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昨晚瑶瑶依偎在她身边撒娇,说想要一对玉手镯。

    这是瑶瑶第一次主动向她索求自己喜欢的东西,她还没说话,老默在旁边来劲:“爸爸给你买。”

    瑶瑶看着人高马大且狠烈凛然的陌生男性,不由自主地往黄翠翠怀里躲,坚决摇头:“不要!妈妈给买!”

    “然后呢?你给买了吗?”

    她把擦洗干净的车停在徐雷住处正门前,没往车库里开,他扒在座位上不走,看架势还想再和她聊五块钱的。

    “什么玉镯,是学校对面文具店里五块一对的夜光绿塑料。”她目视前方说着话,没熄火,暗示他立刻拎拐下车走人。

    “是你自己要求出院的,别到了地方又赖着不走。”

    徐雷坚如磐石,把自己嵌在座位里,一动不动,无赖地抱怨着:“我现在就剩这一套房子了,身上没钱还是个残废,我不指望你管人管到底,至少送佛送到西吧?翠姐,我爸可把我托付给你了。”

    她听到这句话,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急忙辟谣:“乱说什么?你那个死爹在逃,可从来都没联系过我,你从哪臆想的托付?没钱,你把这套房产卖了就有钱了,等你爸被捕判了,你还能帮他凑凑罚金。”

    话说得难听,但徐雷没有当场发疯,大难之后必有大变,老徐家上数八十代阴德被徐江花了一半,剩一半落在徐雷身上,个把月来这些破事他都没经历过,骤然苏醒发现亲爹成了通缉犯,别人摊上这事恨不得撞墙重开,他倒咬牙撑下来了。黄翠翠对他的要求不高,只要能保持情绪稳定,就谢天谢地了。

    “今天开完表彰大会,下午可能就来人问询,我怎么说啊?”

    “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她突然莫名焦躁不安起来,心脏狂动了一阵,手指不停地敲击方向盘,“往后呢?留在京海吗?”

    “这边仇家太多,不方便。但是出海关,”徐雷对着车内镜挪挪额头纱布,臭美一番,“这一路也不一定安全。”

    “外面有人接应吗?”

    “我姑姑可以在香港接一程。”徐雷把那块纱布撕下来贴上去,贴不上去又只能撕下来扔了,剩一条堪堪结痂的伤口在外面晃荡,他扭头,指着那块疤,像指着自己的勋章,“反反复复不好,医生说我这样抠,以后一定留疤,这个地方留一道,挺酷的,是吧翠姐?”

    她骂了一句有病,毫无人道主义精神赶他下车:“赶紧下去,我忙着呢。”

    “啥事啊急什么?”

    “找你爹去,要是他出问题了你就提前当孤儿吧!”

    “找不找都一样。”徐雷低声嘟囔,圾着窝了帮的鞋,拖拖拉拉地往门口走,转身扬起胳膊在脑门边比划两下,给她敬礼告别,一个不留神撞歪了腋下的拐,只能狼狈扒着台阶去捡。

    傻小子,看了感觉没心没肺的。

    她更加烦躁了,最让她烦躁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躁些什么,虽然与警方暗中达成协议,但显然,二位局长并不怎么信任她,基本没有情报互通,似乎真就把她当成一个诱饵放生在京海。

    她怀疑棋局是否已经布好,她这个懵懂的棋子还无法找准自己的坐标,从而在黑白混战的棋盘上被人来回推搡拿捏,然而事实上,这局高位者争权夺利的游戏本就不存在料事如神的步步筹谋,大家都是一步一环,随时变换自己的策略,在出击与反打之间转变角色,她的身份卡只是个底层小人物,即便开了挂,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随波逐流。

    方向盘被她攥得有些潮湿,圆环上的其他地方经阳光灼晒,变得异常烫手,温度传到身体里,快要把她的脑浆子烫沸了,她把这一切归结于今日的特殊,这是千禧年剧情线的终结日,也是转折日,但大戏的主要角色——高启强和老默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安稳地呆着,谁也没有接下击杀徐江的主线任务。

    她决定先去剧情里的旧钢铁厂探路,那个所谓的旧码头实在太远了,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一颗调虎离山的烟雾弹,为了应对这一天内可能的突发状况,她斥巨资(从小虎手里坑骗的五百块钱)购置了顶配录音笔,彻底在成为京海录音仙人的路上策马狂奔,一去不返。

    她抓起手机,这个对她来讲属于旧式通讯时代的产物,正在活力无限地发出震鸣,灰黑的电子屏上显示一串座机号码,她按下接听键。

    一辆旅游大巴从她的座驾旁路过,里面的中学生欢呼雀跃,似乎感受不到阳光的炽热。

    她也感受不到,来电者语速很快,几乎不给她反应的时间,但每个字都能清晰地落在她的身上,勾住四肢百骸,拖入深深的无边寒狱。

    “你还有十五分钟,蓬洲旧码头,别带条子过来,不然我弄死你闺女。”

    *

    他看到一辆黑色奥迪车速异常,走下岗亭伸手拦截,司机倒是神情镇定,头脑清醒,不像疲劳驾驶,更不像酒驾毒驾。

    隔着墨镜,他多看了两眼这个略显紧张的女人,倒也无妨,一般人突然被交警拦截,总会有点茫然失措的。

    但他依旧觉得不对劲。

    “同志,请出示驾照。”

    她翻找驾照的手有些慌乱,甚至微微颤抖着,他接过崭新的驾照,目光在女司机的脸庞上扫视打量。

    他终于知道违和在哪了,这个女人周正漂亮的五官僵硬的不正常,任凭额头发迹上晶莹汗水顺着发丝鬓角流下,她也不管不顾。

    “同志,”他压低驾照,俯身关心,“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女司机被手边的来电惊了一下,机械道,“抱歉,我先接个电话。”

    “我给瑶瑶的班主任打电话,但是她没接……或许吧,一个人看顾那么多孩子,应该是没听到来电。”

    这司机应当是个母亲,他猜测着,她的孩子在学校出事了吗?所以才这么心神不宁的?

    “嗯——”

    他听见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应答,她的面色随之阴沉严肃。

    他翻开驾照,就在低头垂眸的一瞬间,他听见发动机加速轰鸣,一道黑色的影子在他眼皮底下超速闪过去了。

    多年警察训练令他立刻做出应对,他偏头顶肩,迅速报告:“各单位注意,肇事车辆黑色奥迪,车牌号13888向东超速行驶,请周边巡逻交警立刻拦截!”

    他又切换至另一个频道,报出同样的信息,用了不同的措辞:“各部门注意,我是禁毒大队临时执勤杨健,警号022372,现发现可疑车辆,黑色奥迪,车牌号13888向东逃窜,请周边巡逻交警立刻拦截!”

    *

    “我已经派人去找孙斌了。”陈书婷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发出玉石相击一般的脆响,助理小跑着越过她去开车门,清一色西装马仔纷纷自成小队跳上越野车,她临上车前,犹豫了一下,说道,“道上的规矩,底线是孩子,徐江疯成这样,我们也没想到,你放心,这件事陈家不会袖手旁观的。”

    虽然这里面有泰叔作梗,但她不得不代表他,将陈家从中摘出来。

    “翠翠,”她通过称呼,拉进彼此的情感距离,“我还是劝你,千万不要报警……”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黄翠翠那边的背景音里拉起喧啸的警笛声,高级得很,警笛声中还混杂着人在喊话:“前方奥迪13888,立即靠边停车!”

    “翠翠!”这个感同身受的母亲焦急道,“你报警了?我不是说……”

    “是的,不过——”黄翠翠抢过话,说道,“不过我看,市局赶去旧码头至少要近一小时,但从我这里出发,半小时之内就到了。”

    所以她故意在警察眼皮子底下超速驾驶,溜了一串警车呼啸而过。

    陈书婷指尖发凉,汗毛直立,鼻腔短促地呼吸着,她无疑被黄翠翠的行为震惊到无以复加。

    好疯,黄翠翠这个女人——是个纯粹的疯子。

    她并不觉得自己疯了。

    她猜测,徐江捏住筹码,是为了见她,他看起来嚣张癫狂,究其根本还是为了徐雷。她不能把徐江当成单纯的疯傻跋扈之徒,他也绝非贪私食子的利己毒父,一个活着的徐雷对徐江产生了极大的牵制作用,就算不在乎自己的命,他也要在意儿子的安危,身为一无所有的、被逼至绝路上的父亲,他会把所有的算计都用在保护血脉至亲上。

    人嘛,总会这样的,死前还惦记着所谓血脉绵延。

    但她不能把瑶瑶的性命全部赌在她推测的几分侥幸,傻子才不报警,最好把这件事也暴露在赵立冬面前,如此他反倒不敢肆意妄为。

    风景从车窗两侧飞速后退,形成两堵密不透风的风景墙,压迫得人喘不上气,她驾车驶入小路,在路口的土坡旁,看到一辆白色捷达公务车。

    再往前开,果不其然出现了李响的身影,他仍像剧里演绎的那样,电话放在耳边,天人争斗。

    沸腾的血液顶起她的天灵盖,霎时间,所有复杂的情感混合在一起,她不知道是谁在操控着这具身体,是黄翠翠的悔恨、痛苦与愤怒,是她的恻怛、懊恨与同仇。

    是她们被践踏轻视,被推上万丈深渊后的破釜沉舟。

    她踩下刹车,喉中的嘶喊带着腥气血音。

    “赵立冬——!”

    *

    安欣走向演讲台,看了一眼下面的坐席,师父的位置依旧空空如也。他的手搭在话筒上,双唇异常沉重。

    同志们的掌声渐渐落下,会场内一片安静,如同他带着李响,去和二位局长摊牌那日一般安静。

    “我多希望,你们的师父能像你一样,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孟局长拍着李响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不知道局里是否还有其他人,被利益所诱惑腐蚀,你今天能来坦白你所知道的一切,说明你是可以信任的同志。小李啊——我有一个艰巨的任务要交给你。”

    都是在国旗下宣过誓的同仁,二位局长想给师父一次机会,留一个体面,安欣是知道的,在抓捕徐江的案子上,他们将师父调离一线,师父也同意了,这是他最后一次回头的机会。

    但很可惜,曹队长让两位局长,也让两个徒弟大失所望。

    曹闯缄默着度过了最后一段悔过的区间,现在,负责跟踪监视他的李响,也陷入了同样的静默之中。

    安欣似乎能听见李响被黑与白来回撕扯时,发出痛苦的无声嘶吼,他重新将乱遭的心电平复下来,对着话筒开口。

    他不知道这些话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同志们,抑或是说给师父和李响的。

    “……每个人都会犯错,这个时候我们特别需要,重启人生,重做选择,他这个时候特别会需要,有一个人伸出手帮他一把,让他重新选择,这是我们警察这个职业,存在的意义。所以,响,我们应该,好好地,想一想。”

    安静的会场,似乎只有微弱的电流声,世纪般漫长的沉默之后,话筒终于将李响的声音传遍四方。

    “103国道,蓬洲旧码头89号,发现犯罪嫌疑——”

    另一个声音是忽然斜砍进来的,带着凛冽的寒锋,如精钢锻造的巨刃,挥手猛劈下。

    那是女人不甘的痛嘶:“赵立冬——!你个禽兽不如的畜生东西!我女儿一旦出事,我炸你家祖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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