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忌

    “即便觉得奇怪,若有效果,也应勇于尝试。”①

    这是他的师傅常挂在嘴边的话语。

    在旁人看来,他的师傅道玄是一位天才,同时,也是一个很难让人理解的家伙。

    但一心大人摸着他年幼的脑袋瓜摇头道:道玄其人不在乎伦理纲常,若是放到外面去、世人皆不能容之,但他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对苇名的确没有坏心眼,所做的一切都在帮助居住于此地的人。所以啊,一心大人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向他请教吧,无论是咒法、还是那份敢于冲破世俗枷锁的勇气。②

    男孩原本是北地的一名战场孤儿。他出生的地方是奥州,古时也称陆奥国,正值乱世的大背景,他的身世与许多人一样也没什么稀奇的。或许奇就奇在他是一名天生的术师。

    奥州的当权者、苇名一心,有次亲眼目睹了这名男孩于战场边缘游走、操纵诅咒、绕后击杀一群盗贼为村人复仇的场景。他顿时觉得这名男孩是一位可造之材,便生出了收养之心。

    “我叫贤(Suguru),没有姓氏。”

    于是,这代的咒灵操术被一心收为养子,因其年龄差,二人之间也以爷孙相称。

    “其实、如果你没有名字的话……我本是想给你取名为弦一郎的,既然你有个不错的名,那也罢了。”一心大人有时会发出如此这般的笑谈,引来众家臣纷纷调侃。③

    平田思考了一会儿,若是男孩取名为狼,女孩便叫永真,也是不错的。一旁侍奉的天狗忍者则嘲笑“狼”这个名字太粗糙了点。④

    名字的逸话暂且落下帷幕。贤要想成为苇名的好儿郎,还需要再培养些时日。

    然而,众人都没想到,男孩资质绝佳,对这份机遇万分珍惜。

    无论是剑圣一心的苇名剑法、还是寄鹰众天狗忍者的忍术、亦或是鬼形部与平田的武家锻炼,他都来者不拒。兴许是受到这个国家的集体氛围影响,他最为痴迷的课业、仍是剑圣一心那不可一世的剑法。⑤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后,苇名国的知名学者兼药师——道玄看着他如饥似渴、汲取养分的模样,只是叹息:

    再这样下去、他的天赋(生得术式)极有可能荒废了。

    “你为什么认为自己和凡间花草一样、需要用培育它们的给养来补充己身呢?”

    道玄的话很刺耳,一如既往的不太好听,但似乎一心和他的家臣都习惯了。

    “看啊,道玄又在嘲笑我的剑术不切实际了。”奥州的统治者自嘲道。

    药师道玄反唇相讥:“万人敌,也无法敌国。假使有朝一日我们面对内府军的侵扰,难道只是派出剑圣一人便可吗?”

    贤早已领教过苇名剑法的厉害之处,因此不愿它受人攻讦:“是一心大人的话、自然可以做到。一剑可匹敌千军万马,杀尽敌军。只不过我还没有到达那个境界。”

    “那么、你到达那里要花多久时间呢?”他嗤笑着问道。

    “这……”男孩迟疑片刻。

    “等剑圣年老体衰、躺于病榻的那刻吗?届时你能代替他守护整个苇名吗?”他又问。⑥

    男孩低下头,换来爷爷豁达爽朗的笑声:“是我的错啊。贤,我让你太过依赖我的剑了。在尚未成为我的孩子时,你究竟是如何战斗的呢——难道忘了吗?”

    道玄这才微微笑道:“发挥好你与生俱来的天赋吧。如果要将剑法修习至百分之百,那么请将驱使诅咒的本领练就百分之两百吧。”

    从那天起,贤的日课又增了一项:祓除咒灵。

    一开始练习的范围是主城,之后到主城外南侧的平田武家宅邸,再到更远的近郊、危险的乡下地带。他吸收的咒灵也逐渐增多,咒力总量和实力都得到了显著的提升。这可比剑术积年累月都无法突破的练习要顺畅快捷多了。

    “也许我真的不太适合继承这套剑法吧。”

    已成长为少年身姿的苇名国继承人——贤发出懊恼的叹息。

    他的师傅道玄投以锐利的目光:“是吗,掌握了巴之雷的你、竟然大言不惭至此吗。真教那群凡俗之辈无颜面对你了。”⑦

    贤被这句话击落。

    自己内心深处那份自诩强者的傲慢不曾欺瞒过眼前的老师。或许……正是因为老师的傲慢远在他之上,才对他的各种幼稚表现嗤之以鼻。

    “我以前认识一个咒灵操术。”道玄脸上浮现出熟悉的嘲弄,“和你很像呐。贤(Suguru),你可不要成为那样的蠢货哦。”

    苇名家的义子别过头去。你这种打击式教育学生不走歪才怪吧。

    老师一边摆弄着玉石碎片,一边压根连正视都没有地继续质问着对方:“你不会觉得自己会比那家伙好到哪里去吧?”

    “我……应该不一样吧?我身边遇见的都是那么好的家人们。一心大人对我也是这样好,帮助这里的大家祓除咒灵,也能够获得发自内心的感谢——师傅,我自认为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吧。”⑧

    道玄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全是好人的大家、吗?已经把这里的人统统都视为家人了呢。也是啊,将来也要继承苇名一心的责任,好好保护好这里的大家哦。咒灵操术,你还是一样没有长进啊……

    “真是可悲啊。”他摇着头喃喃。为对方注定崩溃的未来。

    果然,贤还是无法理解自己神神叨叨的师傅:“有什么好可悲的啦。这已经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了。”

    药师没了兴致,懒得再理会对方,只是自顾自地结束了实验,然后看向天色。是该回去的时候了呢。

    “等下,师傅。我也要一起。”少年窜了过来。

    谁想要和你一起啊。名为道玄的男人抿了抿嘴。“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的吧。我自己一个人照看神子(Miko)大人就好了。”

    “可是——御子(Miko)大人也是我们大家共同的御子哦。”

    少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啊、这说辞真令人烦躁啊。虽然这一套为了顺应时代而改造的新说法,都是从他那里流传出去的。但是、羂索唯独不想从咒灵操术嘴里听到这种话。

    走廊不断发出响动。

    接连拉开好几重门障,置于榻上的少女依然没有被吵醒。

    “晚上好,御子大人。”

    苇名家的少年习惯地朝她打了个招呼。纵使无法得到回应,见到她也能心生喜悦。

    道玄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太吵闹了!贤,到别处玩去吧。我要为神子大人祓禊祝祷了。”

    他都已经十几岁了,还叫他到别处“玩”,分明是要他哪凉快哪呆着去,真当他还是个孩子吗?

    少年无奈地叫道:“每次都这样。我又不会在这里逗留得太久。打扰御子大人那真是罪过了。”

    还罪过?这人根本不是什么老实的家伙好嘛。

    老师嘲笑道:“是吗?真的没有很久哦?上次有个蠢货吞了过量的呕吐物以后,一整夜靠在神子怀里寻求安慰,不知此人是谁。”

    被看到了吗?不、明明连咒灵都没有看到有人。老师是怎么发现的?!

    头脑中第一反应是怎么被发现的、并且毫无愧疚感的贤加大声量:“御子大人会宽恕她的孩子的。”

    不堪其扰的道玄直接把苇名的少年丢了出去。

    就算如此、御子也会原谅自己的——贤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这份情感也并非无缘无故。

    这个时代距离神子显现的咒术全盛期太遥远了。几百年过去,这个时代的人们都已经遗忘了龙神神子与八叶的传说。

    然而,在偏远的奥州,在这个北境强国,还留有些许残存的痕迹。

    这里是上一代咒灵操术夏油优的故乡。

    他那位远在家乡的净土宗师傅,得知了弟子协助天降之子吞食万般诅咒的降魔事迹,感动得无以复加,如大梦终成,最终迎来了圆寂,也成就了一段佳话。

    几百年的时光中,羂索也曾来过那座寺院。那位和尚早已成为本地历史上有名的高僧。此后,北境净土宗的历史传说也往往夹杂着咒灵操术与神子的故事,一起逐渐流传下来。

    虽中途更换过好几次据点,期间躲躲藏藏的时刻也是有的;直至战国初年,与外界相对封闭的陆奥国(奥州)倒也成为了羂索携神子隐居的上佳选择。

    乱世之中,人人皆祈求平息纷争、救苦度厄。过去的传说如海浪中偶然泛起的涟漪,又被一些人无意翻了出来,在传统中寻找现实的慰藉。

    苇名国的崛起是一个意外。羂索没有料到奥州会有苇名一心这样的强人诞生于世,武力统合了北地的纷争,让一个强国因一人而兴起。

    一心自小出生于本地,也从小听闻这些乡野传说。只是他听过的只言片语,因时光荏苒,已然不再是羂索曾经历的那个样子了。

    “龙神神子”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众人口中逐渐演化为了“龙胤的御子”。⑨

    执掌森罗万象、净化与破坏的龙神,也演变为了当地人祈求降雨丰收的龙神信仰。

    自然,龙胤的御子也成为了家家户户祈求稻作的象征。逢年若是遇上了丰收,这里还会举行祭典,庆祝她带来的美好收成和幸福生活。

    民众眼中,那位御子殿下的沉眠也很容易理解——四季流转,秋收冬藏,一切皆为轮回,春天总是会再来的。如同地力需要积攒、田耕需要轮作的民间事理那般,为大家创造稻米的御子大人很是辛苦呢,也需要像土地一样好好睡上一觉吧。

    苇名一心是如此习以为常的,与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一样,这一届的咒灵操术亦是如此。

    童年的记忆将本地的信仰和习俗深深地印刻在了他们的血液里、他们吃的每颗稻米里。如同水土孕育着这里的子民——他们心中的御子大人也像土地母亲一样孕育着、包容着、爱护着这里劳作不息的人民。

    而羂索之于苇名人而言,是传说中世世代代保管龙胤御子之圣体的最初先祖。继承家族使命的后人,乃是如今这一代的道玄。[10]

    如今他负责苇名国的祭祀大事……乃至奥州特产的龙泉酒、仙乡糖,也属于御子与龙神信仰的一部分,一直是药师道玄的职责所在。

    羂索在这片土地上经营了不知多久时光,久到这里的人世代更迭,从陆奥国到奥州再到苇名国。但斗转星移,有件事仍是不会改变的——等待神子苏醒、陪伴神子的那个人,唯有他一人而已、也只能由他一人完成。

    “所以啊,‘御子大人也是我们大家共同的御子’——这种话、由无知的家伙说出来,真是太可笑了!”

    自始至终,神子约定好了的、交付信赖的只有他羂索一人呐。这里的子民也好,这个苇名国也好,只是万千个受赐了她恩惠的红尘过客。

    至于这代的咒灵操术,若要问他怎么看?他只得答道,谁管你啊。难不成如此非要坦率直言——“等你好好锻炼天赋,死后我会来接管”吗?

    至于苇名的人。若要问他怎么看?

    为自己提供了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素材丰沛的实验之所,干的是离家(神子)近、活又少又不累的闲职工作,偶尔还出门干点外快(念念不忘给当代术师强者画大饼),确实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甚至他对这里人的态度都表现得很不错。

    但他料想天下大局已定,这样安稳的日子也过不了多久了——时刻准备提桶(神子)跑路是也。

    对于自己师傅道玄的各种想法,年轻的苇名贤还一无所知。直到内府军攻破平田宅邸、火烧外城,他也不曾想过这样美好的日子终会迎来完结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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