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本毁了没有？”
秋日的京海装模作样地降点温度，勉强能称一句凉爽，太阳沉入海平面，腥湿的风被钢筋水泥浇筑的城市过滤一通，也没少半点腥味。
仔细嗅闻，那不是海腥，而是血腥。
黄翠翠抱膝而坐，拍死一只落在她手背上大快朵颐的蚊子，啪的一声，将坳中忙碌的三人惊回了头。
迎接他们错愕面孔的是一道手机拍照的闪光灯，三人的脸化作不太高清的像素，封在了手机屏幕中。
“什么人！”阿成阿四都是刀尖舔血的，第一反应是有人偷袭，扔了埋尸平坑的铁锹，摆着手臂爬坡要追，却只能追到尾灯和尾气。
“曹总，”阿成惊道，“黄翠翠有后手！”
“怎么办曹总，要是报了警——”
黄翠翠军团的最新后备力量开着曹斌的车闯回市里，直奔市医院而去。
强盛总店燃炸起火，不管这场火灾是为了掩盖什么，至少官面上要找个相对平缓的理由，以维护高启盛是个合法商人的人设。
高启盛不会伤得太重，但一定得有点伤，最好能在医院多躺几天，变相为接下来的行动伪造不在场证明。
这些行动包括斩断走私案的线索，也可能包括与曹斌联手杀她后快的谋划。
他的病房很好找，单人护理间，明明受点皮肉伤，能让他哥给安排的躺成半身不遂的架势。
“没想到吧？”黄翠翠往他床边一坐，咧嘴微笑，“我又没死成。”
高启盛迷惑地看着她，她继续输出：“听说你那个店，炸燃了，你点的啊？还是小龙点的？怎么还能崩着自己呢？”
高启盛忍无可忍：“黄翠翠，你是不是精神不正常？”
“脑袋上被曹斌敲了一棍子，我确实不正常。”
“曹斌？”高启盛拿了个苹果，自顾啃了两口，那白皙单薄的腮帮子被苹果塞出一个鼓包，他咽下去，说道，“他做什么了？”
“他毁了账，你烧了仓。”她说道，“这是干什么呢？”
她有理有据地大胆假设：“税务局来查账盘库了？”
高启盛嚼着苹果，纤维和汁水在唇齿间磨碎，伴着病房的寂静，显得尤为突兀。
她继续道：“他至于因为这件事置我于死地？”
他一边嚼一边笑，将果核扔进垃圾桶，说道：“你挡他的路，他不杀你杀谁？”
“阿尚被捕那晚，我漏了个人回去给曹斌报信，他现在因着自己副手和光头勇的关系，认定了是你引导教唆着他走上这条绝路。”
高启盛浅笑，毒鳞张翕，开口便将责任全推了：“他要是身正，我就是按着他脑袋，也没法让他贩毒啊。”
“阿尚到现在都没撂，不是对谁忠诚，贩毒团伙大部分都挂在外面，曹斌如今也只是有点税务问题，并未触及根本，因此阿尚还抱着脱罪的侥幸，死咬着不松口，曹斌身后的靠山才有机会救他出去。”
那些打通领导关节的钱财，就算洗白了，也洗不掉那股毒品味，即便如今收受贿赂成风，但收毒贩的钱，还是有点超出底线了。
“阿尚这么精明的人，你说他到底知不知道，他是你用来坑曹斌的工具人呢？”
高启盛吃了苹果吃葡萄，惬意得很：“你说呢？”
“我不太清楚啊，咱们试试呗？”
他手上动作顿了一下，高度戒备起来：“你要干什么？”
“我真的是为了你好，说了几百遍，可你就是不相信。”
黄翠翠伸手一抓，高启盛本能一躲，到底没逃脱敏力刚刷新的躯体，他的上半身原本靠在床头，被她扯的一晃，没稳住，连人带葡萄滚下床。
“黄翠翠，你给我松手！”他叫的略惨，“你抓到我伤了！”
“你现在知道疼了？”她扬声道，拉着高启盛往外拖，还没到门口，他手下的马仔便率先闯了进来。
“都是打工人，一个月万八千的玩什么命啊？”她凶神恶煞地挟着高启盛，喝道，“让开！”
“黄翠翠，你个王八蛋，你——”高启盛气得口齿含糊，干脆切换粤语，脏话连篇倾泻而下。
高壮的保镖不敢直接上前抢人，只是连声劝道：“黄小姐，这里是医院。”
另一个跟着高家混了多年的男人直接掏手机打电话：“虎哥，翠姐来了！她，她——”
一位文质彬彬的助理一手掏手机要给高启强报信，另一手试图阻拦黄翠翠，文明式劝解：“有什么话好好说，黄女士……”
病房里乱作一团，很快，这股混乱冲出了病房，滚到走廊，沿着楼梯，直上到特护病房所在的楼层。
守在阿尚病房外盯梢的干警看愣了，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黄……”有缉毒队的警察认出了她，“黄翠翠？”
*
“黄翠翠？”安欣手机差点滑脱，显然，来自医院的消息震碎了他的三观，“她，她什么？”
支队的同志们纷纷抬头，一片静谧，等着安欣挂断电话。
他的目光投向李响。
“黄翠翠挟持高启盛，强闯蒋文尚的病房。”
警队和高家，在此刻生出了不想要的默契，同时听取“啊？”声一片。
高晓晨的钢琴声戛然而止，看着爹妈在门口商量着什么急事，偷偷摸出藏在沙发下的唢呐，鼓着腮帮子吹了几个调，听起来有点像中国传统名曲《大出殡》。
陈书婷气的转身折回来打孩子。
高启强带了人往医院赶，他以为黄翠翠的刀已经架在了高启盛的脖子上，便隔着病房外十步开外的警戒线喊着人：“阿盛——阿盛！”
“翠翠，你要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谈！”
黄翠翠的声音从紧闭的病房门缝里挤出来：“他还没死呢！先别忙着哭丧！”
高启强的脑补过了头，其实阿尚病房内还算挺和谐的。
床上的蒋文尚躺着，鲜红的血迹将白色床单染出一片潮湿，他不敢泄力，双手提在腰间，死死拽着裤头。
条纹病号服的裤管正攥在黄翠翠手里，死活不松手。
她坐在床尾，一手在东面，抓着阿尚的裤脚；另一手在西面，结结实实地被铐在床尾格栏上。
她还趁着正主没来，跟身边的哥们儿聊天：“你那个强盛小灵通，又是火烧又是炸仓的，不吉利，你以后要是重开新店，还是改个名字比较好。”
高启盛口不由己，完全是社交本能，张口接话：“改什么？”
“叫三高吧，你们三兄妹都纳进来，吉利热闹。”
高启盛就恨刚才没啐她一脸小苹果。
他往回捞了一下胳膊，带动手铐哗啦作响，斜着脑袋挤着眼睛瞟视她，感觉下一秒就要werwer高叫着在忍人脑袋上做一顿热腾腾的比菜。
安欣进来就看见他这么一副尊荣。
他将目光转移到黄翠翠身上，震撼且不解：“黄翠翠，你这又闹的是哪一出？”
“她挟持我，我是受害者，”高启盛先开腔，“刚才那几个警察，凭什么把我也铐在这！给我解开！”
她拽着阿尚的裤脚往下一扥，扯到他的伤口，那大汉一喊起来，立刻把高启盛的控诉给压下去。
“喊什么？又疼不死你。”
“你他妈个婊子，千人骑万人——啊——！松开！”阿尚嘶嚎着，“杨警官！杨健！姓杨的！你他妈故意的，故意让这个婊子进来的是不是！你们这是刑讯逼供！”
黄翠翠见他这样演，也不想再拐弯抹角了，正赶上杨健和李响同时进来，她踮脚起身，被铐住的左手掏兜拿出一个手机。
手铐穿过格栏，同时铐住黄高二人，高启盛遭她动作一拽，不防备间，一脑袋磕在床尾铁栏上，“梆”的一声。
高启盛怒极：“我靠，黄翠翠你！”
“杨警官，你自己看。”
她将手机扔过去，意有所指道：“曹斌诱我过去，是要杀我。”
杨健扫了一眼她，没瞧见有搏斗受伤的痕迹，于是将注意力又放回手机屏幕上：“他们在干什么？”
“挖坑啊。”
“你是说，他们要活埋你？”
“你说呢？”她勾住手铐，扯了扯，看着高启盛问道，“是不是？”
高启盛划出尖峰的眼尾瞥着她：“你什么意思？曹斌杀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蒋文尚，你也说说呢？”她又拽着阿尚的裤脚，转移迫害对象，“你认识我身边这位吗？”
阿尚看了看围在床边的三名警察，眼珠子骨碌一转，说道：“小高总啊，怎么不认识？”
“你胡说八道什么？”高启盛扭头看他，一脸嫌弃。
“您别说笑，小高总，道上的人谁不认识您啊。不过话虽这么说，杨警官——”他变了态度，“我伤口裂了，先找个大夫给我治治啊！”
她不理阿尚，又对着高启盛输出：“曹斌突然杀人毁账，这里面没有你的原因吗？”
“黄翠翠，你血口喷人！”
高启盛看起来要暴起咬人，安欣原本靠在杨健身后侧面的位置，闻言探头道：“翠……那个，黄翠翠……”
他紧急刹停二人的呛声，道：“今天税务部门突击检查，曹斌的公司，账有点问题，所以嘛……”
黄翠翠怀疑是高启盛忽悠曹斌那个脑残，做局杀她，此时听见安欣的解释，她提到嗓子眼的火气仍在半空飘着，问道：“那这是，你们安排的吗？”
并不算是，据安局带回来的消息，有人匿名举报建工集团搞内外两套账本，贪污受贿，挪款成风，稽查处门缝不紧，透出了消息，被安长林拦个正着，他便趁此机会提出合作，想借此由头查一下曹斌的账。
为了掩盖此次的真实目的，干脆全市突击检查，互利互惠，也给税务部门的送一下业绩。
只可惜前期准备的都很好，税务刚一出动，陈泰那边就得知了消息。好在时间急迫，他只顾得上梳笼自己的产业，旁的暂时顾不上。
如果阿尚没进医院，说不定能借着和光头勇的关系，也听点风声，及时报告曹斌，他也不至于这么狼狈的毁账跑路。
曹斌身上背了事，但阿尚仍旧嘴硬，不肯招认。
杨健拎着手包，绕到他面前，举起手机：“你看好了，和曹斌在一起的这两个人是谁？”
“呃！”医生手中弯针穿过皮肉，他仿佛被掐住脖子，短促的急叫了一声。
“怎么，不认识吗？你要是不认识，有的是人认识。”杨健收回手机，直起身板，若无其事地走开，“要是阿成被抓了，他松口比你快。你也别想着后台保护伞，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断尾求生毫不手软，诶呀——你说，我们马上就要出动抓人了，也空不出太多人手保护你啊。”
杨健一转头：“老李，可以打申请下通缉了，是吧？”
“欸！等等！”阿尚如遭电击，浑身一哆嗦，终于有了讨价还价的念头，“那，头功，能抵几年啊？”
“……就是春天，三四月份的时候，我跟阿勇喝了点酒，找不到活干嘛，就抱怨了两句。”
“是，算我先开的口吧，他让我跟他来京海，给我介绍了几个工作——都是看场子一类的活，我也不是不愿意干，就是给钱太少了……”
高启盛坐在地上，头发散乱，此刻听着阿尚的话，鬓边渗出一丝淡淡的汗雾。
他用力攥起手掌，复张开五指，脑筋飞速运转着，他低头看了一眼掌心的月牙，咬着牙，突然直起身，小臂一收，把黄翠翠扯得撞到床角，又是“梆”的一声。
“我靠！高启盛你！”
“哥——！大哥！”高家全自动闯祸机开启人工智能接管，冒着再大的风险也要往外递消息，“公司没事吧？公司不能乱啊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