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

    掖和的夜,大抵与浮梦城是相似的,一切都在半明昧中。一栋泥巴外墙的土楼放在一群木质建筑群中太过扎眼,同样扎眼的还有一个衣衫褴楼的女人,女人罔顾四处投来的目光,在飞碟顶的土楼前站定。

    侧开的窄门有点古怪,就连名字也不正经做个牌匾,只在窄门上嵌了三个泥巴字。

    “双宜楼。"

    走走走,双宜楼的卫人不耐烦地催促道,推攘着一干不情不愿的“夜货“进楼。楼对面的茶馆里,两个人一边喝着咸茶,一边看着这群哭哭啼啼的夜货。

    “今晚这批货怎么样?”

    “能怎么样?都是些不上现的东西,夜货夜货,跟夜壶一个音,能好到哪儿去,闻着就一股尿骚味儿!”

    八撇胡子的中年人,看都不看那些被赶进楼的夜货,抿了抿案前的咸茶。”

    “那这个月不是又没得赚喽!”

    “哪个月有得赚?”男人很是嫌弃地呸了两口,将带着咸味的茶水吐干净,不耐烦地接着道:“有的赚又怎么样,能进得了咱们的口袋?”

    “我是丑习惯了阿老陈,身上趴蛆几个意思,这是故意恶心人了阿。”

    “什么!”陈桂阳扭头瞧去,一眼就捕捉了那个人,一个头发还没他眉毛长的……女人?

    “当你个奶奶的!”八撇胡子拍着脑袋蹭得站了起来:

    “哪里来的!”

    对座喝茶的男人看着陈桂阳咻得一下消失在眼前,冷冷笑了笑。

    双宜楼内

    “这女人是自己来的,说啥临死之前拼上一把,然后就把自己卖了。”陈桂阳站在原处,看着铁阑干那边的女人,从头到脚爬着诡异的蓝黑色纹路,裂开的伤口上几只白色柔软的虫躯还在趴动。

    那负责采货的卫人话还没说完,陈桂阳扶着墙一下呕了出来。

    “陈头儿,还好吧?”

    陈桂阳抹了把嘴,又看了眼那孱弱的身板:“行吧行吧,底细查了?”

    “练气八层,不过是上赶着求死的,陈头,这次咱们可是上了好货的。”那年轻的卫人眯眯地笑,眼里的光跟这掖和的光一同融着,都在半明眛里。

    “什么!”陈桂阳恶狠狠地在那卫人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这臭小子怎么不告诉我,是不是收了人钱?”

    那卫人没说话,拉扯着陈桂阳来到更黑的地方:“头儿可全在这儿了,饼儿吃着您给的一口饼,不可能忘了您的情。”

    男人掂量着手里的储物袋,歪着嘴质疑:“就这么点?”

    “啧,头儿你仔细瞧瞧?”

    陈桂阳细细一探,竟发现里面竟有两块上品灵石,急得他一把抓住了那卫人的脖领子。

    “说实话,什么底细?”

    “有一个是别地儿过来的奴隶,是主子发卖来的,奴册验过了;还有一个嘛,是宗门……哦不是,是合欢宗的人送上门来的,说是犯了事儿,但具体什么事儿并不清楚。”

    “合欢宗的人你也敢收?你不看看谁的地盘,他们自己斗的那么厉害,谁知道是谁的祖宗呢。”

    “头儿莫急莫急,收之前遣人查过了,算不上合欢宗的。”

    “嗯?”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那黑衣人来势汹汹,等的那半个时辰,光用眼睛就差点儿把咱们双宜楼扣出个洞来。既然他把人带进来,就没想着这人活着出去。”

    “这两个都是什么修为?”

    “一个筑基二三,一个筑基...”饼儿有些犹豫,探了探陈桂阳的脸色,先前有所隐瞒,现下面对面问,实在瞒不住了:“九层。”

    “九!”陈桂阳一声喊着,差点一口气没背过来,意识到周围来来往往还有不少卫人,便压低了声音,将后半个字吐了出来:“层?”

    “陈头儿英明,确实半步金丹。”

    陈桂阳只觉得天旋地转,大头入土,搞个差距这么大的进去不是赔钱赔到死。

    “陈头儿……”

    “别头儿了,这头儿给你来当。反正过了今个儿也没个头没张嘴能说话了。”八撇胡子滑坐到地上,整个身子像蛆一样瘫在墙角。

    “头儿,别担心,喂进去的水里有点货,你放心,饼儿记着头儿的恩情。且等着看吧。”

    陈桂阳嘴上的那两撇胡子抖了两抖后也不再挣扎了,耳边尖锐的鸟哨声像紧箍咒似的,一圈一圈将他的脑袋套紧。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陈桂阳捂着脑袋心烦意乱地跑出去。

    双宜楼内

    吊在半空的红头鹃还在叫,尖锐的哨声从货物进场的那一刻,被人声淹没。

    双宜楼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了,那个叫陈炳的卫人提前让人放了消息出去,又将在家休息的卫人全都喊到楼内充场子,栏杆边这才稀稀拉拉围上了一圈人。

    “嗯……这次倒是有点诚意,三四个。”那人单肘靠在栏杆上,半侧着身,垂眼去看陆陆续续爬行进场的蝼蚁们,嘴角带笑:“不换换脑子,没有一点看头哦。”

    “黑先生的意思是,有人,很强?”

    “唔。”那人双目如漆,如夜伏的黑兽,看着眼前的人笑了笑:“很强,不合规矩的强。”

    “消息是真的!”

    “哪里来的?真是筑基期巅峰!”有人握着手里的算石喊出声来。

    黑衣男人看都没看,单指尖一勾,一颗闪着青玄色的石头就落进了场内。

    “别脏了颜色。”

    双宜楼的斗台和黄池城的很像,不过看起来要干净许多,也要大上数十倍,没有复杂腥臭的味道,反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楼顶嵌着一圈曜石,明亮的光撒下来,整个斗场亮如白昼。

    斗场最中心的区域,坐着几间屋子,土黄色的墙面继承了双宜楼的外墙特色,土堆土砌,稍不同的便是这里的土颜色更深,有些地方泛着大片的黑色。

    月隐站在人群最后,看着顶中央被照得澈亮的屋口,被掀掉的房顶就像被剔干净了头发的人类,显得古怪颓废。

    铁门关上了,场子里的规矩很简单,拿下红筹不仅能活,还能在这儿合欢城内,潼阳关北有模有样地活着。

    只是斗场之内,双宜楼里只能有一个人能拿下红筹。

    腿边的碎衣被紧紧攥在掌心,月隐冷静下来,慢慢退到角落里,看着楼中心已然动手的两方。

    练气期即便不插手,在这斗台之内也莫想置身其外。高过一个大阶的绝对灵力差,让缩在角落的练气修士感受到了几近窒息的感觉。

    月隐举起伤臂想要挡开扑面而来的灵力威压,但手臂过于纤细,只堪堪挡住了要入眼的罡风。

    “小心!”

    男孩扑倒了那个还在罡风里,胡乱出神的的女人。冷锋破开空气的声音,女人蓝黑的手臂刮过一道极细的血线,下一刻倒地的却是那埋藏杀心的匕首。

    月隐挣开男孩小小的身体,半跪在角落里,盯着倒地的那人,面无表情。在确定不会有人再上前了,才一把夺过那人死握着的匕首。

    红头鹃的声音,尖细刺耳。

    “二十九。”

    “今天的场子,好玩。”黑衣男人半压下眸子,嘴角的笑意含混着杀意。

    “这——怎么死的?”

    “心…”男人捂着自己的胸口,笑了笑,不知道那笑意里是否带着疼痛:“杀,心杀,死在了反噬的心杀心流中,真是狠阿,不愧为密术。”

    罡风带来的知觉太迟钝了,对于要杀的感知是在一瞬间的,一瞬间感受到的同时,瞬间想要反杀的念头,只是某个力量读取了那一瞬间的杀心,那个人便倒下了。

    高山,雪原,一线渊谷,黑色在注视着她。

    月隐摇了摇头,手中紧紧握着那沾了她血的匕首,控制不住的黑色念头疯长,

    不,不!

    匕尖刻入墙壁,滑动,爬行,像她脑子里的黑色念头蔓延,爬行。

    不,不!

    摇摆的各色虚影,她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双眼睛,很镇静的眼睛,好像在安抚她。

    匕首,贯穿。毫不犹豫地贯穿了那个人的喉咙。

    匕首太短,从血肉中拔将出来有些吃力,她的脚踹在了那个人的肚子上。滚烫的血并没有唤醒她的良知。贯穿,再贯穿,心脏;贯穿,再贯穿,太阳穴;

    手起匕落间,又三人性命被断杀,黑色的念头还在蔓延疯长,像三月抽长的柳条,像春雨过后拔长的竹节,像初旬里渐盈渐满的月亮。

    红色,黑色。

    不,不!不!

    女人痛苦地扔下匕首,跪在原地抱头挣扎,她嫌恶的血,空气中浮散的灵气,让身上诡异的蓝黑色伤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她的头发正随着识海里的黑气滋长。

    可此时此刻,只有杀,她的双手,她的四肢,她的全身,都在沸腾着,咆哮着,喊着那个字,杀!杀!杀!

    身体里那个原本的自己,她认识的那个林月隐在被一点点抽剥,一点点从当下的这个躯壳里被抽离,那黑色的气,正在一点点侵蚀着身体,占领着识海,驱赶着理智。

    匕首又被握住了。

    那个狰狞着嘶吼着的身体,在问。

    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走?你明明可以走的,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要来这里?来这里只有死!看见那个人了吗?只有死!

    微弱的意识听见那苟存的声音,周边的一切好像都被定格,她没有看见这个斗台里绝无仅有的强大,她只是莫名的渴望,渴望斗台中间那一双平静的眼睛。

    一边叫嚣的影子还没冲到她身前,便倒下了,举起的那一刀,只是她的自我意识的保护。一瞬间她握起匕首的手,想要刺入衣角的异动,可惜女人却看见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那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

    停下了,黑气停滞了。

    她反握匕首,匕尖吞入心脏。

    刹那间,所有的黑气消散,眼前,双宜楼的看台上,那些人的脸渐渐清晰起来,那些嘈杂,唏嘘,伴随着红头鹃尖锐敏感的叫声,一同鼓噪着她的耳膜。

    太吵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再看一眼,再看一眼,那双平静温柔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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