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无花城向北,兰芷一直跑。一只鸡毫笔破开一层又一层的桎梏。

    狂奔的女子,感受到了耳边的生人气息,

    “兰…芷…”

    “醒…了?”拼尽全力的兰芷气息更弱。

    “活…活着。”

    “嗯?”她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活……”

    声音消失,浮在兰芷脖间的气息缓慢匀畅。

    四象阵外

    兰芷的步子戛然而止。

    “呦,哪里来——”话没说完,男子歪头去瞧那女子身上背着的人肉包袱。

    “两个…漏网之鱼?”

    兰芷的眼神带些杀意,越危急的时候越出岔子。

    “简子,快来看,皮相上等的炉鼎都送到跟前,这不收天爷都要骂我们不仁义。”男人一步一步走近,左耳的琥珀色耳坠泛着通透的光。

    那暗处叫简子的人始终没出现,倒是头发花白的男子晃到她们跟前,歪头端看兰芷的脸:“我来瞧瞧,两个?岂不是没了我的份?”

    女子咬牙敛下杀意,将怒气转移到手心。她瞧不清这两人的修为,跑是上上策。

    袖中已藏好了应变的符纸,手心间的一道灵气化实。

    符纸中的阵法触发的一瞬,一道气影凭空而出,瞬间粉碎了兰芷逃生的念头。

    “你!”

    “好东西不少,又是聚灵的阵袍,又是五阶的杀阵,这无花城的三垣四象不会是真为你们开的吧。”

    带着耳坠的男人朝着兰芷慢慢逼近,猛然转头问身边的男人:

    “老巫,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谁死了?”

    兰芷的目光猛然打到那个被人称做老巫的人身上。脑子里不可抑制的想到了宁婴口中的那个名字。

    男人看着女人突如其来的目光,话里外多少瞒着些什么。

    “连山氏的笑话,消息不确切,不过目前无花城这样子倒是坐实了,确实是那个笑话。”

    “巫云!你是巫云!”

    头发斑白的男子,目光径直打到兰芷身上,琥珀色的耳坠看着身边的男人,玩味的笑:

    “高湛,哪家的风流债?”

    男人嫌弃看着自己的好同伙,那一张成心漏风的嘴,恨不得打一顿。

    庚引审视完,还不忘煽火:“简子,那可就没你的份了。”

    说完上手就要抓女子背上的人。兰芷脚法够快,让那人扑了个空。

    “高湛阿,高湛,你这小情人好身法!若在俗世里我倒不一定斗得过她。”

    那发色斑白的男人,右手拦在庚引身前,一瞬间变了个面目:“简子,你还记得上次的朝会吗?”

    暗里慢慢出现一个身影,萧条的少年气。

    “尤不挑发疯的那次?”

    “发疯?哼!我看他疯的彻底,自从上次回来,没他娘的一刻正常过。”

    兰芷一下明了,这三人的身份她心中已有大概。

    “我有一封信,是给尤寅阳的。”女子的目光死死盯着高湛那张俊朗十足的新面孔。

    “怎么着,魔修可不是个个都是庚引那样歪瓜裂枣的…”那人边说着边走近,引出女子胸口的信,庚引在一旁气得呱呱乱叫。

    “几个意思几个意思,我这瓜可不歪!”

    叫简子的少年站在一边,敛眉不语,拦住了要冲上前的庚引。

    那素色的纸封太扎眼,高湛上手便捏清了里面的东西,薄薄的两片,是两枚铜钱,人间的铜钱。

    他轻笑,将纸封放进储物袋。

    “不看看么?”

    “是啊,凭什么给那疯子!太对得起他了!”

    “此为心契奴约,我要你为我奴,替我办事一年,若事不成,永世为奴。你若愿意,我便替你传这一封信。”

    “好!”

    兰芷看着那人的眼睛:“我为奴,她不可,待她伤好后,放她回来。”

    高湛轻笑,没说话,过了半天才应了一句好。

    松风寂寂,不理城内的法光在禁制之下爆裂,一道又一道,照亮了去往后照地界的路。

    与之相比,更让人震惊的,是无花城外,四象阵内,那条通天的光柱。

    蔚蓝色的光照亮整个世间。

    所有人惊觉,感知又在一瞬的讷然中消失,那一瞬的气息,在众人心底,留下重重迷影。

    亲眼见证那通天光柱的高湛三人,那一刻,无比笃定飞升二字。兰芷却真真切切的认清了那个老头的来历,以及一个无法估量的,不安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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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迷幻的阵法,随着蔚蓝色通天光柱的出现,破灭。

    宁婴在那力量出现的一瞬间,隐隐有什么在他的体内嘶吼,一瞬间的怔神,被庑宿重击在地。

    出阵的庑宿,体内的力量鼓噪着,整个人莫名的兴奋,斗缠瞬间,光柱消散的最后一刻,停顿四十余年的修为,在那一刻隐隐有了破境迹象。

    “哈哈哈哈——我告诉你我连山敢作敢为,今日不是你寻答案的时候,他日再来,一决生死!”

    蓝光消散的一刻,宁婴眉心的那一瓣莲纹苏醒,能化千面的无相之术第一次出现了破绽,相术之后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太极之祸,始于双生。”

    大淘术之下,祸起双生之话,是眉寿最悔的卦言。

    美心脑仁有点疼,被耳边嘈嘈杂杂的人声惊醒,混乱的街道,苏醒的女人有些讷然。

    桌面上还有半只没啃干净的蹄花和一根被开了膛的银簪,女人一下子就明白,胖子那张只会憨笑的脸又在跟前。

    “胖子怀远可以不在,但美心蹄花可要一直有阿!”

    女子跪伏在桌边,握着银簪,撕心裂肺。这一日的无花城,太多撕心裂肺的哭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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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个月后  通元城  云想楼中

    “这闻名南北两都的云想楼也没甚么好东西。”

    男子身着中灰蝉翼纱,一阵风过,纱衣如云起,月隐撇过一眼,离那人隔得远了些。

    云想楼有八层,除了顶层,其余七层都是对外开放的,同心圆形的建构,中心为传送阵法,层数越高,每一层的衣物越少,“云璃”禁制里的那衣物的价格也越贵。

    十月底的通元城,热得出人意料。

    月隐捉袖擦了擦额角的汗,粗粝的布料刮到了眼角的伤口。

    她的目光一直放在眼前这一套天青色的裙裾上。

    那云想楼的小侍见她目光诚恳,也不管她这粗鄙着装,笑晏晏地上来:“客人眼光真好,此服名为杂裾垂髯,是楼里少有的魏晋款制,下裙多折摇曳,我瞧客人形体修长,腰身尤俏,穿上这衣服定好看呢。”

    月隐定定看了两眼,未说话,摇头笑笑转身便备离开。却被那小侍突然捉住了手腕:“客人等等。”

    那小女郎袖中掏出一块素帕近前:

    “流血了。”

    指尖柔柔裹着帕子,轻蘸那眼角被刮开的伤口,小侍身材玲珑小巧,稍稍踮起脚才够着:

    “你若真喜欢,阿茹愿意以六成的价格卖给姐姐。”

    “六成?”

    那个叫阿茹的女郎,握着带血的帕子笑盈盈的站在原地回道:

    “是六成,姐姐莫担心,阿茹没有别的心思,只是看姐姐喜欢这裙子,而这裙子也找不到比姐姐更好的主人了。”

    月隐敛眉,右手下意识地去掩脸上的伤:“姐姐莫担心,即便有伤,阿茹眼里姐姐依旧不俗,穿上这裙子定好看的。”

    小女郎瞧瞧踮起脚,在月隐耳边轻道:“喜欢就是喜欢,女子要为自己活。”

    她一笑,看着那张稚嫩的小脸。其实她对这些东西并不上心,只是兰芷的时限只有半年了,在这里,只有她能帮她。

    月隐颈后一凉,拉着小丫头连连退了两步,五六个云璃禁制被流穿的法光破开,她下意识地去挡,云璃残片扎入她的手臂。

    “姐姐!”

    未顾及臂间的疼痛,她的目光锁定法光的来源,可那一男一女好似什么也没发生,站在那里,有一句没一句,太远了,她听不清。

    那个叫阿茹的小女郎哭唧唧的喊来了云想楼的掌事。可那掌事却是第一时间跑到那两个始作俑者的跟前,只留下阿茹抱着月隐的胳膊垂泪。

    “姚舜华你好大的架子。过几日芳礼尊者的诞辰上你是非要出这个风头不可了?”

    那掌事的觍着脸上前去:“尊者…”话才说两个字,就被那一旁的女修,一巴掌扇飞老远。

    好巧不巧,正飞到月隐脚边。女子冷笑,当面拔下嵌进血肉里的玻璃渣,一双眼又去看那处好戏。

    青红两道法光在云想楼里翻飞,打破一层又一层的云璃禁制,那掌事才放出讯符,转身再瞧,满楼的狼藉。

    腥红的血滴到地面,云想楼内被玻璃碎片中伤可不止月隐一个,人都鸦鸦地躲在角落里,等云想楼一个说法。

    正值大宴期间,有些人抱着能赚一次是一次的想法,一片狼藉的大厅硬是站满了人,月隐踮着脚都看不着了。

    “你还在这儿!”

    月隐扭头去看,一眼就看见了兰芷,笑着要去拉她的手。

    兰芷一脸嫌恶地看着她受伤的手臂:反身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不要命了!”

    拐过两个街道,尽头是一个破旧的小院,灵气稀薄,一个三间屋子的小院,大大小小挤进了十几户人家。

    “你不要来管我的事情,你顾你自己就好。”女子一边说着一边为月隐包扎。

    “兰芷。”月隐隐隐看见了女子低垂的泪,轻轻又唤了声:

    “兰芷。”

    她抬起手,想去拭去那泪。

    女子推开她的手,扯下衣角的布条继续包扎:“怕什么?就算永世为奴的契约成了真,只要杀了他,我照样自由。你还不相信我么?”

    “兰芷,你相信我好吗?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相信什么?相信那个人渣说放了你,结果把你卖到城里贱奴堆里?我再也不信了。”

    “兰芷,我的命不重要。”

    月隐的手臂猛然传来伤口裹束的疼痛,兰芷站起身,俯视那个什么都不觉得重要的丫头。

    “那我呢?我的命重要吗?你次次涉险,我便要次次拼我的命救你,你说你的命不算什么,那我的命是不是也轻贱如草芥?我不管怎么样,你给我记住,就算我死了,你也要活着,好好活着。”

    说完转身就走,走到院门口的兰芷,这才记起她是来劝她安稳呆着的,再过两个月她攒够钱,就能赎了她的奴契,她就可以回逍遥继续做她的莲花峰四弟子了。

    可是每每话到了嘴边总是变了味儿。

    “呦,上等人奴才又来看你这下等人了?”

    月隐站在门口看着兰芷离开的背影,却被人狠狠推了一把。

    “上等人的奴才不也是奴才,只怕比我们这下等奴才更见不得光!”

    啪——

    清脆利落的一个巴掌,落在那中年妇人的脸上。

    那妇人做惯了粗活,一把将女子推倒在地,骑在她身上,举着巴掌就扇起来,那院子里,一屋人子人有气的没气的路过的都凑合上两脚。

    被摁在地上的女子只沉默着,一张脸又肿又花。她不能动手,亦不能反抗,否则招式和周身道意,只会让她和兰芷陷入更难的境地。

    直到这院子里辈分最高的一个老奴外出回来这才停手。

    “东街的活儿,你去!”

    那老头儿看着被打倒在地,动都不动的年轻丫头,有些不忍心:

    “金子你去罢。”

    “凭什么,再怎么着也轮不着我,东街那是好活计?秦爷你也太偏心了。”

    “我去。”

    地上的丫头拭去嘴角的血迹,从地面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着那老头笑了笑:“秦爷,我去罢,这么多次,也该轮到我了。”

    东街,这座城的角落,另一个黑压压,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月隐刚醒没多久,就被那高湛偷偷卖到了通元城的下奴衙,通元城里管下奴的衙门是最讲人情也是最不讲人情的衙门,那下奴的烙印一烙上脖子,就注定了离不开这座通元城。

    卖一个下奴只有一百令,赎一个下奴却要百倍不止。

    “不论修魔的还是修道的,你知道最怕什么吗?小丫头。”

    下奴衙前,高湛的笑刺痛月隐的心,她垂眼,窝在街角,并不说话。

    “你知道就好。”

    “你知道就好!小贱人。”那人说着话,一脚将道歉的女人踹倒在地。

    月隐来到东街的想容楼时天已经黑了,为了云想楼内的那一点的补偿,又遭了一顿打。

    “若不是最近城里生意红火,还要你们来脏我的眼!给老娘滚进来。”

    下奴衙的奴才是最便宜的奴才,干着城里最脏最累的活。月隐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小心跟在那人身后。

    “少看少听,你们这些下等的奴才,一条命不过一百令。这里的客人一出手,你们这样的,十条百条命也赔得起!”

    在这城里卖一个下奴只能得一百令,杀一个下奴也只要赔一百令,一条人命还不如这楼里的一条板凳值钱。

    “手脚利落点知道了么?小哑巴!”

    “知道。”

    那领路的是这想容楼里的老奴才,虽然是奴才,但她的命可比下奴金贵多了,方才她踹上两脚,这小丫头没做声,她便有些不敢踹了。下奴里也不是没有咸鱼翻身的,她这样的老人什么没见过,给自己留个后路罢了。

    “去拿水和抹布。”

    “是。”月隐听了话,绕过那老嬷嬷乖乖去角落里拎桶,却因为一时忘记右臂受的伤,盛满水的桶刚离开地面,便险些泼倒在地。

    她下意识地去看那老嬷嬷的脸色,却让那混迹皮肉坊多年的老奴才看出了歪心思。

    那嬷嬷领着月隐来到一处房前,上下打量她几下,便一脚踹开了屋门。

    复杂腥臭的气味让月隐想到了年初的角斗场。腥红的血渍到处都是,毯子正中央那发黑的血水,应该是化骨粉处理过的痕迹。

    月隐拧眉,带着整张脸都有些发涨的疼痛。

    “小贱人,好好打扫干净,要不然要你的命。”

    “是。”

    看着那嬷嬷轻快了的步伐,月隐心里也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可若是她此刻跑了,那一院子的人或许都会因为她没命。

    毕竟一条命才一百令。

    要快些了。她心里想。

    上等的烛香和织锦,正对月影荷池的窗户,还有相比于外室,丰盈三倍的灵气,无一不在催促着月隐手中的动作。

    要快些——更快些才好。

    走廊上的老奴才今日心情格外的好,以至于脸上纵横的纹路扭曲。

    “你这丑婆子,笑什么?”

    那説话的男人看她不爽,朝着那老奴才的肚子毫不留情的一脚。

    “爷爷,奴才错了错了。”

    那老嬷嬷颇有眼力劲儿,顺势跪在地上,一个劲的讨好讨笑,看得那人更是心烦,一脚锁喉。

    “来人阿来人!什么狗眼,小爷我这么年轻,你喊我什么?爷爷?!”

    那人一脚又一脚,站都站不稳,这踩人的脚倒是一次没空,直到想容楼的主事姑姑来了,这才消停。

    “姑姑救我,救救老奴。”那老婆子一溜过去抱着那年轻女人的腿,苦苦哀求。

    那掌事的女子也是个心狠的主儿,一脚给那婆子蹬到地上。

    “都知道你后照氏的爷出了名的手辣,过两天老祖宗三百年寿诞,你便消消气,图个吉利,少见些血色罢。”

    那女子话里劝着,脸色口气没一处好的。但不知怎么的,那男人眨巴眨巴几次眼,看清了女人的面容后,便摆摆袖子跑了,一句反驳的话也没说。

    荆玉戎看着地上没了半条命的老婆子也是一肚子气,狠踢了两脚:

    “老奴才,楼里的门也是你能踹的,活该!来人给我带下去,关到净屋里去。”

    “净屋?”那老婆子一听净屋一名,汗毛直立,这荆掌事是不打算给她活路了:“姑姑——姑姑饶我,姑姑饶了老奴吧,老奴在楼内二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阿——”

    那婆子一路被拖着,一路叫喊着。

    荆玉戎听得脑子嗡嗡的,随后招了招手,便有一光直吞那婆子口中,顿时安静下来,只有鲜血滴到地板的声音。

    吧嗒吧嗒——

    还有那年老躯体痛苦的挣扎。

    月隐的速度很快,快到打扫完,她便在楼的另一侧看见了被割舌吞声的婆子无力的挣扎。

    “这荆掌事倒是个大人物。”

    “可不是嘛?芳礼尊者可是三邀四请,她这才同意入宴呢?”

    “一个筑基尔尔,难不成这其中有什么秘密?”

    那人侧耳,将话贴到耳边,月隐的速度也慢了几分。

    “听说,人有后照氏一把手做靠山呢!”

    只因她步子慢了一刻,便被一妙龄女子呵斥:

    “快滚!”

    月隐敛眉,步子快了几分,正准备下楼,刀影擦着她的脸颊而过,楼梯被人拦腰劈断,木桶滚落,污水溅得到处都是,更绝的是那木桶不偏不倚盖在了楼下那个后照氏的酒鬼头上。

    那先前呵斥她的女子,两步上前,挡在她跟前,将她向暗处推了推。

    月隐立刻反应过来,连退了两步,一眼看中了楼北边的楼梯,可惜还没等她迈出步子,便有一道绳索自墙间横出,死死地勒住了她的脖子。

    比谩骂更刺耳称呼又出现了

    “下等人。”

    下等人。

    抹杀了所有奴隶作为人的尊严。

    在这座城内,奴隶不需要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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