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竞争，有的人激流勇进，有的人以退为进，程程另辟蹊径，举着炸药包搞高危爆破。

    炸都炸完了，才给她打电话，冠冕堂皇说的好听，邀请黄翠翠一起去把莽村也爆破了。

    她一口回绝，直白且势利：“我不干，跟你合作，我又没好处。”

    “怎么会没有呢？上次的孙成……”

    “少来，你拿我当枪使，替你铲除集团内部两面三刀的异己，顺便抽陈泰手板。”

    “那是他自己没胆色，这也要怪我吗？”

    “就怪你。”

    “好吧，那我送你一个新消息弥补过错。”程程道，“走私头子里有个姓齐的，在海关里有些亲戚关系，他单做特殊生意，手里有个账本，专门替那些身上有案子的人找门路——你不是在找之前要杀你女人吗？”

    “没有，不认识。”她用肩窝夹住手机，空出双手端茶水，一句话终结这通电话，“行了，这么晚，别总给我打电话，让别人听见影响不好。”

    电话一挂，留程程一人莫名其妙。

    她不管程程，推开包间门，热情招待：“二位警官，来都来了，不吃点吗？灶还没封呢。”

    “那，那就，”安欣拉过菜单看了一眼，转手又推到她手里，“随便来点嘛，李青的手艺，我们都是信得过噢。”

    饭菜要做一会儿，在谈话开始之前，她也要在这个房间里坐一会儿。

    “关于曹斌的事情，我都说过了，至于他们刨坑埋我的地方，天太黑，我根本记不得了。”

    照片明暗过于强烈，通过技术手段处理过的照片背景仍旧模糊不清。

    “我们正在对你开过来的那辆车做技术侦查——不过我们，”安欣看了一眼自己的搭档，又用探寻的目光盯着她，“……我们问的不是这个。”

    李响接过话：“你拉着高启盛闯入贩毒案嫌疑人的病房，这件事，惊动了上面的领导，问责的电话打过来，安局很为难。”

    “市里的书记？”

    “比市里大点。”李响道，“省里的人。”

    她给二位倒茶，也不说话，看起来非常深沉，实际上根本没琢磨明白他们到底想说什么。

    时间不容她思考的时间，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破三人之间的尴尬。

    “安局的电话。”李响起身，推回椅子，急着要走，“省里的领导要跟我通话。”

    她错愕不解：“到底是哪位领导啊？事无巨细地关心一线刑警办案？怎么不见他关心旁的案子？陈泰雇凶杀人他不管，李宏伟撺掇李青绑架他不管，偏偏就管我？”

    “省里的政法委书记，可不是专门管这事儿的吗？谁让你闹这么大——”李响刚转动门锁，门才开了一条缝，又被黄翠翠给顶关严实。

    李响错愕地看着她，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蹿过来的。

    她靠在门上：“你说的这位领导，是不是姓何？”

    “怎么了，你……”安欣歪着脑袋探过目光，“你认识吗？”

    “何止认识呢？”

    “那你是不是可以，跟我们说说看嘛？”

    她立在门边，片刻后点头：“噢，好。”

    她短促地吐出两个音节，转身走回座位时，似乎被惊了一下，肢体有些发僵。黄翠翠的眸光闪烁着，眼底的情绪澎湃汹涌，像是两个如藤蔓般禁锢纠缠的灵魂，即将诡异地溺死在房间里。

    她应该怎样开篇呢？应该自嘲当初的鲁愚，应该自贬当日的作为，应该自怜当时的困难，然后自我辩白，那都是自己为了抚养瑶瑶不得已的手段。

    但是她没有这样说，黄翠翠也没有这样说。

    她们的第一句话，是苍白而朴实的叙述。

    “六年前上山，船上就招待了一个人，我有一支录音笔，你们是知道的。其实录音笔里还有其他内容，但并不涉官，又不是在船上，也没太大用。”她回想着，说道，“只有那天不一样，那天冯大壮挑人很严格，比之前几次上山都严格，我想这是个机会，要敲就敲一笔大的。”

    “那……那个人，是谁？”

    他们似乎在维系她摇摇欲坠的自尊，又仿佛生怕撕开她身上深刻可怖的血痂，因而语气总有些小心翼翼的。

    黄翠翠笑道，“当时我不认识，我们统一叫人家老板，后来才知道，他是赵立冬引荐来的。”

    “那他是——”

    她看向李响：“你回去接了那位领导的电话，不就知道了么。”

    这简直比六年前爆出赵立冬的晚上还要安静，正片空气都凝成了坚冰，死死冻塑了安欣和李响的手足。

    上下沆瀣一气，想要翻案，难于翻天。

    “徐江有罪，师父也——也有罪，但不能让他们背所有的罪名。”安欣抬头看着她，“这个世道，不能没有公道。”

    “所以那个录音笔我不能给你们，赵立冬想要这东西作为把柄逼胁上司，何黎明想要销毁证据，他们会为了自己的前途下死手，所以这个……还是我拿着安全些。”

    “你会死的，你斗不过他们，你有女儿，你也不能去斗他们。”安欣忽然站起来，似乎正在为拿不到直接实证而焦虑急迫，“我不怕的，我死了没关系，你不行的你不能死的！”

    颤腔的话音落下，包间里沉默静谧，她不知为何，有些不适。他们为什么不苦口婆心地追问两句？为什么不义正辞严地迫使她交出证据？

    他们有权力这样做，世人皆有资格站在清白的高位教训她，鄙视她这个歪门邪道的ji女，喝责她这个利欲熏心的贼妇。

    太安静了，静的她心生怨燥，以至于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冒着尖刺：“就这么急着要录音笔啊？不想先听听里面有什么嘛？”

    “黄翠翠，我们……”安欣转身背对着她，抗拒道，“你受过委屈，你不想说，我们也不会听。”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安欣泄出方才的急气，情绪骤然跌落，思索半晌，又坐了回去。

    “那今天晚上，就只在这个村，这个店，我们单纯吃一口饭好了。”

    *

    饭菜一上桌，就好像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李响甚至在临走之前，另起了一个话题：“你给杨健汇报什么线索？报了没啊？”

    “报了，一会儿孟钰和杨健就过来碰头。”

    安欣刚嚼一口，差点咬舌身亡：“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人家手里也有线索，待会儿她一来，你问她呗。”她起身道，“我该回家了。噢！对了，李队长——还有件事。”

    她又坐回来，将谭思言那边的线交代清楚。

    虽然这次谭思言不是经由王秘书的嘴透露出来，但李响仍然没放下戒心。

    他拿出本子开始查户口，连谭思言下班之后小电驴往哪拐都问出来了。

    “谭思言是笔杆子，工作忙，这个时间肯定还在办公室里……你干什么去？”

    “你都知道谭思言了，赵立冬能查不出来吗？”李响拎起手包往外走，“我还是去盯着，以免夜长梦多。”

    看他那样，也不像是单纯盯梢的。

    她感觉有点对不起谭思言，这哥们到头来还是躲不过“省点力气喊救命”这一劫。

    这深更半夜的。

    诶呀。

    黄翠翠没工夫操心别人了，她的劫数落在孟钰身上。

    李响前脚刚走，车尾灯还在夜里闪着光亮，孟钰后脚便上门了，拽住她的衣摆不撒手。

    “你的线人就借我吧——”

    “你怎么非得揪着这事不放呢？！”

    女主对着原剧中无名无姓的贺小燕念念不忘，这叫什么事嘛！？

    “你既然知道我在跟贩毒的案子，我也不瞒你，那个梦缘酒吧内部有圈子，我打不进去，她多有能耐啊！”孟钰垫了把道德高凳，将人架上去，“她人脉多广啊！”

    先恭维，再进退。孟钰缓了一步：“你不想我见她也行……反正她帮人办事也要钱，你联系她，我出双倍钱买情报，总行了吧？”

    贺小燕为了攒养老本，蚊子腿都能搜罗过来，双倍收价，她都要替人家动心了。但这件事危险，她再动心也不能替人家打包票。

    “我试试，明天联系她。只是先问问，要是她说不行，你别纠缠了。”

    “为什么不今晚联系她？待会儿杨队长过来，这不是正好吗？”

    不成，这个时间她估计在何庆伟那上岗呢。

    她前一阵子已经将何庆伟的底给贺小燕透露过，小燕在电话另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骂了几句不堪入耳的脏话，把电话挂了。

    “明天再说吧，我得带瑶瑶回家了。”

    “行吧。”孟钰妥协，转而担忧起她的安危来，“你一个人带孩子回去，安全吗？”

    黄翠翠极度自信：“当然啦，有什么不安全的？”

    *

    旧厂街巷曲折深邃，狭处是开不进轿车的，她将车停在外面，免得占据进出口。

    这片街区的路灯去年换了新的，但不如不换的好，新式设计的路灯灯泡挂在半空，不当不正地偏斜着颇具艺术感的角度，将人影拖拽到斑驳的墙面上，看起来邪祟诡异。

    瑶瑶非但不怕，还凑到前面，趴在驾驶位的靠背上，指认那个黑影道：“妈妈，是强叔那边的人。”

    “你怎么知道？”

    “见过的呀！”黄瑶笑道，“妈妈不在的那几年，婷姨带我去她家玩，总能见到他。”

    黄翠翠拉下车窗，开门见山直接问：“谁让你在这里守着的？”

    人影开口：“我是高家的。”

    “废话，高家还有个姓陈的呢！”

    “翠姐，”他上前一步，有商有量的，“强哥在家里等你，您要不……往那边开开？”

    她过去，先看见的却不是正主。

    “唐小龙。”

    黄翠翠上楼，借着高处往下瞥了一眼，算上一路来看见的，明哨已经有十多个，暗处不知道是否还藏着人。

    “什么意思，打算今天在这跟我翻脸？”她一个个点数着，并无怒气惧意，“带这么多人啊，总不能是过来帮我翻修旧房的。”

    “翠翠——”唐小龙没说话，声音是从明亮的堂屋内传出来的。虚掩房门打开，热腾腾的香气蒸出门缝，高启强反手解下围裙，扔在椅背上，俨然一副主人的姿态，笑道，“太仓促了，做了顿宵夜请你，别见外。”

    黄翠翠将盛满震惊的眼珠子挪向他：“你在我家，用我的灶，烧我的锅，煮我的菜，请我宵夜，还让我不要见外？咱俩谁是外人？”

    “我请你，你又不肯来的。”高启强招手，“瑶瑶，过来吃点？高叔叔特地给你炖的鱼头汤，这个很补脑的！”

    黄瑶不饿，对吃的不感兴趣，经过一番叔慈侄孝的往来推脱，她反倒是看上了唐小龙手里的掌上游戏机。

    她只是多瞧了两眼，尚未有任何表示，唐小龙便主动上前，了不起，开口便是诱拐孩子的经典台词：“瑶瑶，和叔叔下去玩游戏好不好？大人有事要谈。”

    黄瑶看着家中明光外溢的堂屋，又瞧了眼昏暗的楼下，欢快的点头，从母亲身边跑开：“好呀！”

    “欸？诶诶诶——！”这一下给黄翠翠干懵了，她声调七扭八拐的，下意识喊了一声：“拐小孩儿——！”

    “孩子懂事，”高启强夸赞道，“明白道理，多好的女儿，比我们家那个小子强多了。”

    黄翠翠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腹诽道，这不是你后来把她推进强盛集团财务岗的理由。

    “你少说这些。”她盯着瑶瑶的位置，叮嘱了两句，转头对高启强道，“有话直说。”

    “我们的合作，不是很有默契吗……你被曹斌摆了一道，受了伤，要补补气血，”他盛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笑道，“安欣多信任你，他怀疑老默，把他扣在警局，但是噢，却信任你，把你放了出来。”

    “我让你有话直说，不是让你说这些的。”

    “阿盛还在里面。”高启强终于不笑了，热气在他面前蒸腾而上，安宁的人间烟火，偏偏供出来一座邪伪的神像，“他还有些走私的事情，没有斩草除根。”

    “你不是都解决掉了吗？”

    “还有几个，硬是不肯低头。”高启强拔撕虾壳，“这种人，敢跟我比手腕硬，就得给他放放血。”

    “听明白了，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肯帮帮我吗？我手里现在没人，空不出时间。”他用纸巾擦擦手，靠在椅背上，反手不知道在公文包里摸什么，“我们都是旧厂街出来的人，你跟着警察混，没有前途的，翠翠。你和我互相帮助，天经地义。”

    “你帮我？你能帮我什么？你不把我坑死算我命大。”

    “老默现在还没从警局出来，可能是因为莽村的事。”高启强没有正面回答她，临机利用她是事实，没什么好狡辩的，辩了显得自己小气。

    他抽出一个复印件，递给她，“当然，老默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事，才被警方扣住不放。”

    她翻开扉页，白纸黑字的一份尸检报告。

    “城西男尸，你应该有点印象。老默跟你交代过吗？”

    黄翠翠翻了一遍，没看出端倪。

    “你从哪里弄来的？”

    “法医陈光。这个老头子，自己炒股快把家底输光了。”他只说到这便停了嘴，转而道，“陈泰当初雇凶杀人，不止派出一个枪手，这个你是知道的。”

    黄翠翠合上文件，猛一抬手，将文件摔在桌子上。

    “高启强，你这不是在帮我。”她按着报告，指尖微白，“你这是在威胁我。”