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在旧厂街一带隐姓埋名很不容易,她每天借口自己脸过敏戴口罩,终于在真的把自己闷出过敏肌之前,来到了剧情转折点。

    她得到报信后一个鹞子翻身从床上跳下来,开车直奔南郊,路过那辆隐藏在密丛小径中的海B·38724面包车,冲着案发现场就去了。

    什么叫我命由我不由天啊,一个算命师的泣血劝阻根本挡不住徐雷这个恶童的作死行为。

    “你!”她下车,指着徐雷,踮脚一瞧,又伸出无名指对准闫谨,“你们俩,都给我上来!”

    余光中的树丛中隐约人影晃动,她偏头一瞅,呦呵!赶上了!

    “高老板也在吶?”

    谢天谢地,剧情一个急刹发生大转弯。

    高启强被黄翠翠扯着袖子一路拖出来,高压下焦躁紧张的心肺脉络血气逆行,在苦晒的日光中微微沸腾起来,他的脚步有些迟缓,在生着嫩草的土地上划出两道足印。

    “我,”他强颜欢笑,伪装的非常自然,“真没想到哇!在这也能见到你,欸你……我可没跟警官说你的事啊!”

    “太感谢了!”她竖起大拇指,“就知道强哥仗义!不过你是因为啥事接了白江波的催债单来着?”

    高启强嘴角的笑容硬结在脸上。

    她无辜地眨眨眼。

    剧情过了太久,她是真不记得了。

    “噢噢!那两万多的介绍费……”丝毫不知自己在无意中对着高启强难言之痛处猛创一下的黄翠翠,揽过京海教父(未成形版),指着在岸边收拾电鱼设备的徐雷,道,“不然你还是揍他一顿吧,但是还债是不可能还债的,我之前压着他打,他都不还。”

    徐雷气得嗷嗷狂吠:“你偷袭!那是你偷袭!不算!”

    她如往常一般无视徐雷的破防,给身边这颗游荡在京海黑水中的不安浮萍打了一针定心剂:“别因为钱,就轻易跟这些糟烂勾当搅合在一起,我这卡里有一万多,你先拿着。”

    只要这位高段位大哥先别黑化,她还挺有信心以徐江为跳板,收集何赵利益团体更多证据,争取一波流全带走的。

    高启强现在看她的眼神跟看散财童子似的,为了不被他当成撒币冤大头,她飞速调频道:“安警官是不是找过你了?还送了本书给你?”

    “没送,推荐了几本,就那本<孙子兵法>读着还挺有意思的,你也可以看看,真的挺好,他那里面讲的……”高启强借到钱,心情放松很多,讲起话的声音都往上飘,“具体我是说不太清,我也刚看。”

    “这么厉害啊?都开始看兵法策略的书了!我上次买了几本书,也看着不错,打算从给你来着,在驾驶位上,你拿一下,我得看着他们。”

    “送……送我啊?”他双手在裤缝上蹭了两下,拎出一个袋子,“这是什么?这么沉的。”

    他朝袋子里看了一眼,并没有拆牛皮纸封,她亲眼看着俩小子收拾东西上岸,才收回目光,说道:“刑法、商法,还有一本《海鲜烹饪120式》”

    *

    嘚吧嘚吧说话声引来唐家兄弟探头,她看到枝叶遮挡下的两颗脑袋,拎一提啤酒就过去了,高启强想拦都没拦住。

    这女的在社交热情上勇攀高峰啊,高启强心情复杂地想,她之前到底是为什么堕入风尘窝啊?

    体验生活吗?

    这种奇思妙想就不是正常脑袋能寻思出来的,怪不得人家能混出头,这个思考角度就是与众不同。

    黄翠翠觉得自己的思维方式还是不够跳脱,比如现在就只能想到用啤酒来拉进与唐家兄弟的感情,她抠出一罐白啤,擦了擦罐口递给唐小龙,然后眼看旁边挥舞自制简陋狼牙棒的唐小虎冲着灌木丛扫棍,甚至还噘嘴配音“咻——咻——”

    她收回向小虎递酒的手。

    “你弟,成年了没有?”

    “啊,”小龙懵圈点头,“二十了。”

    真的吗?我不信。

    “我闺女今年小学一年级,她都不玩这些了。”

    她主要还是来打探情况的,小虎看着不长脑子,其实特机灵,当她询问是谁代表白江波出面找他们时,小虎一口咬定是他本人来谈的。

    然后转眼就被亲哥拆台。

    “是,他那个赌场经理,姓赵,他来找的。”小龙补充道:“他说,下手重点也没事,他能解决。”

    黄翠翠:……

    原剧情里有这段表述吗?

    “这事我们也是被逼的,”他谎话脱口而出,“也没办法,真没有和徐总作对的意思!”

    黄翠翠:原剧情里有这段表述吗?

    *

    徐雷带着闫谨在山上练车,小龙小虎在湖边喝啤酒叼零食,她绞尽脑汁给高启强做话疗,大家显出一派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和谐景象。

    期间闫谨还特地跟她报备:“前头有农大的实验基地,我们去那边!”

    不等她说什么,一脚油门就蹿出去了,远远地能听见徐雷在后座怒吼:“油门当刹车啊?!你个傻X!”

    形势缓和下来,本该团聚在他胸中的惊急重压缓缓消散,他尚未失去的良善忠实挥散出疗愈淡雾,将其二十年来备受欺凌千疮百孔的肺腑,连同他已然蓬勃生发的卑劣野心,全部包裹起来。

    于是他开口,率先伸出试探的触角:“你人挺好的。”

    好人卡get。

    他们之间的相似点很多,贫穷,卑微,带着阶级最底层的怯懦。换句话说,当今所有平民家庭的不幸都有重合点,天下大同的理想主义火焰不能温暖到所有人,那么,这些最小单位的人类要么报团取暖,要么从彼此的热血中汲取能量。

    她其实想说的是——

    为什么不穿越进红方战队啊?!或者次一级也行,要是直接成为王秘书,干脆利落一个大义灭亲背刺领导,所有剧情线都给老娘提前终结,现在都能进片尾曲了!

    黄家最后剩个黄瑶,高家最后剩个高启兰,两个差点断子绝孙的家长慢吞吞地向前走,两人竟颇为投机,黄翠翠也是三教九流都见识过的,工作经验情感储备都相当丰富,可惜就是没怎么亲手带过孩子。

    她的知识空白区正好是高启强的擅长领域,谁也不知道是那句话聊偏了,话题主导权瞬间倒转,黄翠翠被他灌了一路的育儿经。

    直到日光渐西,烈日变得融暖,徐雷和闫谨总算意兴阑珊,远远地能看见车形轮廓向下行驶,似要归来。

    “假如白江波的人来找,你给我打电话——先说一句,我可跟徐江没关系!我也不是要拉你入伙!”

    他笑眯眯道:“哪有,我不会那么想……再说,我有什么好利用的,没有的。”

    高启强如果真是这么想的,刚才就不会生硬转移话题,强拉着她聊怎么养孩子。

    俩人侃得来是真的,他防备着她也是真的。

    “那行,咱俩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卧槽!”

    她眼睁睁看着,远处山坡上,一个黑影仿佛是被人恶意撞下山坡的巨石,碾过低矮的植被,以先快后慢再匀速的失控姿态,从坡上一路翻滚,最后被平静的河水纳入窒息的怀抱

    她心凉半截。

    山间树丛遮挡,她有些看不清晰,只能大致瞧见有几头发狂的病牛在期间跳跃奔腾,心中凉意被怒气取代,要不是徐雷这个刺儿头去基地里招猫逗狗,她随瑶瑶姓!

    *

    她绕下山坡,用最快的时间赶去始发地,眼看车要沉底,她二话不说脱了外衣下水捞人,突然砸下的车辆将河水搅成一片浑浊,她辨不清是谁,随手捞到哪个算哪个,高启强在岸边搭手接应,用脱下的夹克擦了擦徐雷脸上的水渍。

    被河水稀释过的淡绯沿着面颊留下,新鲜血液从伤口中汩汩而出,重新染红苍白如纸的皮肤,他稳住慌张心神,掏出小灵通,举着胳膊原地转圈:“没信号……没信号啊这边……”

    空气闷窒无风,不远处的树丛中枝影摇晃,她冷静道:“没关系,我来处理,你先走。”

    “啊?”他不解地眨眼间,“还能救呢,我,我帮你叫救护啊……”

    “没事,我来叫,你按原路返回,快跑回去,让唐家兄弟把吃喝垃圾收拾干净带走,这边的事别透露出去,别让徐江知道你们来过。”她站起身,目光在林间丛中不断搜寻游走,语气分外平和,“快走,快跑,先别问了。”

    “那,那你……”

    “我没事,放心。”

    他敏锐的直觉感受到危机四伏的险厄,规避机制催促着他脚不停歇,狼奔向前,高启强喘着哼哧粗气,将唐家兄弟从湖边赶起来:“走吧。”

    “他们……”

    “在后面,咱们先走。”他心知肚明,自己是为自保跑路的,因此说话动作难免带着狼狈颓燥,唐家兄弟想上前几步看看情况,他也未拦,只是自顾坐上后座,放空大脑,强行停运思维分析程序,面对即将发生在黄翠翠身上的恶果,他选择明哲保身式的畏逃。

    但她逃不了。

    她的动态视力能够捕捉到埋伏的人影,却不能保证自己能够打的赢这场硬仗。

    她看着领头手持棍棒的蒙面人,问道:“你们是白家的人吗?就非要置徐雷于死地嘛?别吧别吧,他都这样了,估计用不着你们补刀就……”

    话未落地,对方提棍上前,准备一击将其敲晕,她躲过一下,可惜赤手空拳又失了出其不意的先机,到底落了下风,她只有一个念头,先保徐雷的命再说。

    剧痛只落得一次暴击,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延时性痛苦,肾上腺素催着她抢夺武器,挥臂出击,反手格挡,逼急了直接下三路招呼,什么武德不武德的,谁先趴下谁是狗。

    温热的液体从额头、手臂、腰腹渗出,她拉住持刀者的手腕,手中棍棒掉了个头,用细长的把手猛锥对方肋间,他吃痛松手,她鸟枪换炮,逮人就砍,毫不留情。

    天色已经暗下来,她的眼前仍旧赤光昏昏,时而遭受重击后又变成蓝光白闪,她手臂发麻,双腿酸紧,清爽的湿衣变成黏浊的腥皮,她在这里守着,仿佛永远不会倒下。

    *

    京海市局,曹闯无视安长林怒气冲冲的脸,也无视他和安欣之间的矛盾,嘴唇飞速开合,急切道:“有命案,南郊疑似发生车祸,一死两伤。”

    “车祸找咱们干什么?那不是交警队的活儿吗?”

    “有蹊跷,其中一个伤者,”曹闯吸了口气,“据派出所的同志说,其中一个很像失踪协查里的黄翠翠。”

    “黄翠翠?”安欣挤着声调,有些惊了,“她还活着?”

    剧情在刹车转弯后,一头撞上南墙。

    冥冥之中,事态又遵循着不可撼动的命运线,狂奔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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