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

    这是李西陆回到玉衡的第三天。

    三天前,他在沈凌面前,被春眠一掌打致吐血昏迷,然后和沈凌一起,被丢回了玉衡山。当沈凌抱着受伤的李西陆凭空出现在玉衡正殿前时,众人大惊。李西陆被赶忙送回了房间,沈凌则被追问个不停。不过,他也只看见李西陆被打的场景,具体怎么回事,还是要等李西陆醒来才能知道。

    过了整整一天,李西陆才醒过来。醒来先是好一阵咳嗽,他的师兄们又是喂水又是拍背,忙了半天他才喘过气来。气氛稍有些缓和,他接下的话又让室内陷入了死寂。

    李西陆带来了春眠要来玉衡山“讨教”的消息。

    众人正想询问原因,李西陆又昏了过去。

    回来之后的第三天,也就是现在,李西陆再次醒了过来。这次他一睁眼,就看见了坐在他床边守着他的谢雁书。

    李西陆泪眼婆娑地询问谢雁书的情况如何,在得知他魂魄完整,却没有了这三年的记忆后,又悲又喜。谢雁书安慰他没事,他扑到谢雁书的怀里大哭一场,直哭得两个眼睛像熟透的桃子。谢雁书打湿了布条,替他敷在眼睛上。

    李西陆缓了一会儿,拿下布条,靠坐在床头,问谢雁书道:“大师兄,你知不知道,我年初的时候,进了京,在宫里待了几个月?”

    “知道,清秋跟我说过这件事。”谢雁书答道。

    “那,她说没说,我们为什么进宫?”李西陆接着问道。

    谢雁书声音没有起伏地说道:“因为宸贵妃。”

    李西陆“哦”一声,不再追问。过了片刻,低头说道:“大师兄,我明天想去祭拜师父。”

    谢雁书看出李西陆的疲倦,说了声“好”便让他躺下休息了。替他盖好被子后,谢雁书离开了李西陆的房间。

    西陆有事瞒着他。谢雁书目不斜视地朝正殿走去,暗中却揣测道,可能是宫里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宸贵妃,宸贵妃,会和她有关吗?

    为何醒来之后,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是因为失去了那三年的记忆吗?

    一路上,时不时有弟子和谢雁书打招呼,谢雁书一一点头回复。以往的十年间,都是这样的。可为何他现在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到底忘了什么。

    第二天早上,用过早饭后,他们师兄弟七人,还有洛清秋,一起去了后山的墓地,祭拜曾经的玉衡掌门,他们的师父。

    点香烧纸,磕头行礼,修道之人纪念亡者,竟和寻常百姓也没什么不同。

    “大师兄是否要继任掌门之位?”洛清秋站起来之后问道。玉衡的长老之前还义愤填膺,在得知谢雁书恢复神智之后,一个个变得像是哑巴了一样。不过也只哑了一阵,现在他们又能说话了,纷纷嚷着要谢雁书早登掌门之位。目的自然是为了对付,接下来上门的那位。

    那位,洛清秋暗自发笑,他们连个称呼都不敢叫。贪生怕死至此,竟还厚颜无耻地占据长老之位。难不成人一老,脸皮也跟着变厚。

    谢雁书看着身前的墓碑,静静说道:“师父既去,我自会承担起门中的责任。但我到底没有过去三年的记忆,有些事难免生疏。掌门一事,过后再议吧。”

    李西陆的五师兄尚星虽有话要说,但看见时雨朝他摇了摇头后,也识趣地把嘴闭上了。众人沉默之际,李西陆开口说道:“诸位师兄,还有小师妹,能否先行一步,我有事要与大师兄说。”

    时雨看了他片刻,率先离开了。接着,其他人也跟着离去。

    李西陆走到谢雁书身边,和他并肩站在他们师父的墓碑前。

    万顷林涛间,唯余风声。

    “大师兄,你知道你的一魂是被师父抽走的吗?”

    “知道。”

    “你恨师父吗?”

    “谈不上恨,只是有些失望。”

    “失望?”

    “失望于,师父并不了解我。”

    李西陆不再说话。谢雁书猜,他该是想说宫里的事。不过让他这么为难,看来,不会是好事。

    果然,李西陆开口说道:“今日的祭拜,若是让宸贵妃看见了,又要笑我们了。”

    “笑什么?”谢雁书问道。

    “笑我们明明是修道之人,行得却还是百姓的那一套。就这样,还敢顶着玉衡的名字招摇撞骗。”李西陆自嘲一笑。

    “是吗?”谢雁书喃喃道。她是这样的人吗?

    “是啊,她就是这样的人。”李西陆道。

    谢雁书默然,记忆中似乎确实有一个少年的声音,冷冷地命令道,“换个名字”。可为什么会是个少年,又要换什么名字?

    李西陆见谢雁书陷入了沉思,心一横,一咬牙说道:“大师兄,你和她曾有过肌肤之亲。”

    犹如晴天响起惊雷,谢雁书的世界似乎在一瞬间崩塌,他一脸诧异地看着李西陆,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西陆见他神情有异,连忙上前扶着他说道:“大师兄,你没事吧?”

    “西陆,”谢雁书紧紧握着李西陆的手臂问道,“你怎么知道?”

    “她,她,我,”李西陆纠结道,“哎呀,你别管我怎么知道。是她,是她强迫于你。你不愿意。她此番前来,怕也是为了这事。”

    “是吗?”谢雁书突然平静下来,问道,“若是我和她走,此番危机,是否可化除?”

    李西陆听了这话,眼睛都瞪大了,慌慌张张地说道:“不行。”

    谢雁书心中疑虑骤起。

    “大师兄你不知道她是多骄傲的人,不对,她不是人。”李西陆急忙说道,“她那个性子,从来只有她抛弃别人,万万不会有被别人抛弃的情况。”

    “别人都是强求不得,她是从不强求。”

    “总之,你跟她走也没用,她是不会回心转意的。”

    不知为何,李西陆的话竟打消了谢雁书心中的怀疑。谢雁书甚至觉得,李西陆说得对,她就是这样的人。

    就该是别人来爱她,而不是她爱别人。

    “那她为何还要来找我?”谢雁书的心沉沉下坠,不知为何,感到一股莫明的悲伤。

    “她……”李西陆停下了,似是不忍再说。但最后,他还是继续。

    “她讨厌背叛的人。”

    原来她要杀了我。

    谢雁书的心,终于坠入深不可测的海底。

    李西陆觉得他马上要精神分裂。

    最近这几天,他睁眼就是谢雁书那天痛苦却不自知的模样,闭眼就是春眠说这样好玩的画面。除了要欺骗谢雁书,还要应付其他的师兄。他简直想要发疯。

    “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做。”赵明程道,“这不像她。”

    “说的也是,这些年来,她从未有过如此张扬的举动,也许这背后真有别的原因。”祝炎道。

    除了不在这里的谢雁书,和低着头的洛清秋,其他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李西陆身上。

    李西陆继续保持沉默,他一句话也不想说。

    “这有什么奇怪的,”洛清秋的声音响了起来,“她这样的身份,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还要什么理由。”

    “而且,我们的眼中的这些年,对她来说,算得了什么。”

    如果不是不合时宜,李西陆真的会为洛清秋的这番话鼓掌。不过,现在他只能继续沉默,维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算了,”时雨叹气道,“想不明白就罢了,该来的总要来。今日就到这里吧。”

    李西陆磨磨蹭蹭,最后一个出去,他现在可不想和任何一个人走在一起。

    不过,李西陆从房间出去后,看到了洛清秋,她也走得极慢,像是有心事的样子。说来,洛清秋的那番话虽合李西陆的心意,但却不合她本人的性格。师兄们可能觉得她近日心情不好,便没有多想。但李西陆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对她再熟悉不过,觉得她再怎样,也不会说出这种话。

    而且,他熟悉洛清秋,洛清秋自然也熟悉他。她就没觉得,他今日也有些奇怪吗。

    “小师妹。”李西陆在她身后喊道。

    不料洛清秋被这一声给吓倒了,她又正好在台阶上,眼看着就要摔倒。李西陆见状急忙上前扶住她,抓住她胳膊的时候,想不到洛清秋却惊呼了一声。

    待她站稳之后,李西陆连忙松开手问道:“小师妹,你怎么了?你的胳膊,是受伤了吗?”

    “七师兄,没事。”洛清秋用另一只手护住那只受伤的胳膊,解释道,“前几天不小心撞到了柜子上,撞出好大一片淤青,现在还有点疼。不过没关系,很快就会好。”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笨丫头,以后好好注意点。”李西陆训斥道。

    “知道了,七师兄,”洛清秋不服气道,“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瞧你这个样子,快回去躺着吧。”

    “走了,”李西陆转身离去,语气愤愤道,“不管你了。”

    “快走吧。”洛清秋喊道。

    李西陆走出去不久,又恢复了一脸愁容。他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那个丫头竟也有事瞒着他。春眠能不能明天就来啊,这戏真是一天都演不下去了。

    但是,在春眠来之前,李西陆还得去叮嘱谢雁书一番。毕竟,他是和春眠“切磋”过的,她是真的不会收着点。要是谢雁书再那么认真,受伤的可只有他自己。

    李西陆说了半天,让谢雁书不要那么认真,该认输就认输,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谢雁书也答应了。但李西陆总觉得谢雁书是在敷衍他。

    “西陆,大师兄不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了吗?你怎么如此担心。”到了最后,谢雁书笑着问他。

    好熟悉的一句话,三年前,李西陆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可也是好陌生的一句话,陌生到李西陆甚至没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李西陆怔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呆呆地说道:“大师兄自然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可他不是,对吗?”谢雁书问道,“他做什么都极认真,一条路走到黑,是吗?”

    李西陆受不了这样的语气和问句,直接说道:“大师兄,别这么说,你现在已经恢复了,没有什么是你解决不了的。”李西陆知道他不该这么说,但除此之外,他不能说,也无话可说。

    “回去吧,西陆。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谢雁书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李西陆走后,谢雁书望向窗外。山中的景色数十年,甚至数百年不会有什么变化,可山上的人眨眼间就会消失不见。

    也许,她要杀他的原因不只是因为背叛。

    她感兴趣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而他,并没有价值。

    谢雁书已经决定全力一战。不只是为玉衡,也是为了他自己。为能在她眼中,留下一席之地。

    他好像有了倾慕之人。而且还是一个,他本不该心动的人,素未谋面的人,已经错过的人。不属于人间的,人。

    天黑了。

    五月的第一天,山里的夜,依旧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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