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

    宁婴站在池边,一双眉头紧锁。

    他身上负伤,靠聚灵阵拘束的灵气不能维持太久,而传送阵的可行时效又太短,若是再拖延下去,再出通元城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两滴冷雨坠入脖间,宁婴看了看天,亥时三刻已到。可眼前空空,他要等的那个人一直没有来。

    回廊

    月色越来越暗,月隐借着转角处的一点光,看清了最后一步楼阶。

    “别动!”冰冷的刀尖抵上了她的脖子,温热的气息扑到颈边。

    “你…”月隐刚开口便被身后的声音喝止:

    “别说话!否则要你的命。”

    随之而来一股奇异的香味突袭,整个身子软下去,只有眼睛和脑袋是清楚的。

    男人架着女人的一路向外走,冰冷的匕尖卡在她纤细的脖颈。月隐的脑袋靠在那人的肩膀上,一抬眼就是天上那虚弱的月亮,渐渐的被一种无名的黑色遮掩住,慢慢地,直到整个地变黑。

    滴

    一滴雨落在额头上,竟然有一丝凉意。

    两滴,三滴——

    大雨,倾盆而下。

    冰凉的雨水让知觉重新恢复,雨水灌进眼耳口鼻,感知慢慢苏醒。

    “别动!”那人的呵斥声带些慌张。

    猛然间,自鸠尾穴的胀痛麻痹感席卷全身,手中的匕首被猛然抽走,男人捂着胸口连连后退。

    月隐立在原地,握着匕刃,右肘肘骨传来隐隐的疼痛,方才那一击她可没留余地。

    “不是你,给你药的是谁?”

    “疯女人——”男人看着那张脸和那渗血的脖子,又退了几步,一面与眼前的女人拉开距离,一面暗中蓄势。

    可即便如此,他的恐惧还是会从眼睛里逃出来,男人慌张躲避的眼神在大雨中越发脆弱。月隐紧握着沾血的匕首,步步紧逼。

    雨水的下落,伴随慢慢消解的灵力。男人暗中蓄起的灵势,在与雨水相触碰的那刻,彻底消失。

    他有些慌了,跨开大步,连连后撤,嘴里叫道:“别过来——你别过来!”

    女子轻蔑的笑意渗透他的恐惧,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打着寒颤,退无可退的他,整个身子贴在柱子上:

    “别过来!”

    匕首如箭飞掷而去,擦过男人的脖子,钉到廊柱上。

    惊魂未定的男人摸了摸脖间流出的粘腻液体,一脸地不可置信。

    与下落的雨水不同,那液体带些腥味。他捂着伤口看着女人离开的背影,沉沉吐出一口气,刚卸下防备转身,一个陌生的面孔和冰冷的刀光突袭面前。

    断了,还是断了。

    重物撞地的声音激得月隐回头。

    雨的那端,少年提着刀站在那尸体旁边,刀刃上的最后一滴血滚进水流中。

    “他想杀你。”

    雨哗啦啦地落,敲打着院子里的每一处。

    “可惜他没本事。”月隐看着那张稚气的脸,目光滑向了那他手中的刀。

    少年站在原地不说话,只是透过一层又一层白色的雨,死死盯着她。

    月隐看着那张稚嫩的脸,忽地笑了,她知道他想干什么,只不过骨子里的执拗和…恐惧让他开不了口。

    既然开不了口,便别开口了。

    月隐不给机会地扭过头。

    “等等…”少年慌张得喊了一句,等等后面的话,一个字也没想好。

    女人转过身笑了笑,捂住了脖子间的伤口,低头问到:“没想好么?”

    “让我看看你的刀。”少年人的语气里有些急迫,他并没有那么想看她的刀。

    “你自己的都没看清,看我的做什么?你的心魔纠缠你的,我帮不了你。”

    清瘦萧条的背影重新回归雨中,先前捂着脖子的手垂在一侧,猩红的血液顺着掌纹手指滑落,雨水冲散了红色的液体。

    天太黑了,雨水落的太凶了,她要去找兰芷,她们要一起走出这该死的通元城。

    贮山庭中

    大雨滂沱,冲刷着每个堕入美梦中的人,贮山庭的青砖上密密麻麻,乌泱泱躺倒一片。

    袁真真揉了揉眼,挤出那些钻到她眼睛里的雨水。

    “怎么回事,明明刚刚还在看烟花。”

    “不…刚刚不是还在家吗?”

    她又揉了揉眼,抹过贴在脸上的头发:“是梦吗?”

    女孩有些不敢确定,雨水冲刷身体的感觉太真实,袁真真有些不大乐意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喂,愣着干嘛,快走。”

    袁樾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扯着她就向外走。

    “别…”

    女孩开口的话被堵了回去。

    “快走!”

    一天到晚嬉皮笑脸的袁樾,此刻严肃的后脑勺,让她有些不敢反抗。

    大雨中奔跑的兄妹俩,完全是凡人的狼狈。

    玉象站在角落,看着奔跑着的少年少女,看着一个又一个从幻境中苏醒的人,漠然转身,走向黑处。

    手心辗转的那一只深紫色的灵蝶,一下一下扇动着翅膀,摇摇晃晃地向夜深处飞去。

    玉象觉察到某人的目光,心中一暖,他知道他也是个执拗的孩子。

    “还有一件事。”

    宁婴刚过转角,便看见走廊那头的骆玉象,刚想着奔过去,眼角却带到了贮山庭中的一抹雪青色背影,清瘦萧条,他不敢上前了。

    骆玉象笑了笑,向着庭中的那个女孩走去。

    大雨停下之前,这个贮山庭内的一切都是平等的。

    “兰芷,兰芷!”

    月隐将地上的女人抱在怀里:

    “兰芷,快醒醒,兰芷。”月隐用干净的左手轻拍了拍女人的面颊。

    可兰芷还是一动不动,她一发急,索性将人背上身,向着长廊走去。

    “想走?”

    想容楼的二当家出其不意地挡在两人身前,此刻的晏平楚心中沉着块石头,她非要找别人的不痛快。

    “二当家想要的结局应该有了,又何必为难我一个奴隶。”

    “就凭她荆玉戎看得上你,我偏要为难你。”

    月隐低笑:“有些人穷极一生想要找到的答案需要以血泪来偿,但二当家的答案就在眼前,再不过三五句话的事情,您却非要视而不见,这天下大树都招风,不要等风刮尽了,树没了,才想起曾经就在眼前。”

    月隐的背佝着,她伸长了脖子,尽量去够眼前女人的脸:“不要后悔。”

    四个字落下,她发了疯拼了命的跑,她不能够给晏平楚反应的时间,否则只怕她和兰芷都别想出这贮山庭。

    晏平楚猛然惊醒,刚明白月隐口中那不知名的风阿树阿,怒火中烧。

    “二当家。”

    晏平楚转身,咬紧牙关看着迎面走来的骆玉象:

    “你的忙我帮了,你也要帮我一次。”

    ————————————————

    通元城边  二十里的一个山洞内

    女人双腿发软,扑通一下瘫倒在地上,背上的人滑落。

    “兰芷。”

    月隐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凭着一点嗅觉记忆,终于找到了这里。

    她摸着黑去扶那倒在地上的女人,将人稳稳当当地扶好,这才点了一只烛钟。

    整个山洞亮了起来。

    看着跳跃的火光,月隐回想起自己做的事,实在是蠢透了。原来想容楼的一切根本就不在荆玉戎的掌控中,在楼内呆了也不少天,竟然一点端倪都没发现。

    月隐自嘲笑了笑,又拍了拍眼前女子的脸,轻轻喊道:

    “兰芷,兰芷——”倒在地上的女子依旧双目紧闭。

    眼瞧着人喊不醒,月隐也没干等,起身在山洞内找着什么。

    果然还在。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被野兽残食的尸体仍旧窝在角落里。女子俯身,翻了两下,掏出了三个普通的袋子。

    洞外的雨淅淅沥沥还在下,天色已经开始发白了。

    月隐有些紧张地看着那三个灰扑扑的袋子,又看了看兰芷,指尖运起一线灵力,缓缓注入其中。

    山洞外,草木窸窣的声音让月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收起了神识,小心地向洞外走去。

    一只灰皮豺狼从灌木丛中窜出,直扑面门。雨水对灵气的限制还在,打开储物袋的灵力已是全部,此刻能做的,只有躲。

    豺狼的突然出现,月隐并没有充足的时间蓄力拉开距离,侧身一挪只是刚好躲过,那当面一击。

    皮灰色的豺狼并不甘心,眼见着要扑了个空,后腿用力,转而蹬向了猎物躲避的那一侧,半寸长的狼甲嵌入女人手臂,剐穿整个胳膊,

    痛感尚未起效,女人袖中一道银锥破出,直扎狼腹,一锥贯穿。随着豺狼的呜咽倒地,月隐警觉地捂住伤口,更加小心地环顾四周。

    雨渐止住了。

    怎么回事?

    月隐甩了甩头,想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一点。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密,人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月隐注视着留到脚边的狼血,很深的蓝色,这才掀起袖子去看,伤口已然发黑,连带着接触到的里层血肉,发着诡异的蓝黑色。

    人声越来越近,来不及思考的她,蹲下身子,将蓝色的狼血涂抹在伤口上,

    反正不会更糟糕了,姑且试一试。

    太阳穴突突地跳动。

    涂完狼血的月隐来不及多想,立刻返回洞内,试探性地拍了两下兰芷的脸。

    “兰芷,兰芷——”

    还是没有动静,她果断收起储物袋,背起兰芷,向林子更深的地方走去。

    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

    她知道那些人一定有办法,有办法绕过通元城的禁制,绕过奴印对她们的限制,带她们到另一个地方去。

    可那是什么呢?

    月隐解下腰带,将兰芷绑在身上,自己腾出一只手,将那仅有的三个储物袋中握在手中。

    阵盘,不是。

    符箓,只是几张简单的聚灵符和攻击防护符,不是。

    破烂的衣服,灵器灵宝,心诀内功,不是,不是,不是。

    一个又一个被否定,直到最后一个储物袋里,剩下几株不知名的草药,读过许多药草辑录的月隐并不认识这些不知名的绿色小草,

    这和这林子的野草不一样么?

    怎么和当初的明珠宝钗放在一起呢?

    一边想着,一边奔走,月隐的双腿双脚已经酸痛到了极点,可她还是不敢停下。明明是相反的方向,悉悉索索的声音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有些怀疑之前那皮灰色的豺狼是宗组门派内豢养的灵兽。

    “不远了!”不远处传来的人声惊得人身上 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月隐皱眉,掏出几张灵符,贴在身上,脚下运力御风,朝着林子更深的地方猛冲。

    耳边人声越来越远,几近消失,她这敢停下缓口气,去感受空气中一层又一层那薄薄的水汽。

    好潮润的空气。

    眼前能见度越来越低,潮湿的水气太密,如雨雾般,层层打在人身上,衣服很快就被浸湿了。

    月隐掀起湿冷的衣袖,手臂已经不再流血了,只是伤口和附近的皮肉仍然发着诡异的蓝色。

    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眼前的古树摇晃成两个影子,月隐用力的甩了甩头,想要看清楚,却隐约瞧见隐隐的绿光从树间浮出。

    那是什么?

    又摇了摇头,再睁开眼却什么也没了,只有薄薄的水雾弥散在林子里。

    月隐将兰芷放在树边,依旧试探性地唤了几声,见着一动不动的兰芷只能叹了口气,这才分神环顾四周绿深幽闭的林子,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寂静,出了奇的寂静。

    没有鸟叫,没有虫鸣,甚至风与草木间的摩擦声都没有。

    这是哪里?还是通元城吗?或者是,异境?

    月隐对阵法懂得太少,她的认知里根本不能理解,世上有阵法能将真实世界完全地模仿出来。

    如果听觉失灵,视觉受限。

    她伸出手摸了摸,树,粗糙冰冷,没有异样;叶,冰凉柔嫩,没有异常;泥土,潮润沁凉,没有异样。

    没有任何异常。

    女人摘下一片叶子,嚼了两下,面上闪过惊诧之色,她一下子明白了。

    没有味道,酸甜苦辣咸一个味道也没有。就连草木的青涩之气也嚼不出,闻不到。

    都是假的。

    月隐勉强将神识放到最远的地方,好像就是林子,无边无际的林子。

    等等…如果刚刚尝试探究的一切都是假的,可湿冷的空气和潮润的触感却都是真的。

    那这附近一定有,一定有水源。

    她猛然记起,通元城的兰台里,有一本很老很老的书,书上只隐约急记着通元两字,

    莫不是通元城志?

    那本破烂的书,月隐只来得及翻开了第一页,便被迫合上了。

    “塬水之间,溯洄溯游,莫为水之湄,莫为水之坻,莫为水中央,其路阻且跻,其路阻且右,其路阻且长,所至者,能居人哉,为通塬之地。”

    通塬,通元。

    是通元城!

    月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怪不得通元城内处处有水,一水穿城,无其始终,原来是这塬水之故。

    那出城的契机必然就在这水上!

    择水而成而就的通元城,其关键就在于那条塬水,若是能找到书上的那条塬水,顺水而去必然能出城。当初那两人将我们带到此处,定是因为塬水离山洞不远,事完备后,迅速入水出城是最好的。

    以水流来消解禁制对奴印的限制,纵使她不通阵法,也能推测出,这水是通元城禁制的阵眼。

    月隐掏出储物袋,里面左翻右找愣是没找出一个可以渡水的法宝灵器。

    她又看了看裸露在空气中的伤口,蓝色的经纹不断向外延伸。

    心下一狠,不能再等了。

    踉踉跄跄地背起兰芷去找那塬水。

    谁知刚起来没走两步,身后窃窃的人声越来越近。

    “不能让她们走脱了,家主说了,绝对不能让她逃出通元城。”

    她?家主?

    月隐思前想后,她做的事情绝不到这种程度,莫说荆玉戎的计划未得逞,即便计划得逞,抓自己的回去也只顾着盘问。

    绝对不能出通元城?

    月隐侧过脑袋去瞧背上那双紧闭的眼睛。

    “就在附近了,那人应该还受了伤。”

    话音落地,两人边从储物袋中召出数十条灰皮豺狼在林中四散。

    月隐收回神识,夺路而逃,两只灰皮豺狼凭借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数千米之外狼毒气息,向着那方向狂扑去。

    跑!

    她只能聚灵于双腿脚,将功法运行到极致。幸而这风灵根的天赋和被练到极致的飞鸿踏雪,即便那灰皮豺狼即拼命呕血地跑,也追不上。

    “在那!”

    后放的神识瞬间感受到异常的变动,数十条尖锐迫杀的气息直攻脊背。

    跑!还没跑出十米,月隐整个儿摔在地上,连带着背上的兰芷都摔出老远。她手臂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奇异的蓝黑色纹路包裹整个手臂,强忍着痛站了起来,眼前却忽然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清。

    眼疾又复发了。

    女人用力地甩了甩头,将草间的重影回归成一个。

    迫杀气息就在身后百多米,月隐眉心一紧,扯下兰芷腰间的储物袋,一跃几步上了树,将人藏在古树树冠间。

    自己歪坐在树干下,看着那流血的手臂。

    匆匆赶来的两个人,看了看手中的镜子,相视着点了点头,确定眼前这个靠在古树下的女人就是家主要找的人。

    年纪稍长点的男人将年轻的挡在身后,没有出手,反倒恭恭敬敬:“烦请小友同我们走一趟。”

    女人靠在树下,筋疲力尽,嘴角挂着的笑意也很是勉强,她摸着树冠站了起来。

    “凭什么?”

    “你——!”少年气盛,一步上前,却被年长的白衣男子拦住了。

    “小友身上有想容楼的香,想来是有些误会的,不若随我父子俩回山,有什么事同家主说明白便好。”

    月隐方才还奇怪,原来客气是因为这九夜香的缘故,想容楼还真是阴魂不散。看着一边龇牙咧嘴的豺狼,月隐笑了笑:

    “天亮了,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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