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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子于归

    洛清秋站在玉衡正殿的门口,看着拾阶而上的春眠。她走得不快,还时不时地转头欣赏周围的景色,仿佛不是来打架的,只是单纯来山上游玩。

    这样的神态,洛清秋并不陌生。见她的第一面时,洛清秋就觉得,她看人的眼神,和看花没什么两样。

    洛清秋想起了和她初见的那一夜。

    带着谢雁书回到玉衡后的那一晚,洛清秋在自己的房间,用一把匕首划开了她的胳膊,祈盼着能见到春眠。鲜血从她体内流出,在地上开成一朵花,然后变成一条蜿蜒的小溪。洛清秋在心里嘲笑自己愚蠢,竟会相信这样的方法,身体却迟迟不肯行动,任由血流不止。

    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要是真的成功了,如果真的能成功。

    既然有可能,既然世上有这种不费力气就能实现愿望的方法,怎么能不试一试。

    在倒下之前,洛清秋眼前血的红变成了叶子的绿,浓烈的血腥气也被馥郁的花香替代。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过来,抬起头,在花叶相映的地方,看到了一位女子。

    她真好看。洛清秋的脑海里自动浮现出这个想法。

    “你要做玉衡的掌门?”

    她的声音唤回了洛清秋的思绪。洛清秋有一瞬的慌乱,挣扎着爬起来,有些难为情地说

    道:“您,您知道了?”

    她奇怪地问道:“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原来真的能听到。”就算是亲耳听到,洛清秋依然觉得不可思议。世上竟真有神,能听见人愿望的神。

    用血许愿又算什么呢?邪神又算什么呢?世人在执念中煎熬,就算是丢了性命,怕是也不会在乎。

    “你好像又有了一个新愿望。”她又说道。

    洛清秋没有否认,片刻之后,她跪了下去,拱手说道:“是。我还有一个心愿。”

    “我希望在我成为玉衡掌门之后,您能远离人世,去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

    花丛中她无声一笑,没有嘲笑洛清秋天真,也没有觉得这是不自量力、异想天开。她只是说道:“这个愿望,你打算用什么来换?”

    洛清秋皱了皱眉头,她还没有想好。

    “不必想了,”她说道,“我会离开的。至于代价,你到时就会知道。”

    洛清秋收起回忆,偏过头去,看向站在她前面的谢雁书。白色的道袍,温润的玉冠,还有上好的容颜。这样的人是会发光的,就算不站在人群中间,众人第一眼望去的也还会是他。

    她说的代价,难道是大师兄。洛清秋暗中下了决心,哪怕要她去死,谢雁书也不能出事。

    如洛清秋一般,殿前的众人,心思各异,但又都一同沉默着,等待着春眠的到来。

    不过,在春眠踏进山门的那一刻,正殿前的广场上,只剩下了谢雁书和师兄弟们。

    “人多,太吵。”

    春眠淡淡说道。

    在场的八个人,除了谢雁书,李西陆和洛清秋,看清春眠的样子后,一时都呆住了。李西陆和洛清秋之前已经见过春眠,又都是心事重重,自然没有那么大的反应。

    至于谢雁书,他根本看不清春眠的模样。

    谢雁书握剑的手紧了紧。他没有想到,她竟厌恶他至此,连一面都不愿让他见。

    曾经的那个他就那么好吗?好到他连和他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这边,李西陆转头看了一圈他的师兄们,见他们一个说话的都没有,心中苦闷,却还得扬声招呼春眠。他想了一下该如何措辞,然后才开口说道:“您来了。”

    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既然知道我的来意,多余的话不必再说。”

    春眠开门见山地说道。

    “当然,你们一起上也可以。”

    “徐长老,你说他们怎么还没动静?”一个须发全白,满脸皱纹的老者问道。

    “不知道。她,”看起来比这老者稍微年轻一些的徐长老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她应该是设了结界,我们虽还在一个地方,却互相不见。”

    “你说,她真的只是来和雁书切磋的吗?”老者又问道。

    一旁的紫衣中年人愁眉不展,急匆匆说道:“哎呀,张长老,你怎么还在做梦。以她的实力,还要找人切磋吗?我们玉衡上下加起来,都不够她看的。就是不知道谢雁书到底在宫里惹了什么祸,让她这么不高兴。要是连累了我们,该如何是好。”

    老者犹犹豫豫地说道:“可雁书毕竟是这一辈里最出色的弟子了,要是不出意外,合该是下一任掌门。”

    “要我说,师兄当初就不该想出这么个法子,你看看,如今倒好,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中年人抱怨道。

    老者摇摇头,道:“可当初朝廷逼得紧,各方也催玉衡表态,去宫里一探究竟,成方这才出此下策。如今他人已去了,就别再说了。”

    中年人显然不赞成老者的话,张嘴就要反驳。还未开口,就听徐长老说道:“好了,现在谈这些有什么用,还是多担心担心雁书他们吧。我们毕竟是群老家伙了,要是他们今天出了事,玉衡才真是完了。”

    “唉。”老者长叹了一口气。“百年玉衡,怎会沦落至此啊。”

    一众长老听了此话,心中都不是滋味,通通失了言语。

    一片寂静中,后面突然传来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嘀嘀咕咕道:“这算什么沦落,我们这儿又不是真的海上仙山,对付不了她不是很正常。再说了,她能来就不错了,其他那些门派,她连看都不看呢。”

    长老们的背影明显僵硬了起来,已经有弟子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个年轻弟子的师兄忍不掐了他一下,小声骂道:“就你明白,还说出来。等着挨打吧你。”

    那个弟子噘起嘴,声音小了,但还是不服气道:“我说的本来就没错。”

    “你还说!”他师兄气急败坏道。

    前方的徐长老无奈地摇了摇头。

    “大师兄!”突然有弟子惊呼道。

    众人朝前方望去,只见谢雁书凭空出现在广场上,白衣上布满了血迹,单膝跪地,长剑插在地里,勉强支撑住他的身体。

    片刻之后,春眠和其他人也出现在了广场上。李西陆匆忙跑到谢雁书身边,扶住他的身子。时雨等人则拔出剑来,一齐挡在谢雁书身前。李西陆满脸心疼地看着谢雁书,又见其他人挡在他和谢雁书前面,像要动手的样子,不禁大喊道:“春眠姑娘,不要再打了!”

    春眠站在原地,不解地说道:“我没想打,是他,和你们,还想继续。”

    “不是吗?”她看着时雨几人的剑说道。

    时雨闻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收起剑,拱手说道:“多谢,姑娘,手下留情。”

    后面台阶上的长老和弟子们闻言全都松了一口气。不料,却听春眠接着说道:“切磋虽然结束,但我还有一件事。”

    “我在玉衡曾有一位故人,虽已许久不见,但还是不忍故人的门派在人间遭此诋毁。我要你们改名换姓,不许再用玉衡这个名字。”

    众人皆是一惊,包括李西陆都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这虽不是灭了整个门派,却也不相上下。甚至有的人宁愿满门被杀,也不会同意舍弃玉衡的名字。

    数百人的山上,只有春眠的声音。

    “掌门在哪?”

    洛清秋心中一紧,原来这才是她说的代价。

    “没有,”春眠接着说道,“还是不在?”

    没有人说话,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就连刚才说,此“玉衡”非彼“玉衡”的弟子,也不再出声。

    终于,春眠的话像悬在头顶的剑一样落了下来。

    “既然如此,那就把你们都杀了,玉衡自然就消失了。”

    “且慢。”

    在众人的注视下,洛清秋上前几步,跪在春眠面前,直着腰,看着她说道:“玉衡愿意改名。只是,仓促之间,不能决定要换什么名字。还请姑娘见谅。”

    “你是谁?”春眠漫不经心问道。

    “在下洛清秋,是,此派的新一任掌门。”

    “掌门,”春眠慢悠悠地说道,“那就祝你掌好这一门。”

    话音刚落,春眠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

    结束了,众人想道。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有松了口气的感觉,一时间也没有任何行动。

    不过谢雁书再也支撑不住,倒在李西陆怀里。

    “玉衡。”“春眠。”

    他每说一个字,嘴角都有血滴下来,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清。李西陆把他抱在怀里,凑近他,才能听清他说了什么。

    “玉衡……春眠。咳。”他咳嗽了一声,血涌了出来,“原来她叫春眠。”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我给,我的剑,起了新的名字。”

    李西陆听见这句话后,瞳孔不由自主的放大,不敢相信道:“什么?”

    谢雁书已经开始神志不清。

    “莫还乡。”

    “告诉她,我的剑叫,莫还乡。”

    未老莫还乡,还乡需断肠。

    他曾经,只想跟她离开。

    李西陆的眼泪霎时间落了下来。他将已经昏迷的谢雁书放在地上后,以最快的速度,冲下了山。

    山上的众人被李西陆的动作惊醒,全都行动了起来。有人去追李西陆,有人将谢雁书送回房间,有人左看右看,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能无言长叹。

    “春眠,你给它起名叫春眠?”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少年笑道。“这名字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瞧它生在春天,又爱睡觉,不叫春眠叫什么。”

    桃花树下,另一个少年说道。

    “哎呀,我们谢郎不是文采过人,名满长安的人物吗,怎么给这个小狸奴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怎么了,不好听吗?”

    “好听好听,就叫春眠。”锦衣少年道,“来来来,咪咪。”

    “咪什么咪,叫春眠。”谢郎瞪了少年一眼。

    转眼间,不绝于耳的蝉鸣声划破了天际。

    “我说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山庄,待在家里有什么好的。”少年换了身衣裳,依旧是贵气逼人。

    “不去,人太多了,不如在家清净。”谢郎摆弄着花厅里的一盆兰花说道。

    “是,在家不仅清净,还有你的春眠。”少年无可奈何地说道。

    谢郎闻言摸了摸趴在怀里的猫,笑道:“不是吗?你瞧它长得多漂亮。”

    少年看了一眼白得像团云一样的狮子猫,道:“当然漂亮,不漂亮天后怎么把它可能赏给你。”

    秋风萧瑟,少年已经长大了不少,马上要变成青年,脸上的表情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生动。他气急败坏地说道:“你都要岭南那种地方去了,还惦记着你的猫。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

    谢郎穿着一身囚衣,坐在几根稻草上,笑容依旧,安慰好友道:“我又不能带它走,留给你不是正好吗。”

    看着谢郎的笑脸,少年红了眼眶,低声道:“你放心,我会尽力周旋,让你早日回来。”

    “可别死在岭南了。”

    不知道谢郎活没活下来,在冬日降临的时候,那只叫春眠的猫已经死了。它从少年家跑了出来,似乎想要寻找把它养大的主人。但它怎么可能找得到,反而迷了路,死在了严寒里。

    百年的时光匆匆过去,桃花开了又落,王朝也换了好几个。

    真如一场长梦啊。

    谢雁书睁开了眼睛。

    周围的人纷纷围了上来,问他感觉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还疼不疼。谢雁书看着窗外的光亮,只说了一句。

    “我好像做了很长的一场梦。”

    距离那一天,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谢雁书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不过他还是没有想起之前的事。李西陆猜测,他那天的话,只是重伤之际,神志不清时才说出来的。

    洛清秋已经继任掌门,而玉衡,也还叫玉衡。

    大家都觉得,是李西陆那天追出去后,牺牲了什么,才改变了春眠的想法。只有李西陆知道,春眠那天只是随口说说的。他问为什么,春眠说她当时看他们不顺眼,想让他们也不高兴。李西陆哑口无言。然后他转达了谢雁书的话,春眠听了,倒是没什么反应。好在她最后说了句“让他亲口告诉我”,李西陆才放下心来。

    这也说明,李西陆的戏还得接着演。

    不过,这些天来,谢雁书的表现很是奇怪。他不再问和春眠有关的事。就连赵明程在他面前亲口承认爱慕春眠,此生不会再变,谢雁书依旧只是微笑,没有其余的反应。这让李西陆很是担心。他几乎天天和谢雁书待在一起,甚至想要将三个月的时间提前。

    就这么提心吊胆,又一个月过去了。李西陆悬着的心稍微松了一点。

    七月了,正是一年之中,山上最有生机的时候。

    “西陆,你怎么了?”

    过去的两个月,都是李西陆问谢雁书这句话,现在换谢雁书问李西陆了。

    李西陆从窗外连绵的群山中回过神,摇摇头说:“没什么。”

    谢雁书笑了下,没有追问。

    其实是周晖给李西陆寄了一封信,李西陆还没有打开。李西陆总觉得,他一打开,又会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冒出来。但不打开也不是事。真是麻烦。

    “西陆,别想太多,”谢雁书在他回去的时候说道,“有什么事,就和师兄们商量。不用自己一个人闷在心里。”

    李西陆点了点头。

    谢雁书接着说道:“还有很多事,其实并不值得费心,到最后看看,不过如此。别想太多。”

    李西陆眯起眼睛看了谢雁书一会儿,最后说道:“这话还是送给你自己吧,大师兄。”

    回去的路上,李西陆遇到了洛清秋。他拱手作揖叫道:“掌门。”

    洛清秋无奈道:“七师兄,你怎么又来了。”

    “就许你瞒着我,不许我这么说。”李西陆语气凉凉道。

    “好好好,”洛清秋哄他道,“你说吧,是我不对。”

    “算了,”李西陆一摆手,“你有自己的打算,还能自己完成,已经不错了。就算是我们帮你,怕是也要和长老们先扯上个半年。”

    “如今,也算是顺利解决。”

    洛清秋和李西陆对视了一眼,洛清秋没有道谢,一切尽在不言中。她想了想,问道:“七师兄,你是从大师兄那里回来的吧,我正要去看他。大师兄今天怎么样了?”

    “挺好的,”李西陆习惯性地回道,“大师兄他——”

    “不,不对。”李西陆想起他离开时,谢雁书对他说的话,还有说话时的眼神。

    “糟了。”

    李西陆反应过来,立马往回跑。洛清秋叫了他一声,跟着他跑起来。还未到谢雁书的房间,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泛着金光的透明罩子,笼罩了整座山头。李西陆停了下来,低声道:“这是什么?”

    洛清秋在他身后停下,脸色已经苍白,喃喃道:“是护山大阵。”

    李西陆疯了一般跑向谢雁书的房间。夕阳余晖下,那罩子凭空出现,又很快消失,没有引起更多的波澜。

    李西陆赶到的时候,谢雁书的房间已经空无一人。洛清秋紧随着他赶到,看着李西陆将房间里找了个遍。就在李西陆确认房间里没人,要出去寻找时,洛清秋叫住了他:“七师兄,桌上有一封信。”

    李西陆冲过去,拿起信,急忙打开,抽出信纸,就看见了他的名字。

    墨痕已干,应该是早就写好的。

    李西陆定了定心神,让拿信的那只手抖地不要那么厉害,接着才看下去。

    西陆,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玉衡。抱歉,让你又受了一次惊吓。这些日子,我虽没有完全忆起前尘,但断断续续地,梦到了一些旧日的影子。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了。你清楚她的脾气,我不能让她等得太久。

    我这一走,虽然还会有回来的时候,但终归不会太多。我对玉衡实在有诸多愧疚,对你们也未尽责任。西陆,对不起。替我和他们也说一声,对不起。谢雁书是个自私的人,行了自私之事。

    我将曾经的那一魂重新取了出来,融进了护山阵法里。只盼它能有用,替我守着你们。

    西陆,不要难过。我做出这个决定时,虽有不舍,但更有欣喜。我已找到愿终身相伴之人,再无所求。纵人间,多少好风景,只向她处去。

    西陆,再见。

    洛清秋已经泣不成声。

    李西陆望着远处的一轮夕阳,无声念道,大师兄,再见。

    秋日的江上,笼着一层雾气。

    随着秋风起,旭日升,雾气消散,显出天高云淡的好天气。

    谢雁书站在一条小船上,撑着一根竹竿,缓缓地在江上行进。岸边是雪白的芦花,随风摇曳。江上有野鸭一头扎进水里,天上是成队的大雁向南飞去。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竹竿在水面破开一道痕迹,在这样的景色里,水声都变得温柔。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谢雁书静静地想着心事。

    “你念错了。”

    谢雁书看着船头,眼神像江水一样荡起波澜。

    “没有。”

    “你少念了两句。”

    “因为我找到了。”

    谢雁书笑了起来。

    “不用再洄游,所谓伊人,在身侧,在心间。”

    “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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