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没几日,白茫茫的大地之上出现了两个披貂穿裘似是北渊装扮的男子,他们马不停歇,踏着雪泥一路向北。

    与此同时,楚国深宫之中乱成了一锅粥。前些天,总管太监徐公公照常替清宁公主出宫采买,却再也没有回来,下落不明。更有传言徐公公死了,赤身死在那出了名是烟花柳巷的西街。外面风言风语再多,内侍堂这会儿也顾不上搭理,都忙着去争那总管的空缺了。

    没了徐公公,最烦心的当属那些听惯他安排的小太监小宫女,他们没了主心骨,伺候主子总出纰漏。太后什么时辰喝什么汤药、几分热,都是徐公公安排。自他出了事,太后的精神头儿一下子蔫了许多。

    平时最受他照拂的清宁公主更是受了惊,看起来总是神色恍惚失魂落魄,据说夜里睡不着,白日吃不下,看样子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这日午膳,她又是一口未动,传膳的太监对此一筹莫展,劝不动她只得将饭菜都给撤下。

    身边的宫女也被她一同撤了下去,祈宁殿里空空荡荡,剩她一人愣愣地坐在妆奁前,摩挲着手中的指环,望着镜中迟眉钝眼的自己一言不发。不知过了多久,推门声打破殿中的死寂。

    “听宫人说清宁你这些天茶饭不思。”和敏捧着一碗热汤,走到她跟前,“我特地教御厨煨了一份祛寒开胃的补汤,来,尝尝?”

    她别开脸:“心领了,可我实在吃不下一点。”

    “再这么感伤下去,你的身子怕是要饿坏了。”和敏一边捏起勺子缓缓搅动着那碗热汤,一边似笑非笑道,“少了一个太监罢了,你何必那么在意?”

    “徐公公素来对我照顾有加,此番出宫也是为我做事,如今踪影全无,不知道他是生还是死,我的心里自然不踏实。”

    “若是告诉你一个确切的信儿,你就能踏实地吃下东西的话,那我便告诉你好了,那个赤身死在西街的人就是徐公公。”

    “这只是宫人之间乱传的无稽之谈,连你也信了?”

    “并非听信传言,我知道他真的死了,也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她放下热汤,走到清宁的身边,双手搭在她纤薄的肩头之上,似是安抚地轻拍了两下,“他被人一刀抹了脖子,很快就流干了血,走得不算痛苦。”

    清宁的面色唰地一下白了,牙关打颤,强作镇定地说:“别吓唬我了,你身在楚宫之中,怎么可能获悉外面发生的事。”

    “为何不能?”和敏凑在清宁的耳边小声道,“跟你说实话好了,宫里宫外都有我们北渊的耳目,杀徐公公的也是北渊的人,他还要我帮着他们在宫中动手,悄悄地送你见阎王。”

    “你现在将这些说出来,是想我死个明白吗?”她顿了顿,定定地看着那碗热汤,“这汤,是断头汤吧。”

    和敏不屑地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如此明目张胆地加害你,我怕是也活到头了。再说了,我也不可能对你动手,一来……清宁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二来,我好歹是北渊的公主,虽在你们楚国为质,但不至于落魄到遭人威逼利诱的境地。”

    “我们从未冒犯过北渊的人,究竟为何要置我们于死地?”她呢喃道。

    “其中原因,那就得问你们自己了,对你们动杀心的那个人原本跟你们无冤无仇,可是,你们偏偏要断他最在意之人的生路。”

    “是为了棠月郡主?”她的语气几近肯定。

    清宁眼底迸发的恨意显而易见,和敏不禁在心里暗暗窃喜,巴不得她将所有恨意投射在棠月郡主的身上,最好现在就冲去肃王府寻郡主的仇。明面上却劝道:“我再多说一嘴,那个人已经回北渊了,你如果想要报复,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往后小心行事,好好地躲在你这祈宁殿里兴许也是能长命百岁的。”

    说着,和敏舀了一勺汤塞到了清宁的嘴里,把她呛得直咳嗽,缓了会儿神,她接过勺子自己喝了起来。她不想长命百岁,偶尔连生之欲都不存有,可这会儿,她突然还想活着。

    在和敏离开后,她立刻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个旧旧的包袱,包袱上绣着“寄平”两字。旁人只知道徐公公被太后亲赐了个“直”字为名,只有她知道他在入宫之前,名叫徐寄平。

    打开包袱,老旧物件一一映入眼帘……有徐寄平买来哄她的拨浪鼓,徐寄平说她还在襁褓的时候很闹腾,要人一直陪着玩,不陪就哭,连入睡也要伴着咚咚的拨浪鼓声,声音一停就醒,醒来又哇哇大哭。

    有徐寄平给她做的簪花,那时候她看别的娘娘给自家公主做了簪花,羡慕极了,徐寄平连夜就给她做了一个更好看的。

    有徐寄平所绘的一副女子小像,绘的是宠妃姜氏。姜氏走得早,清宁那时才三岁,对这个生母毫无印象,但徐寄平十二岁入宫在姜氏的潇香阁里伺候,姜氏的模样他记得清楚。于是,在清宁好奇起生母之际,徐寄平奉上了这幅小像。

    有一把徐寄平交给她的小刀,曾经有阵子,她很想要剁去她那多出来的异于常人的第六根指头,徐寄平便将这把小刀送给了她。他说,若是剁了指头,她就继续安心做她的楚国公主,若是不剁,他就将她真正的身世告诉她。

    一直以来,关于生母姜氏的闲言碎语困扰着她,想了很久,她选择面对六指背后的秘密,原来姜氏在进宫为妃之前已是他人之妻,肚中更是怀有骨肉。而她的生父也是六指,姓宋,一个老实本分的铁匠,好好的一个家被楚皇强行拆散。

    也是那天,徐寄平坦露了他自己的秘密,毫无保留毫无顾忌。他是替宋铁匠进宫照看妻女的,于徐寄平而言,宋铁匠如师如父,可他如此可恶,净身没净干净就算了,满脑子也不干不净,肖想起了师父留在世间唯一的女儿。

    明明是那么久的事了,但想起来,却历历在目,像是刚刚发生在昨儿的事,那么地鲜活。

    包袱最里面,压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刺杀棠月郡主失败以后,徐寄平将这小册子交给了她,郑重其事地叮嘱:“日后假如我不在你身边,就算郡主想起宫宴落水之前的事,你也不必担心了,有了它,你可以继续踏踏实实做你的楚国公主。”

    曾经她不以为意,她不觉得自己会用到它,更不觉得徐寄平会离开。

    翌日,向来与姊妹来往甚浅的淮雪公主破天荒地来到了祈宁殿,见清宁屏退了左右宫女,她问:“不知皇妹邀我速来相见,又这般地神秘,所为何事?”

    清宁也不寒暄,开门见山道:“皇姐,你如果想要扳倒肃王府,我可以帮你。”

    这一阵子,淮雪确实跟那些看不惯肃王府奢靡无度之风的朝臣走得近了一些,可彻查肃王府账目一事,只有三四个自己人在偷偷谋划,怎会传到清宁的耳朵里?在她的印象里,似乎清宁跟棠月有些私交,难不成清宁是在诈她?她想了想,微微定神:“皇妹这番话,真是把我说糊涂了,肃王爷为国为民劳苦功高……”

    清宁打断她的话:“我找你来,不是想听你假模假样地歌功颂德,这里没有外人在,你我说话不必弯弯绕绕,也不必互相猜忌。”

    觉察到她还是充满戒备,清宁交给她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继续道:“这里面记着的东西,我想你应该很需要吧。”

    她犹豫地将小册子打开,一页页翻阅过去,只见里面清晰明了地罗列着肃王爷结党营私等诸多罪状,令她顿时觉得手头甚是沉重,脸上的神情则是愈发诧异:“上次小疫爆发,楚国上下一药难求,此事幕后运筹之人竟然是肃王爷。”

    “父皇顾全皇族颜面,总是对肃王爷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如今只要你对外揭发肃王爷勾结山匪劫走药材,闹到人尽皆知、众怒难防,那么谁也包庇不了他。”

    “你似乎很是盼着肃王爷一派覆灭?”

    “怎么,你不想吗?”清宁抬眼,直视着她的双眸,“到时候肃王府所有人跟着一起遭殃,包括棠月郡主,到时候上官公子与她的婚事定会就此作罢,不合你意吗?”

    提到上官照,她愈发警惕:“皇妹,这本小册子显然不是出自你手,敢问是谁给你的?此人可靠吗?”

    “已经在你的手里了,何必纠结源头。”

    见清宁不愿透露更多,她便不追问了,捏着手中的小册子,沉思了片刻,说:“光是它并不足以给肃王爷定罪,待我先一一核实,再从长计议。”

    “不,弄清小疫劫药一事即可。你们这些人摸了那么久肃王爷的底,真以为做得密不透风滴水不漏吗?连我都知道这事,肃王爷断然不会一无所知,你查得越久,他掩盖的东西越多,必须尽快查证。”她顿了顿,淡淡地说,“说句皇姐不爱听的,倘若慢慢验明小册子里每一笔收支,怕是还没理清肃王府今年的账目,郡主跟你的上官公子就步入喜堂了,你应该不想看到这一幕吧?”

    “她那个伴读表妹刚亡故,据说还是为了救她而死。两人感情颇深,没个一年半载,她的伤心劲儿消不下去,应该没有成亲的念头。”

    这话说对了一半。

    为了顾及棠月的情绪,上官家特地将婚事往后延了一年。可她赶走了前来议亲的人,自作主张地决定婚事作罢。这会儿她不想跟上官照成亲,一年以后也不想。

    王府里到处是司南的影子,她触景伤情,便不常待在王府,终日醉醺醺地游荡在酒肆乐馆。

    就连元日佳节,肃王府里也不见她的身影。上官照特地登门来贺新春,想着起码这天能见她一面,结果又扑了空。

    眼看上官照接连十次造访,九次白跑,一次被拒,秋嬷嬷有些不忍心,偷偷告诉他:“郡主在西街,你别怪她在那种地儿躲着,司南早逝,她一时缓不过来,只能醉生梦死麻痹自己。”

    “我明白。”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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