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曹闯痛恨这天气,每当他触碰底线,都是如此阳光明媚,仿佛刻意曝晒着他阴暗的一面。悔恨就像一株树苗,在心底扎了根,借着阳光雨露,不多时就能生长成郁郁苍苍的参天大树,替他遮挡这恼人的酷烈光芒。

    他必须承认,因为自己的糊涂,差点害死李响,而千钧一发之际拉住李响的,正是他准备灭口的黄翠翠。

    夜深人静时,他只能独自面对这个不争的事实:黄翠翠不仅救了他的徒弟,也将他从悬崖边缘拉了回来。因此,当昨天赵立冬再次找到他时,曹闯是不愿意继续为他执帚的。

    “最近,我老婆身体不太好,明天打算陪她去医院复查。领导,您看这种事……”

    “徐江知道的太多了,不能留着。”赵立冬揉捏着眉心,半是劝告,半是威逼,“他留在外面,到底是个风险,别忘了,你们之间是有利益输送的。”

    赵立冬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一但成事,日后高枕无忧。

    好吧,最后一次。

    他站在这艘三层游艇的甲板上,迎着腥咸的海风,仰视立于高处的徐江。

    赵立冬要他趁机除掉两个人——黄翠翠和徐江。现在徐江站在上面,黄翠翠却不知所踪。

    那就先除掉他好了,黄翠翠对他的威胁性远不如徐江!

    他把所有的筹码推上赌桌,拼一场前程似锦,或锒铛入狱。

    曹闯没有举枪,徐江侧身靠在第三层观光大厅的船身后,子弹无法穿越两层金属隔板和玻璃的阻碍,打入他的脑袋。

    他转身为自己找了藏身处,准备等黄翠翠过来,打一个出其不意,击毙二人。

    那名为懊悔的树木枝丫不时扫着他的心窝,陷入背阴处时,凉意又令他的大脑理智起来,总有无数熟悉的声音劝他回头是岸,立功赎罪,或能得到宽大处理。

    他能得到上司、徒弟、家人,乃至早早牺牲的教官的宽宥吗?

    道道铁索缠绕着他的身体,但他在两难境地中无法怨怪别人,这铁索有半数都是他作茧自缚,早该化作手铐脚镣,再为他打一座钢铁监牢。

    曹闯真想死在这里,谁也不说,什么也不认,死在这里,他的同志们没有任何证明他腐败的凭据,便会凭着多年交情,会为了维护警队荣誉,假塑一座清白金身,以烈士之名厚葬他,他的家人会戴上“烈属”的桂冠,而不是成为黑警的妻儿。

    手中冰冷的枪身被他攥得湿热,他腾出手,在裤子上蹭干细汗,等他重新握紧□□时,不远处传来第三个人的声音。

    太阳偏移角度,金光再一次照在他的脸上,曹闯意识到,今天既然选择站在这里,就不可能干干净净地收手了。

    他迈出阴影,抬臂,瞄准飞奔而来的黄翠翠。

    曹闯扣动扳机的食指僵住了,在他的视野中,随黄翠翠一起下车跑来的,还有李响。

    只是这么一秒的犹豫,身后便炸开一声巨大的枪响,天旋地转间,他整个人被子弹的推力压在地上,先是持续不断的灼烧感,随之而来的才是左胸肋间撕裂身体般的剧痛。

    他迷惑起来,渐渐又在疼痛中寻回逻辑,曹闯突然明白了一切,今天不过是赵立冬布下的,自相残杀的死局。

    徐江那边拿到的清缴名单,一定是黄翠翠和曹闯。

    先扑到他身前的是黄翠翠,她利索地脱下皮衣,填在他胸肋处的血洞上。

    血液倒灌上来,他想张口说话,却只吐出嗬嗬血气,一口血从口鼻喷出,曹闯不管不顾,伸手扯住她的衣领往外推:“赵立冬和……徐江,要杀你,走……快……!”

    “这个我知道,”他听到她异常冷静地俯身,说道,“还有呢?你怎么知道这两个人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

    曹闯眼前闪过一张悲恸万分的面孔,李响扑在他身边,双手沾满了他的血,李响的眼泪瞬间落下,砸在他的血衣上。

    “响……”他很想交代点什么,话还没出口,就被黄翠翠掰回脑袋。

    又是一张堪称冷酷无情的女人面,冷得瘆人:“别看他,跟我说。”

    曹闯在恍惚间听到了警笛声,这声音由远及近,似是他的催命鬼,迫使他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他需要为了妻儿,留一个身后清名,于是他不管不顾地继续将目光投向李响。

    ……然后又被黄翠翠给掰了回来。

    “曹队长,保存体力,你要是半分不在乎李响和你家人的死活,尽可以开口。”

    她的话逐渐被刺耳的警笛淹没,他用最后残存的理智思考着,发出了对命运的自嘲。

    原来内查早就开始了,原来一切都已经被孟局掌握了,偏他像个小丑,让赵立冬呼来喝去,最后成为背锅的枪下亡魂。

    *

    是她半路引来的那一队交警给了曹闯这样的错觉,他以为孟德海和安长林早已掌控全局,布置好了一切,只为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是对的,但在没有完全掌握赵立冬犯罪证据的前提下,并不会大规模调动人手来布局,她这一手本想忽悠徐江,没料到连曹闯也忽悠了。

    曹闯重伤昏迷,赶来的交警刚想上前搭把手,却被一声枪响阻碍了行动,众人纷纷寻找掩体,呼叫支援。

    徐江站在高处,声音被海风吹散:“黄翠翠!你妈的,你不守规矩!”

    “你守规矩了吗?你对六岁小孩下手,算什么本事!”她站起来,气沉丹田,跟他对吵,看似赌气一般回头招呼道,“杨健警官,请你过来帮个忙。”

    他手里还是那把锯了管的□□,一发打出来杀伤力巨大,杨健挺身而出的行动再一次被徐江阻击,警察们呼叫支援的语气都更加急迫了。

    “黄翠翠——”徐江的怒喊作为背景音,通过交警们的通讯设备,传到各单位部门,听起来是个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不想让你的崽子活命了吗?你一个人上来,其余的,全部退后!”

    “你先让瑶瑶跟我说话!”

    徐江不依不饶,甚至调转枪口,似乎在冲下方指着某人的脑袋:“我再说一遍,你一个人上来!”

    她抬头,盯着徐江所在的地方望了好一会儿,两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无声对峙起来。

    她不知道瑶瑶是否真的在他手里,或者这一切不过是逼她现身的虚张声势,但她明白,今天这个了断,是一定要下的。

    “好。”僵持十分钟后,她点头要走,李响忽然从身后扑过来,他刚把曹队抗上警车,请交警队的同志速送医院,自己没跟去,反而折返回了现场。

    “他的位置有视角遮挡,等海警赶过来绕到水面上才能全面观察,你现在上去太危险了!不然我去掩护你!”

    “别,你师父都躺下了,你再出事,就没有旁证知道今天的真相了。”

    她果断拒绝李响的提议,主要是对一些组合产生了PTSD,比如安欣和他的胳膊,高启盛和他的冻鱼,陈金默和他的棒棒糖,李宏伟和他的嘬嘬嘬,以及李响和一切有高度的建筑。

    *

    “黄翠翠,我求你帮我办件事儿。”

    徐江的态度和语气软化得令人猝不及防,她看了看他手里拎的散弹枪,心中暴躁:知道你好面子,但有你这么求人办事的吗?!

    她抑制自己骂街的冲动,酝酿半天张口,灌了一嘴海风:“为什么要杀曹闯?”

    “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真的不知道吗?你不是都跟条子合作了吗?”提及此事,徐江气不打一处来,“我投靠赵立冬,你站队孟德海,咱们两个半斤八两,别自诩正义的过来审判我了,你以为你谁啊?妈的。”

    “少废话,”她不为所动,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往下问,“你为什么要杀曹闯。”

    “因为你!因为你从曹闯的枪下逃脱,因为你和孟德海安长林两个人谈过话,赵立冬心中起疑,所以要借机灭口,他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吗?这其中的关系,你是真不懂,还是跟我装不懂?!”徐江躲在背阴处,宽敞的玻璃折射出太阳的光芒,反打在他脚下的地面上,他又退了一步,“赵立冬要断尾求生,你明白了吗?”

    “那么,你也是他的尾巴。”

    徐江脸上生动的表情垮下来,浑身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一般,颓然地靠在支撑日光甲板的承重柱上。

    “用不着你说,我知道我活不了,赵立冬手里捏着我儿子的命,他说,我清理掉尾巴,他保雷子离开。”他瞥开绝望的目光,提到赵立冬的保证时,下意识摇头,“他害过雷子一次,我不信任他。”

    “那为什么不去自首?”

    徐江不满地讽笑一声:“姓黄的,你现在说这些,有个屁用!自首又有个屁用,赵立冬有后台,扑杀不了他,他就一定会报复回来,别忘了对你的杀令,是他亲自下的”

    徐江举起枪,抵着她的胸口,朝聚围而来的海警船高声喊话,令他们退开,他鼓噪着,用尽心肺,使得口腔中发出轰响,海警船慢慢驶出安全线,他才力竭地锤打着自己的额头。

    “诶呀——”他发出痛苦的□□,大脑因缺氧变得钝痛,作呕感从头部沉到胃部,他弯腰吐了几口酸水。

    “黄翠翠,我真的,求你件事儿。”徐江大口喘息着,“雷子信任你,你保护他离开,我一定报答你,行不行?”

    “凭什么?我不信任你。”她瞄了一眼二层甲板,极力保持镇定的情绪,“凭什么让我去?”

    “你比赵立冬有底线,你不乱杀人。”徐江面色挣扎,但不得不承认,“你比他像个人。”

    “我比他有底线?所以你怕他,你不怕我?”她终于忍不住了,勃然大怒,“我比他像个人,所以我活该被你拿枪指着?”

    “徐江,”她向前挺近一步,冷硬的枪口顶在她的胸骨上,硌得生疼,“你凭什么求我办事?”

    “嗐——”徐江用力挤了一下被风吹干的双眼,“我没绑你闺女,你要是按常理出牌,我也不会想这么个损招。”

    现在,不说他是否有能力在光天化日下绑架一个会哭会闹会吱哇乱叫的孩子,即便他能,权衡之下也不会这么做。

    黄翠翠是什么人呢?她会为了养孩子去敲诈官员和涉黑团伙,也会在濒死前打电话给信////访办,变相电话直播杀人现场,徐江可以大肆嘲笑她愚蠢的天真和拙傻的勇气,但作为父亲,他不得不承认,这女人是个为了保护幼崽无所不用其极的狂躁母兽,如果不威胁到女儿,她能像个正常人一样,会根据局势谨慎保守地行事,一旦涉及女儿,她妈的,这人就疯了。

    到了这步,徐江不会反省自己用黄瑶骗来黄翠翠有什么错,都是为了自己的目的罢了,如果真要追根溯源,那就怪这个古老的吃人行当,怪人心不足日渐膨胀的贪欲。

    既然被人掐住了脖子,那求人办事得有低姿态,即便对方是个婊子,也只能服个软。

    “真的。”徐江信誓旦旦。

    搜索过一二层的李响撤往徐江的视线死角,给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没有找到任何人质。

    但她仍旧不敢相信,可不信又能怎么办呢?

    “不信,你可以打电话去问。”

    不等她拨出号码,陈书婷急匆匆打过来,她的声音稳健可靠:“翠翠,孩子找到了,跟着班主任孙老师呢,你放心。”

    黄翠翠吐出长长的一口气:“你让瑶瑶接电话。”

    小姑娘说话的声音小小的,怯弱懦惧,陈书婷翻动京海找人的架势把她给吓着了,她偷偷看着身后两个人高马大的黑西装,害怕地搅着手指。

    “妈妈,”她声若蚊蝇,先道歉,“我做了不好的事,惹妈妈生气了,妈妈你别生气,我再也不敢了……”

    “没有,瑶瑶没做错,瑶瑶最懂事最聪明了。”黄翠翠泪如雨下,高悬的心脏终于放归原位,“瑶瑶,你和婷姨去找爸爸,好吗?”

    “不嘛~”瑶瑶听她没生气,又肆无忌惮地撒起娇,脆生生地哼唧,“不要爸爸!爱妈妈!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

    “瑶瑶先去找爸爸,爸爸很好的,很爱瑶瑶,警局的叔叔阿姨姐姐哥哥们都爱瑶瑶,我忙完就回家,乖。”

    徐江听着母亲哄孩子的话,脸上扯开苦涩的微笑,越笑,嘴角越往下垂,最后变成了憋闷已久不得发泄的恶劣痛悔,他咬牙切齿,怨入骨髓:“黄翠翠,我真后悔,那天晚上没把你碎尸万段扔海里喂鱼。”

    他伸手将她扯过来,枪口抵在她的颈部,以挟持的姿态,借身体遮挡,将一份装着文件的防水袋塞进她的后腰。

    “黄翠翠,你帮我一次,最后一次,就……雷子……”他的眼泪落在她的脖子上,划过动脉,被热血温热,“求求你,我一定报答你,如果雷子能平安长大,以后我还会报答你,我知道你想对付赵立冬,帮我一次,你不会吃亏。”

    *

    人在极致绝望的时候,脑筋只够思考最重要的那几件事,并且不厌其烦地重复思考,妄图一遍遍凿定自己计划的正确性。

    举目四顾,他没有其他可以托付的人了,徐江在她的后腰裤别处仔细地按了按,保证防水袋紧紧卡在腰间,她心头涌起异样的感觉,这是属于这具身体的厌恶感。

    就在这个游艇上,黄翠翠曾被那些高高在上的、故作风雅清高的人物,以同样下作猥劣的姿态□□,这具身体原有的灵魂依然对这种姿势痛厌作呕。

    但很快,这种感受蓦然消失了,如今形势转变,游艇宴会的组织者贴在她身边,为的是求她伸手救援。

    “雷子信任你,他会听你的话,我儿子……其实挺好的,”徐江将嚎啕憋在喉关,鼻腔酸涩难当,“如果你不答应,咱俩就一起死。”

    “这种威胁对我没用。”她说道,“是你请我办事,给我点实惠的。”

    “我在汇丰银行,给雷子开了一个保险柜,里面的东西对你有用。”

    她的身体紧绷起来,这是她做好战斗准备的征兆。

    “如果你说谎……”

    “雷子现在搁你手里头,我他妈又不傻!”

    果然,徐江见她态度动摇,窃喜于自己的判断和决定,只要不碰黄瑶,那么黄翠翠就是一个可以心平气和谈交易的对象。

    并且这个交易对象不仅有本事,还讲几分道义。

    枪口又重重地推进几分,徐江在她耳后说道:“你喊话,让他们退开。”

    “再后退!”

    “后退——!退出水面,海警都上岸!一条船也不准留!”

    离开的船尾在水面上划出数道涟漪,波纹一撇一捺地散开,直到海面上重归宁静。他挟持着人质走上三层甲板,整个人暴露在警方眼中,身后是赶来的支援警笛长啸,身下是海波阵阵飞鸟盘旋。

    李响仰头喊话,徐江的名字刚叫出口,就见他身子动了,紧接着,一个影子从他的身上剥离,呈不情愿的抛物线姿势落入水中。

    黄翠翠是被他推下水的,海面上忽然刮起风,这个陈旧的小港位置独特,竟也遭到波及,她措手不及,猝然落海,还不曾踩住水,便被风与水合力卷向深处。

    良久,游艇上传来一声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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