍宝，还是第一次见到做工、材质如此一流的玉雕，堪称浑然天成、绝无仅有，仙鹤之身栩栩如生，它嘴上衔着的明珠更是稀世之宝，不是那种寻常匠人所造之物。”她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从哪里再去寻一份绝无仅有的贺礼给秋嬷嬷。”

    一旁，默不作声的韩明烈这才有机会插上话，他兴致昂扬地说：“我家有很多藏剑，都是绝无仅有的，绝非俗品，要不你来挑一把。”

    这韩小将军真是思路清奇，送剑给秋嬷嬷作甚……切菜还是剁肉？棠月一时语塞，扶额道：“……心领了。”

    韩明烈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一抬眼对上司南冷冷的目光。不知怎地，他心下一颤赶紧别开脸来，双眼无处安放，只能在那些衣裳之间扫来扫去。棠月轻咳了一声，道：“差点儿忘记正事了，这人想添置一些衣裳，表妹，你知道我一向中意那瞧着花花绿绿的锦衣华服，他哪里穿得了，要不你帮他挑一挑。”

    “知道了。”司南淡淡地说，他嘴上答应了却不挪动半步，继续打量着跟前的裘皮大袄。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三人的呼吸，棠月憋不住了，啧了一声打破沉默。她走到韩明烈身边，撑开手估了下他的肩宽，接着拿起近处一件鸦青杭绸的袍子，道：“喏，穿上试试。”

    韩明烈应声接过衣裳，直接将它套在了身上，对镜瞧了又瞧总觉着不对劲，但又说不出缘故。直到棠月出言提醒，他才反应过来，自个里面还穿着一件外袍呢。他手忙脚乱地进到了换衣帐里，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狼狈地走了出来。

    他腰上的鞓带怎么也系不好，棠月看不过去直接上前帮忙，可鞓带上面有若干小孔需要一一扣合。她扣了一会就没了耐心，索性走到他身后，双手按住鞓带，望着司南挑眉问道：“瞧着怎么样？”

    司南幽幽地说：“不怎么样。”

    “你别光盯着这条鞓带，站远一些，瞧瞧全身上下，是不是魁梧挺拔多了。”

    他嗯了一声，慢悠悠地挪远了些，眼睛却还死死地盯着鞓带的位置。似乎……不只是鞓带，顺着他的目光，棠月看向自己那双放在韩明烈腰间的手，脑袋里冒出了个念头，司南这是吃味了？

    她故意捋了捋韩明烈袍子上的皱褶，指尖时不时在他宽阔的肩背上游走。司南的面色愈发难看，他双唇紧抿星眸微眯，一下子阴沉了许多。她想她猜对了，吃味，绝对是吃味了！若非自己是他的郡主表姐，怕是当下就要跟自己翻脸了。

    又是一阵无言，韩明烈后知后觉地退到了一边，棠月清了清嗓子，笑道：“这件衣裳看着确实不怎么样，像是小了，我去找掌柜问问有没有大点的尺寸。”

    话毕，她也没急着撂下两人，偷偷摸摸地躲在外面窗下听了会儿，待里面你一言我一语地传出搭话声，她才转身往成衣铺的大堂走去。一露面，掌柜就闪身到她跟前：“草民在，郡主有什么吩咐。”

    “男子成衣区挂着一件鸦青杭绸的袍子，有没有稍微大一些的尺寸，给那韩小将军穿。”

    掌柜苦思冥想，无奈地摇头：“哎呀，草民记性不好，想不起来了。”

    “腰间有条鞓带的那件。”

    掌柜仍是摇了摇头：“实在是没印象，草民这就过去瞧一眼。”

    “别。”棠月连忙拦住他的路，继续叮嘱道，“在韩小将军出来之前，都别进去，你那些伙计还有客人都别进去了。”

    掌柜眼咕噜一转，没瞧见表小姐的身影，顿时心下明了，一口答应了下来：“郡主的话，草民那是言听必行，只是这期间赶走了客人，曹明这铺子的损失，如何是好呢……”

    瞧他一脸精打细算的尖酸样子，棠月笑道：“整个东市就属你最有眼力见，也属你赚得最多，这样好了，你到时算一算驱走了多少客人，按一人一百两银子补给你，如何？”

    掌柜闻言，忙不迭地点头，可身后不远处有人出声讽道：“呵，财大气粗，恃财欺人。”

    “又是你！”光听声音就知道这人是谁，她烦躁地捏了捏眉心，转身走近他，“你在跟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