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黄翠翠接到程程的电话前,天色才蒙蒙亮,她刚在鸿筠酒店后头按住了鬼鬼祟祟的李青,他正等候餐厅备完早餐后扔出来的残菜,这小子不知最近遭遇了什么,有些草木皆兵,见了突然跳脸的人,惊慌失措下转身就要跑。

    她揪住李青的衣领,半句话还没问出来,土嗨的来电铃声便回荡在空气里。

    天色泛着朦胧的灰蓝,正该是人惰怠的时候,程程这通电话,和她开口的内容,完全不顾人死活

    程程语气焦急,喉中喘着带了颤音的粗气,再无那种推拉谈判的经营话术,开门见山,毫无隐喻和修饰

    “把我妈带出来,孙助理送你了。”

    程程的重点在亲妈,但对黄翠翠来说,这件事的题眼在于陈泰手底下干黑活的助理孙成。

    他现在一脸无欲无求地坐在副驾驶上,摆出生无可恋的德性。

    “就你一个人来的啊?这招是不是有点损了?”

    “不算损吧,这不是很正常么?”孙助理把住车内扶手,腹诽道,一个人上门是邀请,一群人上门是绑架,我要带一群人上门把老太太抗走,程总会给我好果汁吃吗?

    “我还以为,自上次那件事情后,你就被陈泰给发配流放了,你不是已经和程程搭上线了吗?他怎么还敢留你用你呢?”她连着发问,听起来只是随口闲聊,并未期待他的答复,“你已经确定要站队程程吗?好怪,你这种干黑活的,明明在高启强手底下才能发挥价值啊,为什么会选定程程呢?”

    她目不斜视,操控方向盘驶入主干道。

    “你该不会是预备着投奔高启强吧?雇凶案中,见程程两头倒卖信息,便顺水推舟,做个两头人情?哇!怪不得被陈泰打得那么惨,我就想嘛,他那个地位的人,哪怕是纡尊降贵想封我的口,也不至于把你打成那样。”

    陈泰那样的高位者,对上黄翠翠,给钱补偿才是一贯做法,哪会为了外人对自己的忠犬下手。

    孙助理斜觑了她一眼,不应也不问,忽然来了一句:“你是不是要送我去警局?”

    “是的呀。”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他的双唇张张合合,犹豫间,说道,“我父母都被建工照顾着。”

    “你会不会说,能说多少,这个要看警方的本事,我的责任就是把你送给警方。陈泰指使你雇凶杀我,你们一点代价都不肯付出,这可没天理。”她在市局门口停下,道,“别说你已经挨过揍了,那不是为我挨的打。”

    她说罢,打开门锁,孙经理见状立刻举手叫停:“不用黄小姐劳动,我自己能下去。”

    黄翠翠摇头:“你自己下去不就相当于自首了吗?”

    孙助理那张一路波澜不惊的圆脸终于浮现一丝波动,他委屈地质问:“自首也不行?”

    黄翠翠抬脚:“自首也不行。”

    *

    黑夜一过,白日将明。

    午后晴朗,高启强坐在安心对面嗦了一口面,痛心疾首道:“我也是……真的不想讲这种话噢,但是,毕竟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也不希望她误入歧途的。”

    安欣埋首捞面,头也不抬:“直接说人,别猜谜。”

    “我是说,黄翠翠呀。”高启强翻搅面条,回首伸脖子道,“老板,能不能再给我加一勺汤嘛……诶哟谢谢,谢谢!”

    “她最近,反正是和程程走得蛮近,程总这个人,很会说话的,我觉得,翠翠一定是被她骗了,才会帮她办事。”

    安欣抬头,靠在椅背上,嘴里嚼着面,看着高启强。

    “怎么了安警官?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我就是挺感动的。”安欣称赞道,“你们高家人,和黄翠翠之间的友谊,真是诚挚忠诚啊——”

    “嗐!都是朋友,才不忍心看着她被人哄骗啊!”

    安欣抹抹嘴,起身离开,再不走就绷不住笑了。

    *

    程程的母亲寡居多年,不太喜欢说话,黄翠翠没接触过这样的老太太,有些不知道怎么跟她相处。

    毕竟她自己的亲妈是个奇女子,能徒手将陈金默推个大跟头,并使用大范围杀伤冷兵器——扫帚,将其扫地出门,使这位杀手一霸抱头鼠窜。

    程母从来不说自己姓甚名谁,问她,她会说亡夫姓程,再问,她会说自己的阿囡姓程。出嫁从夫,夫死从女。

    对于她自己,这个老太太向来没什么好说的,在小店里呆着的两天,总是闲不下来,不是扫拖,就是擦洗,陈金默觉得奇怪,从后厨窗口探出来一个脑袋,观察了一阵,又缩回厨房。

    到底也没管,她招回来的人,让她操心去。

    只有说起女儿,老太太才带上些真挚且骄傲的笑意:“我家阿程,学习好,以后有出息。”

    “她已经很有出息了,年纪轻轻就是建工集团的高层。”

    程母附和她笑一笑,不反驳,可她那表情,显然不太喜欢程程在建工工作。

    女儿的那些同事,穿着昂贵的西装,开着漂亮的豪车,看起来高高在上,一派贵气,可在这个一辈子伏身草泥的老太太眼中,个顶个的阴险狡诈,脸上笑着说一件事,暗地里发狠做另一件事。

    “高不高层的,我也不懂,阿程要是快乐平安,我就知足了。”

    最近天气生了些淡爽的凉风,阳光却仍旧刺目热烈,搞得大家心境浮躁,说话办事也都直硬起来。

    程母不为天气所扰,依旧寡言少语,但安局长不同。

    黄翠翠看着安长林拉开椅子,小臂交叠置于桌面,身体姿态收敛,言语上豁敞万分。

    “同志们的赤诚与倚信,应该托付给心怀忠侠肝胆的人,你说对不对?”

    “小店下周才正式开张,但是安局过来,肯定不能让您饿着走。”她擦了擦安长林面前的一方餐桌,拧身向后厨的方向叫了一声,“老默——”

    安长林毫不客气地打断她:“你看我像是来吃饭的吗?”

    “那您——噢!您是来扫黑的吧?”她给安长林指示了一个方向,“您在那边埋伏好,我这就把高启强给您引过来……”

    安长林忍无可忍,压着气性,一字一重地念了一遍她的名字,黑褐色的瞳仁上翻,仰视的角度,却让他投出俯压的威严。

    “彩色□□的案子,你退下来,把手里的线索全部坦白交给杨健。”

    她并不惊讶或气恼,也没有直言相争,不咸不淡地说道:“我们合作得不是挺好么?”

    “这不是合作,你是在借机泄私愤。”

    这事在安长林看来太明显了,她在这个案子里处在中间位置,以阿成为中点,向上直指幕后老板的线索,她尽数上交;向下铺展其他毒贩的线索,她全部私自昧下,转头跟杨健说,这样做是为了不被怀疑。

    杨健又不傻,他梳理一下涉案团伙的人员构成就觉得不对劲了,今早汇报工作的时候酝酿了半天,才跟李响和两位局长开口。

    “黄翠翠这个……是我当时急于求成,我看,还是要把她撤回来。”他掏心掏肺地说道,“再让她这么干下去,就要混成集团二把手了。”

    这实在是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

    “你们担心我对李宏伟泄私愤,这么想就错了呀!他那样的人,我早早人证物证俱全地送他进监狱,那是对他以德报怨式的保护。”

    安长林盯着她,一言不发,片刻后,骤然变了颜色,方才紧绷着的劲泄下来,微不可闻地浅叹了口气。

    “你好自为之。”他又道,“建工集团的事情——”

    黄翠翠见他停下话头,只得自己揣度着,接上后半句:“高家?”

    “陈家。”

    “您现在提起这个事,似乎有点晚了。”她挠挠头,为难道,“据说陈泰要缓和手下两员大将之间的关系,今日约着双方出去了。”

    安长林正要开口,见眼侧靠过来一个影子,他本能地双臂离桌,向后倚去,对方拎着刚烧开的热水,略显生疏笨拙地端上两盏茶杯。

    他提目一瞧,蓦然有些惊讶。

    “李青?”

    对方听到有人叫他,立刻憨笑一声,应道:“安局长,你好——”

    “老默一个人在后厨,肯定忙不过来,雇个人帮忙嘛。”她解释着,顺带捧了一下安长林,“李青的案子难办,办狠了是警方与高家勾结欺负病人,办轻了是精神病有免死金牌放出来祸害正常人,还是多亏您执掌大局,办得合情合法。”

    安长林不听她这些,他挣了挣皮衣的下摆,只关心李青的来由:“你什么时候找到他的?在哪碰到他的?”

    “鸿筠酒店后头,每日凌晨,酒店统一垃圾分类,专车处理,我在那里遇到他的。”

    安长林默然,哀悯地看了一眼李青的背影,却是到底没说什么。

    他默不作声,她还要继续说:“那里离莽村挺远的,氏族聚居的村落,要不是活不下去了,没人愿意离群索居,何况,他又是这样的情况。”

    李青在莽村的处境有别于以往,他不怎么受到明目张胆的欺辱,而变成了完完全全的无视,这对他来讲其实算不得什么,本来就不受待见,无视总比辱骂戏耍强一些。

    “在他们眼里,莽村就没李青这个人了,说话不理,办事不管,视而不见,那点低保够得上吃饭就不错,哪还顾得上吃药。”她肃然起敬,“他骨气硬得很,宁愿自己出来扒垃圾,也不肯去市局攀亲戚。”

    与那位借着同姓同宗就去市局打卡捞儿子的李有田相比,李青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

    她总觉得安长林过来,不是吃饱了撑的找人闲聊,他那双眼睛一直在警惕地四处观察店里的装修和桌椅,里里外外地瞧,不知道想从中看出什么名堂。

    “你家小姑娘呢?”安局长溜达一圈,坐回原位,随口问了一句。

    她实在地答了:“瑶瑶?昨晚送勃北老家了,眼看着马上开学,我爸妈想孩子,送回去陪老人玩几天。”

    “你们夫妻俩一起去的?”

    黄翠翠搁置茶壶,眉间轻皱一瞬,立刻散开,道:“我爸妈不待见老默,所以要趁着接送孩子的机会多献殷勤……安局长想说什么,尽可直说。”

    “你觉得呢?”

    “您来这里,茶不喝,饭不吃,提了句建工集团呢,又——”她恍然猜测道,“您是为了陈泰,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政法委的周书记,你接触过吗?”

    “安局长说笑,我怎么有能耐接触那样的领导。”

    虽未接触,但老百姓之间早有风闻,大家对这位周书记赞不绝口,夸他是“家事国事天下事,关他屁事”,颇有上古贤君无为而治的作风,领导能力突出,只有两点不管:这也不管,那也不管。

    “市局的李政委,和周书记有师徒香火情。”

    黄翠翠惑于安局长忽然提了这么一句,她想不通此话何意,唯一能牵连起来的,就只有安长林的晋升入常一事。

    她惊得瞳孔放大,不安地挪了挪椅子,左右环顾,确定这里是个普通的小餐馆,不是窗明几净的市政府办公室。

    这种事,您在跟谁商量啊安局长?!

    “青华区的现在是京海的明星项目,莽村里出的事,已经太多了。”

    这句话补齐,宛如扣上了一只严丝合缝的钩锁,将整件事丝滑地串联起来。

    局里的二把手和市里的政法委书记对于青华区开发问题上只想求稳,不愿多事,莽村的治安问题已经成为肉中腐刺,拔出来必定鲜血淋漓,血雨腥风,不如让它烂在肉里,上点药,不发炎也就算了,日后好生看顾,说不定它就自愈了呢。

    青华区开发,建工集团为先锋军,军中需要一个沉稳多谋的老将坐镇,这个位置必须是陈泰,也只能是陈泰。

    别人能干吗?像程程,或者高启强,他俩能干吗?干不了,没这个本事知道吧。陈泰在那个位置上干的好好的,你说你给他鼓捣下来干什么?

    “这是安局长请示过上峰的结果吗?”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已经走到半程,就是出门钓个鱼,他堂堂董事长,不会出事的。”

    多少意外就是出在半程,安长林对了腕表时间,起身出门接起来电,回来时脸色更阴,一言不发。

    “是不是在高启强车子的后备箱里发现张小庆了?”

    安局长反审道:“张小庆在拆迁补偿说明会那天跑脱了,谁帮他逃跑的?”

    他心知肚明,张小庆的逃跑与她无关,但张家兄弟、莽村,与建工,无一不和黄翠翠有着怪谲微妙的联系,不敲一下山,怎么能震得了虎呢?

    安长林看向刚才从后门出去,又从前门进来的陈金默,目光定住,带着十足的威慑。

    老默被盯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以,阳光灿烂狗狗笑刚露出一秒,又懵懂地缩了回去。

    “安局长,我就是看守在后门的几位警官有点热,挺不容易的,给他们送了几根冰棍,您别介意。”说罢,陈金默不顾安长林惊撼的眸色,伸出挂着水珠的手指,示意了一下安局的衣兜,“安局长,您手机又响了。”

    安长林躲了个位置按下接听键,那边是安欣的声音。

    “高启强后备箱里藏的是陆涛。”安欣丈二摸不着头脑,但依旧展现了稳健的作风和优秀的职业素养,“李响要带一队人往海钓区赶,跟您请示一下。”

    安长林放权给一线,大方表示:“不用请示,你们自己应变。”

    安欣的另一部手机放在身边,正开了扬声器扩放高氏集团抓内鬼的询问,一警一匪的声音同时穿过电流,传到安长林的耳中,形成了诡异的二重奏。

    随即,另一人的声音从他身后冒出来,加入其中。

    “陈泰好歹也是那么大一个集团的董事长,约人钓鱼,总不能带着手底下这个总那个总的,搬个小马扎坐岸边,满头大汗地打窝吧?”黄翠翠有理有据,“这像什么话!”

    *

    和陈书婷相比,崔秘书的心理素质差了一大截。

    陡然生变,她现在结结巴巴地往下走戏,不知道该往哪演。

    高家兄弟和唐小虎围成三角站位,将陆涛控制在一群人形兵器之间,他的目光偏偏越过围堵,直接投向她这个全场看起来最无辜的秘书。

    陈总的脸色率先发生异变,墨镜下媚蛊的狐眼瞥向崔秘书,一眼瞪过来,已是渗着十足的冷戾。

    “崔秘书,我姐待你不薄。”陆涛没头没尾地忽然说道,“你们可是同窗挚友。”

    崔秘书的双眸疯狂闪动,不停给上司使眼色。

    救一下啊——救一下啊陈总!

    我这可是奉了您的命去做这个双面间谍的,我为陈家出过力,我为陈家流过汗啊!

    陈书婷侧过身,挡住众人嗜血的目光。

    “小云,我待你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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