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后

    ———回忆分割线———

    那是宁婴正式回到姑苏宁家的前一天。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人间。

    春,雨朦朦。

    偶有天光自云层中探出一线。

    有人带着斗笠,自林那端来,手中提一竹篮,身上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青色薄衫入桃林显眼的很。

    娇花入篮,也带着一层水露。

    月隐心中有些奇怪,这林是野林,平日鲜有人知,怎么今日落雨倒有人在这?

    抿了抿唇,记起阿爷的话,便有意绕开。

    九岁的孩子,个头不高。这桃林非新林,花枝也高,她只能采得低枝,眼见这一圈采得差不多了,再看向篮子里,有些失落。

    没有一个做的了阿爷瓶子里的桃枝。

    欲要出林,却陡然停了步子,转过身,向着那株最烂漫的桃树走去。

    树下,立着一玄衣男子,侧影挺拔。

    “烦请兄台为我折一枝高头的桃花。”

    男子转过身来,自那以后,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个孩子。

    月隐抬头,却被斗笠的沿挡住,只能看见眼前人的下颚。

    小丫头将竹篮挽在臂弯,伸手去解下巴上系着的绳子。

    取下斗笠于身后抖了抖,这才抬头,看向那人的脸,郑重道:

    “兄台可能帮我折一枝高处的桃花?”

    九岁的丫头,眉眼落在朦朦雨里,有些躲避,嘴角的笑意温暖干净。

    那人没说话,转过身,去够了一枝长在树头的桃枝,半蹲下腰放在月隐的篮子里,起身,离开。

    那人离开的背影,朦朦的春雨雾似的,还在起劲的下。

    月隐看了眼篮子,重带起了斗笠,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回忆分割终止线———

    其实在月隐九岁的那一年,太极大陆发生了太多事。

    比如魔道两方在满盖荒原爆发了史上最大的一场冲突。

    比如太极的指明星——眉寿真人坐化了。

    比如四方都出现了一些不属于此世间的存在。

    像姑苏的宁家找回嫡系血脉在那一年根本算不得什么。

    “六百二十八年,天机预警,我只算错一卦,到如今这一刻,方才知觉,这一卦,或许没错。”

    老人白眉垂耳,坐在青苔覆盖的巨石之上,嘴角盈盈笑意,掠过石下掩着泪的众人。

    “只是,道法自然,世间万物皆在道法之中,皆在自然之中。”

    眉寿的目光穿透座下徒子徒孙的身骨,穿透身披月衣的地母,穿透世间缘因果实。

    百代绿林,和风呜咽。

    出乎意料的顺利,柳怀肆,银纱,还有月隐都从那场灾难中脱身。

    只是各自被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

    银纱异常幸运地来到了一个离灵幻城不远的小镇。

    而抱着月隐的柳怀肆,却被传送到了一个黑气沉沉的沼泽。

    柳怀肆知道这是黄池到灵幻城间的伏黑沼。

    大概是传送阵将他身上的最后一点灵气吸收走,此刻没有灵气,身负重伤的柳怀肆看着眼前的女子,

    眼前一遍又一遍地浮现法阵之外,宁婴的那个眼神。

    “我等你。”

    对于说出的这话,柳怀肆自己都有些讷然。

    他已经太过劳累了,控制不住的发倦,靠在黑树干上的身子撑不住的倒下去。

    两天前伏黑沼

    头支银光步摇,身着竹色烟罗的女人,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她到不了灵幻城,也再也见不到那个人。

    女人发了狂的哭,又发了狂的笑,一瞬间哭笑都消歇,看着身旁的男子,黑色面具下一双眼睛,什么都看不出。

    “你爱过一个人吗?”女人有些疯魔,举起胳膊,看着黑压压的沼泽里依旧青得出水来的竹色烟罗,自说自话:

    “我原以为他永远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柳长宁,可直到我有一日,在后山竹林里,看到那个人,站在红泥炉边纫青丝,炼竹色,才知道…才知道…”女人苦笑着,“才知道”三个字身后,是她一辈子都等不来的。

    女人一气之下拔下头上的银光步摇,任由步摇花瓣扎进血肉,一下,一下,扎进黑沉沉散着恶气的泥沼里

    “凭什么!凭什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凭什么能让他多看一眼,我宁愿他永不知爱恨,也不愿他为了那样平常的一个小丫头,让自己堕入凡间俗爱,她该死!她该死!”

    秦玉芙所有的怒气不甘都在那一下一下机械地动作里。

    黑衣男人一旁嗤笑:“你却不知你所说的那个小丫头,已经成了莲花峰主的四弟子了,还是当今你逍遥宗门内最宝贝几个弟子之一。”

    “什么!”秦玉芙的手猛然停下,带着血的步摇扎进伏黑沼,一双眼熬得通红,跌坐在地,哈哈笑了两声后,只一句一句地说着:“该死!该死!”

    闻人彧懒得去管这秦家的疯婆子,转身朝着灵幻城的方向去了。

    因为他知道,不多久后,秦玉芙就会烂死在这伏黑沼的沼气里,和她身上的竹色烟罗,一起。

    过了潼阳关,是魔修领地,而离潼阳关最近的大城,是魔域的第三大城——无花城。

    无花城中主事的为同名宗派——无花宗,无花宗下大小城池两百来座,当属无花城最大,可他们却不将总宗门设在无花城中,而是化为四座,分散在两百来座的大小城池。

    不巧,他合欢宗三溜子全被传到了无花宗的地盘,更不妙的是刚出阵的三人,灵力被那阵法所吸一空。

    魔修不似道修,一家一家的,表面上和和气气,他们的关系更加盘根错杂,甚至连表面上的和气都不肯保持。

    平日里,在魔域各地作妖的卫柯,抬眼一看,竟然被送到无花宗的地盘,恨不得让路银楼和尤寅阳把自己打成猪头,好叫人认不出来。

    看着栽在地上不肯起来的卫柯,尤寅阳不耐烦地踢了两脚。

    “怎么着,一来无花宗地盘就装死?”

    “哎呀,你他妈别管我!你比我好多少。”

    卫柯伏在地上,一边说着,把手边的灰又往脸边拢了拢。

    “反正已经到了,各自东西吧。”路银楼冷冷道,懒得与这两人多缠。

    “就他妈你有点福报,现在见我们两个祸害要死?想自己跑了?”

    卫柯趴在地上,脸依旧不肯抬起来,人来人往地,不时投来奇怪的目光。

    路银楼懒得理,提步向巷子另一端走去。

    “你他妈的能不能顾念一点同门之谊?”

    尤寅阳皱着眉头,脚下力气又重了点:“别喊了!别喊了!”

    路银楼那张脸在魔域基本也是通行令一样的存在。

    同门之谊?路银楼?合欢宗?没了灵力的合欢宗魔修,人人喊打!

    “你他妈平日什么样的女人都不挑,能比我好多少,少在这儿哔哔赖赖。”

    尤寅阳一听这话头皮发麻。

    “那也比你惹了无花宗的小祖宗…”

    尤寅阳的话还没说完,目光就瞟见远处三两个人,气势汹汹地看着自己,一句卧槽还没出口,狠狠踹了地上的卫柯一脚,就开始跑!

    “你他妈下手没轻重—”卫柯的那腰子被踹的疼,正准备抬头去警告那尤寅阳,却只看见他抹了油的脚后跟。

    喊打喊杀的声音从另一只耳朵中传来。

    “他奶奶的,还有五百两!都给老子上!”

    卫柯腹诽:“他妈的,这就认出来了?”

    不得不说,这一刻,一众魔修们还是有点凝聚力的。

    毕竟,卫柯可是无花宗的小祖宗悬赏五百上品灵石要抓的。

    五百!还是上品灵石!谁能在手无缚鸡之力的五百两面前,不乱阵脚,不动心。

    原本森森没什么活气的无花城,一下子热闹起来。

    一句:“阮星罗,我恨你!”

    响彻无花城。

    摘星楼的人,很快堆起传送阵赶到了灵幻城。

    几乎在海难发生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到了这个灵幻城内。

    兰芷、凤辰、明光

    还有闻人彧。

    兰芷一进城,就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力量,空气中的异香一股劲的往脑门蹿,差点没给她蹿晕过去。

    用手帕湿水捂着鼻子这才好过些。

    兰芷对灵幻城并不熟悉,但心中又担心的不得了,看着身边一个一个游移的“人”,皱了皱眉。

    夜晚的雾要散开些,看着城东头的巨型石像,兰芷来不及多想。

    南边,她要去城南,她料定城主府必在城南。

    曲明光巴巴地跟在凤辰身后,一个劲儿的催:

    “磨磨唧唧,磨磨唧唧,再磨叽下去我师姐就危险了。”

    “你心里就知道你师姐,你娘的位子都快没了。”

    “少说屁话!快走。”明光不耐烦的催促道。

    进了城,明光并不熟悉灵幻城的情况,为了不乱上加乱,只得老实跟在凤辰身后。

    兰芷因遭那游行队困了一刻,倒与明光、凤辰两人在城主府门口集合了。

    代城主银扇,发现城东南方,十里外有所异动的时候,就立刻赶了过去,以特殊阵法封住了所有变异的毒人。

    坐在赤狐背上的女子,眸眼低垂,掌心的玉色灯盏明明灭灭

    “银纱没死。只是,阿兄,灵幻城又迎来了那年的毒疫了,银扇不知道能不能带领众人安然度过这次疫灾。”

    “银城主。”

    凤辰听了守卫的口信,从城主府赶来,他们三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赤狐背上的女子。

    “银城主。”

    是一道年轻的声音。

    赤狐慢慢转过身来,众人看见那赤狐背上的女人,带着半扇紫色的漆光面具,月光下的模样,令人心中生寒:

    “见过凤引星凤真人,见过赵之辛赵舵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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