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

    四月十二,天清气朗,惠风和畅。

    从早到晚,各种奇珍异宝像是潮水一般涌进重华宫。来恭祝宸贵妃生辰的各路王侯公卿,夫人小姐一个接一个。不过不论是人还是物,沈淑晴统统都不会见。

    不是没有人曾经质疑过她这种做法,说她是恃宠生娇,不知礼数。可皇帝的宠爱是真的,谁也没有办法。

    更重要的是,她是真的,任何人都不见。

    这种奇妙的公平反而让人说不出其他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不满的人,还只是那一句,恃宠生娇,不知礼数。

    沈淑晴自然不知道这话,就算知道她也不在意。

    虽然她不见人,但每年四月十二的晚上,皇帝都会在乾清宫正殿举行晚宴,庆祝她的生辰。整场宴会,只有他和宸贵妃两个人。

    宸贵妃宠冠六宫,从来不是句空话。

    不管众人有怎样的想法,坐在席上看着歌舞的沈淑晴,只觉得无聊。

    “贵妃是不是又觉得无趣了?”皇帝习惯性地问道。

    “年年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

    “贵妃这几个月,就没遇到什么有趣的人或事吗?”皇帝接着问道。

    殿中的舞者衣裙翻飞,身姿曼妙,旋转起来像一朵朵盛放的鲜花。沈淑晴盯着她们的动作,说道:“有趣的人倒是遇见一个。”

    皇帝笑了起来,替她补充道:“不过今晚的宴会还是很无聊,是吗?”

    “贵妃早就说过,想要在城楼上过一次生辰,却一直没有实现。不瞒贵妃,朕也想在上面过一次生辰,想想就有意思。”

    沈淑晴难得地从今晚的舞蹈里看出一点兴趣,便随口说道:“也只能想想。”

    “是啊,只能想想,朕和贵妃,都没有实现这个想法的机会了。”

    皇帝叹道。

    沈淑晴终于从面前的表演中分出一个眼神给皇帝。

    皇帝又笑了起来。“前些日子那场雨,是贵妃想看的吧。春雨有情,贵妃想必很快就要离开了。”

    沈淑晴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微微歪头看着皇帝说道:“有时候,我会觉得你也会读心。”

    “虽然是凡人,却是凡人的皇帝。皇帝的权威,有时比神佛还要厉害。”

    皇帝依旧在笑着,但眼角的皱纹却淡了几分。他的眼神似乎穿过了眼前的宫殿,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因为神佛在云端,朕却活在人间。”

    皇帝转过头来,看着沈淑晴,道:“贵妃虽在人间,还是像在云端。”他把头又转了回去,接着道:“离开也好,皇宫确实是个无趣的地方。”

    “朕也想出去看看。”

    “你这也只是想想。”沈淑晴毫不留情地拆穿道。

    “是啊,”皇帝道,“皇宫无趣,看着却实在让人眼馋。在这里了,可以说一句想走;不在这里时,怕是还得想尽办法回来。”

    “你们可真奇怪。”沈淑晴评价道。

    皇帝赞同道:“是啊,人就是这么奇怪。”

    “你是最奇怪的一个。”沈淑晴追加了一句。

    “那是贵妃见的人少了,贵妃离开后,倒是可以多看看人,还是很有意思的。”

    “你的大公主呢?”沈淑晴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皇帝倒是不奇怪,平静地说道:“她既然已经化作佛前莲池中的莲子,只等经年累月后,开花修行即可。朕不需要再担心什么。”

    “我以为你会想一直知道她的消息。”沈淑晴道。

    皇帝摇摇头道:“这样便好,我已经没有能为她做的事了。”

    “你待她这样好,是因为她是你的第一个孩子?”沈淑晴突然想知道缘由。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而且,自大皇子出世后,很少有人再将她看作朕的第一个孩子了。她逝去后,记得她的人,就更少了。”

    “还有别的原因。”沈淑晴说道。

    皇帝叹了口气,顿了一会儿,才解释道:“晴儿长得,很像我母亲。”

    “若是她们两个能相见,大家一定会觉得,她们是一对母女。”

    沈淑晴瞧着皇帝的侧影,似乎有些支撑不住,慢慢垮了下来。这时她才意识到,他已经很老了。就连皇帝的权势,也无法阻止他的衰老。

    “我的母亲,在后宫的身份不卑微,也算不上高贵。她战战兢兢地将我养大,在我十七岁的时候,就因病离开了人世。”

    “后来有了晴儿,我又成了皇帝,本以为她可以一世无忧,却不想她因为难产,连同腹中的孩子,一同丢了性命。”

    “她去的时候,也是十七岁。”

    “难怪你这样伤心。”沈淑晴道。

    这次换皇帝突然说道:“朕这样的人,和贵妃说话时,总是很放松,因为贵妃听这种事就像听故事,甚至连故事都要更吸引贵妃一些。但换了平常之人,就会觉得贵妃无慈悲怜悯之心,无法共常人之情。”

    沈淑晴对这话不以为意,反而说道:“所以人真是奇怪。”

    皇帝又笑了起来,不过这次能看出,他是真的开怀。“所以贵妃才真是可贵,纷纷扰扰,只有一句,人甚怪。”

    “没错,人甚怪!”

    沈淑晴在他的笑声中忍不住重复道:“你是最奇怪的那个。”

    这时的皇帝就像个老小孩,同样不甚在意道:“做皇帝久了,难免会奇怪。”

    “我观凡人甚是在意出身血缘,你竟毫不在乎。周晖不是你的孩子,你却要立他为太子。”沈淑晴道。

    “他是贵妃的孩子。”皇帝说道。

    “我没有孩子。”沈淑晴否认道。

    皇帝惋惜道:“贵妃这样说,他知道了怕是要很伤心。六皇子很是依恋你。”

    “可我不是他的母亲。”沈淑晴毫不动摇。

    “那他是不是我的孩子,有什么要紧,”皇帝道,“他毕竟真是睿王的孩子。”

    “睿王怀疑了许久,去年年底才终于确定,六皇子是他的孩子。他确认了这个消息后,高兴得如同他自己坐上了龙椅一般,本来蠢蠢欲动之心,也熄了下来。”

    “原来如此。”沈淑晴明白了,“你不在意将来是谁坐这个皇位,你只在意,是不是有人在你活着时,和你抢这个位置。”

    皇帝默认了她的说法。

    “可你也知道,她是个女子。你们不是最在意这个吗?甚至比血统还要在意。”沈淑晴还有一点想不明白。

    皇帝今晚第二次叹气。叹完气后,他说道:“那又如何。她只能以男子的身份登基。世人都觉得她是男子的时候,那他就是。”

    “她现在还小,等再过些年,她甚至自己都会觉得她是个男子。”

    “她要是这么觉得,倒可以省去不少烦恼。最怕她日夜拉扯,左右为难。”

    沈淑晴只用知道原因,不在意这些私情。何况,皇帝的话也只能听听。他明明可以不立她为太子,将一切从根源斩断。可他没有。他为了他的皇位稳固,可以牺牲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沈淑晴觉得有些倦了。皇帝还是皇帝,老了也是老皇帝。

    皇帝似乎看出她的意兴阑珊,最后问道:“睿王一直想见贵妃,不知贵妃何意?”

    沈淑晴反问道:“我是何意,你不知道?”

    皇帝没有顺着沈淑晴的意思说下去,而是说道:“贵妃有空,还是见见他吧,就当做个了结。”

    沈淑晴离开的时候,皇帝和她说道:“这一别,怕是不会再见了。今晚同贵妃说了很多话,我很高兴。”

    “无论何时,贵妃永远是朕的贵妃。”

    宸贵妃生辰后的第二天,皇帝下旨,立六皇子为太子。

    宫里宫外,无不皆叹贵妃的盛宠。

    六皇子周晖表面恭恭敬敬地接了旨,说着不负圣恩,不负天下百姓,心里却有了不好的预感。

    回到撷芳斋后,银霜领着太监宫女齐齐跪下,恭贺六皇子入主东宫。六皇子给了所有人打赏,然后让他们退下。

    银霜在所有人走后,再次跪在她身边,向她道喜道:“恭祝太子爷,心想事成。”

    周晖坐在书桌前,挥挥手让他起来:“前些日子,父皇让人打扫东宫时,就知道会有今日,不过早晚的事,不值得这么大惊小怪。”

    银霜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笑容满面道:“自然是为太子爷您高兴。”

    周晖“呵”一声,略微嫌弃地说道:“把你的牙收起来吧,小心一会儿笑掉了。”

    “爷别吓奴才,奴才胆子小,可不经吓。”银霜还是笑语吟吟的样子。

    周晖身子一歪,斜靠在椅子上,直直地瞧着他。

    银霜把嘴闭上,周晖还是瞧着他,他又把头低下,周晖的视线还是在他身上。银霜最后忍不住,又把头抬了起来,看向周晖。

    他这才察觉,周晖虽然在盯着他看,但很显然,心思已不在他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银霜轻声问道:“爷,您怎么了?”

    周晖垂下眼,没说什么。不一会儿她又抬起头,看向墙上挂着的牡丹图。银霜顺着她的眼神望去,看见了那副宸贵妃画的画。

    “阿娘那边怎么样了?”周晖开口问道。

    “一切如常。”银霜答道。

    “谢雁书呢?”她接着问道。

    银霜斟酌了一下该怎么回答。

    周晖已经明白,冷笑一声说道:“上次的话还没说完,看来还要再见他一面。”

    银霜立即说道:“奴才这就去安排。”

    “不必,”周晖阻止道,“我得好好想想,什么时候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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