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当下棠月对肃王爷之死耿耿于怀,怎会甘心任由楚皇摆布。

    可楚皇软硬兼施,一边阻碍她建陵安葬肃王爷,一边让那些遭北渊俘获的将士的家眷踏破肃王府的门槛,轮番地劝解她,有的慷慨陈词以家国大义晓之以理,有的泪眼婆娑动之以情。

    北渊少主许下的条件甚是诱人,一要接回亲妹妹和敏公主,二要迎娶她。遂了愿即可签下和书退兵边关、二十年内不再交战,并且将所有俘获的大楚将士毫发无伤地放回来。

    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她终是动摇了抗旨不遵的念头。

    此外,在她犹豫不定的日子里,北渊那方的恳切令她颇感诧异。少主没有连同楚皇催她应允和亲,与出兵那般乖张猖狂的气焰不同,他对她似乎气定神闲耐心得多。

    奉少主之命入楚传话的北渊使者虽然频频造访肃王府,但不探口风,丝毫不提求娶之事,只关照她的衣食起居,一个劲地搜刮奇珍异玩哄她欢心。

    当她询问具体何时启程前往北渊,使者显得如释重负,反复地问她是不是决意嫁入北渊,得到她的回应后,使者脸上的喜色愈发浓烈,下颏处吊着一坨肥硕的颈肉随着笑声晃来晃去。

    “太好了,再等不到郡主你肯定的答复,少主怕是会抛开边关战事亲自入楚下聘。这下我可以交差了,待我回去禀报少主,挑个吉日尽快将郡主你娶进我们北渊。”

    “不如缓些,约莫过了八月十五,我才能动身嫁往北渊。你们再给我十天半个月,让我处理些家事。”她有些迟疑地开口商量。

    想到离开北渊之前,少主叮嘱一切遵从棠月郡主的意愿,于是使者不假思索,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此事敲定后,棠月意外地感到心里踏实了许多,总算能够定下神来面对那些她放不下的人和事,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让肃王爷入土为安。楚皇见她配合起了和亲一事,收起了为难之意,在太后苦口婆心的哀劝下,他还给了肃王爷风光大葬的排面。

    除此之外,身边这几个死心塌地留在肃王府的人也令棠月很是纠结,云姨、秋嬷嬷、阿珠……她们说什么也要跟着一同去往北渊。扪心自问,棠月最怕寂寞孤单,巴不得一直有她们陪伴照顾。可是,望着跟前被岁月抹杀了风华的云姨,她陷入了一阵恍惚。

    不知何时起,云姨的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忧伤,眼角雕刻上了一道又一道抹不去的细纹,一头乌发悄然长出一根又一根饱含沧桑的银丝。

    当初肃王爷在刑部监牢里对云姨的冷言冷语浮上心头,电光火石一刹那,她想通了原因:“云姨,父王之前明知自己命不久矣没有活路,所以赶你离开,他不想你再因为我们肃王府蹉跎了人生。既然这是他临死前的心愿,我也不该那么自私地困住你。”

    秋嬷嬷也出声相劝:“阿云你出身神医云氏一族,离开肃王府定是大有所为,至于郡主这里,你就放心好了,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

    “不,秋嬷嬷,你也不能随我同行,应该好好地待在肃王府里。”她顿了顿,垂下眼眸,有气无力地说,“若是司南哪天找了回来,肃王府里一个等他的人也没有,多可怜。”

    棠月固执己见,仍是不相信司南已经不在人世,她们不知如何劝解,纷纷噤声不言。许久,阿珠打破沉默:“郡主,秋嬷嬷在这等着表小姐,那往后便由阿珠全心全力伺候郡主。”

    “你呀,免谈。前往北渊路途遥远,跋山涉水,你这丫头最怕做马车,还怕冷,咱们大楚过冬的时候,你都受不了,更何况到了北渊那苦寒之地。到时候不知是我伺候你,还是你伺候我。”她故作嫌弃道,可随手却掏出五六件成色上好的手串,一口气戴在了阿珠的手腕上。

    “这些不是那北渊使者送来的嘛?郡主这是要赏给阿珠嘛?”她摩挲着手串,又惊又喜。

    棠月揉了揉她圆鼓鼓的两腮:“你不是还有两个跟你一样死心眼留在肃王府的姐妹吗?拿这些手串去换些银两,由你们平分。这些钱用去置宅买地也好,做些小买卖也行,就是别犯傻,当心被人骗光了身家。”

    阿珠满脸懵懵懂懂地傻笑,棠月忍不住抬手猛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神色微微严肃了起来:“我说的就是阿珠你,最近是不是有个叫刘莽的衙役总跟你凑近乎?他这人满肚子花花肠子,还爱攀龙附凤,搭不上名门贵女,就去撩拨别人家的婢女,前不久穆嫣嫣家的厨娘还为他散尽积蓄寻死觅活。你这么笨,我再不提醒你,你肯定要吃亏。”

    一贯轻佻的棠月如今说教起了别人,样子有板有眼煞有介事,云姨和秋嬷嬷不禁百感交集,她们互看一眼微微颔首,彼此眉眼间都透着一份欣慰之色。

    见此情形,棠月想起自己暗地里干的另一桩好事,若是被她们发现了,不知她们仍会感觉欣慰,还是大惊失色呢?

    短短数日之间,楚皇赐的钱帛奁资、北渊送的奇珍异玩陆续被她悄悄搬走了一大半。

    这一晚,在穆嫣嫣和张克的陪同下,三人找了个常驻鬼市的大买家,将这些东西全部换成了虎门钱庄的银票。

    张克忙着跟大买家清点账目,穆嫣嫣拉着棠月到屋外透气,夜幕之下,迷离月色轻轻笼罩在她们的身上,流萤点点扑闪飞过,清风徐徐,带着些许独属于鬼市的淡淡潮腥,不太好闻,可棠月却生出了一份久违的惬意。

    两人坐在生了青苔的石阶上,跟往常一样,穆嫣嫣絮絮叨叨、了如指掌地评议起近些日子皇城发生的大小事。棠月则竖着耳朵细细听着,偶尔惊讶地啊一声,或是有所感慨地应和一两句。

    这会儿,正说到怡春楼花魁跟对面的南风馆小倌私奔了,穆嫣嫣话锋一转:“郡主,假如有人带你走,你走吗?”

    周遭的微光不足以看清棠月的神情,只能听见她呵地一声乐了,穆嫣嫣迫不及待地补充说:“别笑嘛,我真的好奇郡主你是如何想的,你真打算和亲?去那北渊那种既野蛮又荒凉的地方受苦?反正如今肃王爷已经不在人世,你无牵无挂,大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时候如果张克要带你离开楚都,难道你要选择留下吗?”

    “那你呢,倘若你是我,你会怎么选呢?”她反问,可穆嫣嫣默不作声。

    但不用穆嫣嫣直言,她也能猜出穆嫣嫣的心思,无非就是陷入了两难。起初棠月不愿遵旨和亲,好些人为了沦为北渊俘虏的夫君、弟兄来肃王府劝解她,可穆嫣嫣不在其中。

    每每两人会面,穆嫣嫣的嘴里总是明烈哥哥长明烈哥哥短地,无论说到什么都会拐弯抹角扯起韩明烈的近况。自打韩明烈被俘,她不再提起他,显然在有意避免棠月会心软为了他们答应和亲。当然,她的私心也没有让她开口劝棠月将一切弃之不顾。

    “出尔反尔的话,激怒了北渊少主怎么办?我可不想咱们楚人客死他乡,再说了,张克又没打算带我远走高飞,他可没有理由带我走。”棠月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穆嫣嫣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安安心心地在楚都等着你的明烈哥哥回来。”

    “郡主……”她如鲠在喉,许多话堵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最后化作一句轻飘飘的叹息。

    棠月跟着叹了一口气,有些遗憾地说:“好可惜,喝不上你和韩明烈的喜酒了。”

    说着,她自己愣了愣,目光痴痴地盯着远处摇摇欲坠的鬼市牌坊,两边悬挂着的灯笼泛着嗜血般的猩红。她继续道:“第一次来鬼市碰上你的时候,那鬼市牌坊也是这般摇晃,差点把我给砸中,好在你出声提醒,还有暗卫十三及时救了我。隐约记得……我当时还劝你别和司南争,哎,我那阵子一心撮合司南和韩明烈,岂料现在却说想喝你和韩明烈的喜酒,真是世事无常。”

    “是啊,我也没想到韩明烈突然之间跟我互通心意,也没想到司南……司南会如此红颜薄命,虽然我一直以来都看不惯他,可等他真的香消玉殒了,我心里也不好受。”

    穆嫣嫣有感而发,口无遮拦。殊不知这话就是在往棠月的心窝子里扎刀子,她冷声道:“你哪只眼睛看见他死了?”

    “皇城人人都知道肃王府的表小姐死了!抓着刺客跌下悬崖死了!连他爹都觉得他死定了,连衣冠冢都办了,郡主你还要自欺欺人多久!他若是没死,怎么可能至今音信全无?”

    “也许是失忆了、受伤了,暂时被好心的人收留了,等痊愈了就会找回来。”她振振有词,一口咬定,“我让秋嬷嬷一直等在肃王府里,一定会等到他回来。”

    “悬崖那么高,湖水那么深那么急,他早就血肉|模糊投胎往生去了,不可能再回来了。”

    两人争执间,张克扛着一麻袋走了过来,挡在两人之间,高声劝道:“行了行了,别吵了。喏,郡主你看,都准备好了。”

    麻袋里装着的都是银票,打开的瞬间,一股又一股特制的墨汁味直冲天灵盖,令棠月稍稍定了定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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